《药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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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引-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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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悦没时间再想,他已经不能再耽搁,必须立刻把辛和送进医院里。
止血,止痛,还有心上的伤。


第77章:7

这是他们的故事,这些故事不足为外人道。
他喜欢这个女人,比喜欢辛然还要喜欢,或者,他可以称这份感情为,爱。
当年是他们相识在先,他们本都是玩文字游戏的人。写文章是极苦的谋生手段,出路是陈悦给她的,陈悦提议辛和去学医。
陈悦说:“胡笳,我看你是个随性的女子,不适合呆在阳光下,不如,去学法医吧。”
胡笳,是辛和的网名。一种西域的乐器,声音恢弘低靡,让人生出天地同悲的幻觉。
“我本飘零人,生当遇君时;虽是多艰难,未悔栖高枝;陌上人如玉,关山雁成双;沉吟飞回处,行藏君可知?君知我不知,听遍胡笳十八拍。
阳关三叠雪,冷香寂寞开;高山负崔巍,落霞流水来;赵瑟凤凰柱,楚琴鸳鸯弦;问月胡不归,相逢是何年?何年君携手,二十三弦不复哀。”
这是陈悦送给辛和的词。格律在诗歌史上殊无前例。辛和横批二字——“乱弹”。
“可不就是乱弹么!”陈悦在电话那头笑,“胡笳,我愿和你携手听曲。”
辛和听见,脸色变得苍白。她深知自己和陈悦的差距。陈悦在大洋彼岸读书,善作诗填词,在网络中小有名气,多次拒绝编辑的邀约。辛和知道,他自视甚高,目无他人。怎么会看上自己。
她哂笑,陈悦已经开始吹箫。一曲迷迭,辛和抱着电话哭泣。因为距离遥远,信号十分微弱,话筒里尽是音波,沙沙地响。
陈悦听不清辛和的声音,只能诚惶诚恐地握着听筒,一直握着,一夜未眠。
辛和的心一直在踟蹰,一直在犹豫。
人家陈悦是什么出生,自己又是什么出生,怎么可能在一起呢?她久久没有说话,之后再在网上见到,都留意避开。
而在陈悦心中,亦有类似的顾虑,因此再往后,原本情深意浓的两个人,终究是形同陌路。
陈悦在这次的感情中倍受打击,折了箫,不再写词,埋头入了自己的学业。数年苦读,人越发沉默,而辛和,终于成为仵作,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发霉。
命运之所以伤人,因为它总是给人最为刺痛的安排。
钟爱陶艺的辛然飘洋过海去进修,在机场与前往接朋友的陈悦擦肩而过。那一瞬间,陈悦以为自己看见了辛和。
一切看似阴错阳差,其实一切都早已经注定。
交往。深入。然后成婚。
红色请柬上黑字的名字,陌生而熟悉,越发遥远。是那个曾经心动的人吗?辛和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很疲倦,很累,她想要休息一下。
她去参加了婚礼,在婚礼上相视一笑。当时的辛和比机场见到要消瘦许多,高挽起头发,神情冷漠疏离。
三个彼此相爱的人,辛和独自承担所有的苦楚。
幸福往往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一人舍得,就有万人幸福。
可惜,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肯轻易舍去?
可惜,命运周转中又怎么会容得你幸福?
于是,辛然疯了,辛和的眼睛瞎了,一条白花花的纱布,阻隔了光明与黑暗。
陈悦呆在床边,床上的女子痴痴地坐在那里。
为什么,她会突然动手,为什么,她会不择手段?
从见到那具女尸开始,不,从辛然嫁给陈悦,他们租下青藤陶吧开始,一切都脱离了正轨,世界仿佛都被颠覆了。
难道,与那院落有关?
难道,与永安堂有关?
永安,永安,难道真的能够永保平安吗?
辛和真想找到那个姓饶的老头问个明白,但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她无知,陈悦亦无知。
这个世界上,无知的人总是多于有知的人。
问题越来越多,纠缠在一起,理不清头绪,她的眼睛药性已过,火辣辣地疼。
眼睛疼,心,更疼。
青藤陶吧,一切都变了样。
门头上的牌匾不见了,房子变得古老,木门两边凸出阳刻的一幅石刻对联:“家住阴阳地,门迎骷髅池。”
字的边角有磨损,显然有好些年月。
这样一个新生的街道,怎么会出现这么古老的石刻呢?
没有人能回答。院子里的夜合花,慢慢地,舒张开血脉一般柔软的花瓣。屋外,漆黑的夜色,荒草从石板缝隙中飞快地生出来。
所有的房子都不见了,陶吧矗立在荒野中,变成一座孤宅。周围荒芜,是大片坟冢。死去的魂灵,在坟墓中哭泣。
枯黄,委顿,一片苍凉。
一条不知从何处延伸过来的小路,一点殷红如血的光,红灯笼慢慢靠近。提灯笼的是个苍老的女人,脸上没有皱纹,但白发如雪,已经到了被人称为婆婆的年龄。
长发,与荒草纠缠在一起,披散着,神魂鬼舞。
黑衣,长长的衣裾拖在身后,摩挲着,哗哗作响,繁复杂乱。
女人在陶吧门口停下,踮起脚,把灯笼挂在门楣上。
鲜血养成的红灯笼在风里招摇,一抹暗哑的血光。
忽然,灯笼灭了。
灯笼灭了,有人死了。
夜晚的陶吧已经不是白天的陶吧,这间屋子里会住上一些什么人?又有谁会死去?
夜里的人不会留到天明,那么,如果白天的人留到晚上,会是生,还是死?
没有人可以解答。
整个草鞋湾都在变,东南西北方向也在变,变成一个村子,古老而陌生的村子,行走着一些脸色惨白、体温冰冷的人。
村口在西面,一块巨大的石匾,其后高高旧旧的门栏,雕梁画栋,两边飞起的檐角挂着如棉絮一样的黑雾。
世界不再黑暗,有了光。
红光,灯笼上的红光。
一排灯笼,鲜红,有的亮着,有的灭了,一路纠缠着,蔓延着。
于是看清,石匾上刻着三个方碑大字,用朱砂涂过,红得艳丽,胜血,泣血。
三个字。 
无、门、镇。


第78章:8

段落到这里来找同学,当年他们一起在国外读书。
陈悦结婚的时候,段落住在精神病院里。这是他第二次进精神病院。
幻觉,关于无门镇的可怕幻觉,像恶魔一样抓住他。他无法逃脱,一切都真真切切发生在身边。从不知道到知道,他好奇,他怀疑,直至亲眼目睹了那个村落,他才汗毛倒竖,万分恐惧。
朋友,来了,见了,死了。
时间,总凝固在同一个时刻。他像历经了一个劫数,一场梦魇,不能醒来。
于是段落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康复中心。先是西安的那个。进去住了半个月,看过无数疯疯癫癫的人。康复中心里都是疯子,疯子比正常人还清醒。
医院检查不出段落的病状。
唯一的大少爷天天混迹精神病院,这让段家颜面丢尽。段氏集团的总裁亲自到康复中心劝说儿子,威逼利诱,段落被迫出院,坐上东去的火车散心。
东都洛阳,比西安还废暗的城市。
段落在报纸上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美丽女子,头被纸袋子套住,看不见容颜,手腕上,手铐澄亮,亮得人心里发慌。
蹊跷。相爱的两个人一夜成仇,没有杀人的动机,但是,丈夫死了,妻子疯了。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一些蹊跷的事情。
只有奇闻怪事才有可能成为无门镇的线索,就像当年齐家老爷夫人的死一样,一瞬间变成肉末,比绞肉机还碎。尸体没有心,这是一切的关键。
段落决定去见南茵,弑夫的女子被关在市精神病院里。一扇沉重古旧的铁门,阻隔了一辈子的自由。
他隔着铁门上的天窗看见她。红色,是令人焦躁的颜色。一个容颜如花的女子,穿着红衣,扎着红绳,一地红色的碎纸片,像蝴蝶一样飞。
段落又一次听见有人说关无门镇,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并不是只有他知道无门镇,南茵也知道。
南茵是个疯子,段落不是,可是他们都知道无门镇。那个被人遗忘的村落,仍旧存活在一些人心里,酝酿着血腥,凶杀,和恐惧。
南茵把东西递给段落:“你要把这件衣服带回无门镇,交给墨香。”段落不能拒绝,手里捧着善之嫁衣,惶恐。
善之嫁衣被段落收藏在家里。后来被恶之嫁衣唤醒,追踪去了无门镇。那晚段落正在街上走,转过墙角,突然被裹进衣服里。行云流水的质地密不透风,难过得几乎昏过去。
只一瞬间就醒来,醒来时在破旧的庙宇里。
无门镇,钟馗庙,夭夭的住处。
巨大的神像宽阔厚重,山一样压在面前。压力,让人喘不过气。
段落睁开眼睛,正看见钟馗的眼睛。铜铃大眼,漆色生动。这尊年久失修的雕像,别处已经油漆剥落,露出深黑色的内瓤,这双眼睛,这张脸,却仍旧栩栩如生。
段落被吓得魂飞魄散。穿着红嫁衣跑出去,被夭夭一头撞在肚子上。
那一夜,因他的到来,害了夭夭,害了墨香。
那一夜,惨烈,鲜血和死亡。
那一夜,嫁衣毁了,墨香死了,乌木盒子被带出无门镇。
天,亮了。一些人却永远也见不得光。在那个黑暗纵横的世界里,即使是白天,也是荒芜。荒芜,没有人迹的荒芜。
段落出了无门镇,可是时间却停留在他第一眼看见报纸的时候。记忆消沉,无门镇云烟一般被抹煞。段落到婚纱摄影店招墨香和白瑞,那两个和他一起出无门镇的家伙,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
什么都忘记了,仿佛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段落不能向他们提起无门镇,有一些东西,忘记比记得好,没有伤,没有痛。
忘不了,是段落的悲哀,是段落的痛苦。段落再一次投身精神病院,赖在里面,不愿出来。无门镇,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地图上也没有,除了生长在那里的小女孩夭夭,段落是唯一的知情者。
莫名其妙地进去,莫名其妙地生还,保存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
段落把自己困在精神病院的小屋里,没日没夜地上网。无线网卡,手提电脑,这个社会最先进的通讯设施,并不能提供给他所需要的资料。
他终于还是被赶出医院。段落的父亲再一次拨通他地电话,义正言辞地说:“如果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你就呆在里面别再出来。”
段落无奈,收拾东西走人。一出院就找陈悦。留学远洋时,他们是最好的同学。陈悦说,我上个月婚礼,请柬你接收了,居然没来。
段落傻了眼,懊恼万分。
请柬是寄到西安的,段落不在西安。于是,他错过了他的婚礼,于是,这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陈悦笑,邀请他去苏州。
段落答应了,立刻买车票。车票在三天后,他还需要在洛阳呆三天。
五月,洛阳牡丹甲天下,错过了万分可惜。
段落站在牡丹园里,下午的阳光刺啦啦地粘住他的眼睫毛。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阳光。
阳光下,生命茁壮成长,牡丹花倾城倾国。
他再一次以为一切都过去了,没有无门镇,无门镇只是他的幻觉。
一个人出现了。
牡丹花丛中,一个蜷缩着的女人,姿态万端地站起来。她像一朵花,舒展她的身体。长发如风,白色的风,白色的云朵。
她是谁?如此年轻,如此美丽,皮肤苍白而光滑,像苏州的锦缎。段落的心突突乱跳。
女人抬起头,段落的瞳孔猛然收缩。那张苍白而年轻的脸上,应是眼睛的地方是两个黑漆漆的洞。
女人的身体迅速萎缩,干枯,心口一朵花,鲜红,怒放。花心里坐着一个老男人。年迈的男人盘坐在那里,突然抬头,朝段落一笑。
段落一惊,失声叫道:“饶远志。”
男人大笑着点头:“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这命格,果然是无门镇的克星。”
又隔数月,段落再一次听到“无门镇”的名字。阴暗村落的事情像那朵绽放在女人心口的花,播种,生根,发芽,打苞,然后开花。
他捂住头,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
也许是幻觉,也许不是。
世间百态,瞬息万变。
饶远志不见了,花不见了,连那没有眼睛的女人都不见了。只有满园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开得国色天香。


第79章:9

段落没想到陈悦会呆在医院里,这样的事情谁都想不到。
夭夭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出现,大清早就在医院里四处溜达,每一个入口都仔细瞅过,不等几个人见面就把段落带走了。
除了陈悦,段落更想见的人当然就是夭夭。
看到饶远志,他就开始想要见夭夭了。他心里有太多的结要她来解。这些疑问,整个已知的世界上,也许只有她能解。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夭夭会出现在陈悦所在的医院里。
而且,这一次看见夭夭,觉得和以前的都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看不出来。
段落抱起夭夭,不知道是喜是悲。这个小女孩,比起几个月前,身体显然大好了,殷实开朗,仿佛退去了固有的苍凉。
“落哥哥,你怎么把头发剃了?”夭夭伸出小手,摸了摸段落光光的脑袋。他难道觉得自己不够亮不成?那双大门牙,鸡蛋白一样,都可以当灯用了,居然还要剃光头。
在精神病院里,问题想不明白,就大把大把地掉头发,索性一次剃了利落。段落瞪了夭夭一眼,没解释,小孩子家不明白这些。
“落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夭夭又把手伸到段落的脑袋上,被段落一下子拍掉。夭夭皱了皱眉头:“落哥哥,你伤我心了。”
“我……”段落一愣。
“不管不管,落哥哥,夭夭好伤心,你要是不请我吃哈根达斯,人家就回答不出你的问题。”
“……”段落无语,“好吧,落哥哥请你吃。”谁让他有求于她。
“我要五份冰淇淋火锅才够补偿。”夭夭狮子大开口。
“冰淇淋火锅,大热天的,去哪里找?”段落有点为难,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火锅不是冬天才供应的吗。
“不管不管!”夭夭摇着段落的手,“我就要,苏州的哈根达斯没有就去上海找,反正你逃不掉,五份!”夭夭把五指张开,在段落面前晃晃,五根手指明晃晃的。
段落气得吹胡子瞪眼,夭夭也把眼睛一瞪,我就无理取闹,你想这么着?
夭夭想要吃的东西,没有的也会变出来。
观前街的哈根达斯店不知道发什么神经,春末夏初,居然推出为时几天的冰淇淋火锅促销。夭夭开心坏了,拖着段落的手,大摇大摆地晃进去。
段落笑道:“夭夭,我就请你吃一顿冰淇淋啊。”
“为什么啊?”夭夭很无辜。
“因为……”段落皮笑肉不笑地指着她的脑袋,“就你这脑袋,一份冰淇淋火锅就把它填满了,里面的东西还没冰淇淋多呢。”
“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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