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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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宋-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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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惊惶呼声不断,民夫不断溃逃入营,甚至越营而过,自浮桥向大营逃去。僰人冲杀下来了,看这情形,数目还不少。

传令兵奔回来,仓皇地禀报道:“马统制说还在整军,要我们踞营坚守!”

“坚守!?坚守个屁!几rì前我们还只是建营搭桥的厢军!他真以为批了甲,拿了兵刃,拿着神臂弓,就成了战兵!?”

刘庆气得要吐血,这分明是马觉把他们当了鱼饵,诱僰人出击。他们能守住营寨,马觉就可以趁势反杀回去。守不住也无所谓,营中堆积了大量兵甲,僰人肯定要劫掠一番,马觉再杀过来,僰人不可能那么利索地逃走。总之,受难的是他们,马觉就等着占便宜。

可他除了骂两句,还能说什么呢,他不敢逃,逃了就是被行军法的下场。可要战……看这些部下,脸sè跟抱头鼠窜的民夫没什么差别,他就鼓不起一丝信心。

惊呼声更大更密集了,惨叫声也依稀传来,僰人的铜鼓声三面响起,不断接近,刘庆就觉心脏被一只巨手紧紧扼住,呼吸艰涩,眼瞳失焦,心念就在战与逃之间艰辛地挣扎着。

此时整个牢城第二指挥,不仅刘庆没了主意,其他人也都仓皇失措。若不是还存着一分理智,明白自己不是民夫,逃了就是一死,早就跟着民夫一同跑了。可要战,他们就觉身上的甲胄那般沉重,走路都无比艰辛,更别说作战了。

泸州牢城第二指挥是支厢军,战前都是老弱病残,几乎等于空壳。赵遹整军时,将旧员清理一空,以泸州厢军强壮填充,为的是既能立营搭桥,又能上阵作战。僰人峒囤地势险要,正需要这种近似工兵的部队辅助。

强壮是强壮了,可战技不熟,战意更不足。类似牢城第二指挥这样的部队还有不少,都是来自梓州路、夔州路乃至成都府路的厢军,赵遹将这种部队放在转运司里,也足证他对这些厢军的战力很没信心。虽给了各路正军将领临时调遣之权。可除了马觉急攻荡轮谷囤,不得不调用外。其他两路的类似部队,依旧安安稳稳在后方拓路立寨。疏通粮道。

听得僰人的铜鼓已近到百步外,牢城兵们已到崩溃边缘,刘庆的脸sè也已坏到极点,嘴里就把马觉骂个不停,眼中已经闪起自暴自弃的凌乱之sè。

正当他要挥手招呼部下们逃命时,一个清朗的呼声响起:“你们真想逃吗?真想在河岸上跟民夫推攘,再被僰人的弩箭标枪中背而死!?或者逃过河去,被禁军拿住,一个个斩首。家人也落不到半分抚恤!?”

一个高大身影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昂首高呼。这个身影原本还有些瘦弱,长袍大袖翩翩,充盈着儒雅之气。可此时却套着明亮的札甲,戴着宽檐兜鍪,手持长柄斩马刀,火红围巾垫着批膊,英武之气让人凛然生畏。

王彦中……

之前就帮着刘庆处理文书,顺带替大家写写家书的王彦中。此时竟然挺身而出,不仅众人讶然,连刘庆都一时愣住。

王彦中踏上一堆木箱,箱子里都是各式军械。弓弩的部件、弩箭羽箭、斩马刀乃至修补甲胄的甲片。居高临下,王彦中环视营中这三百来号人,三百来张面孔如出一辙。都是面如土sè。

“我想活下去!我这条命是儿子保下的,此时他还在深山中厮杀!为了儿子。为了还活着的家人,还有已逝去的家人。我不能死!我还要报恩,报家人之恩,报上天之恩,我想活下去!堂堂正正活下去!”

王彦中的呼声响彻营地,包括刘庆,所有人心底里都生起一股火苗。

“愿活者,拿起刀枪弓弩!想活下去,唯有一拼!”

只有拼,才能活,人人都知道,却难挡那沉重的恐惧。如今有人呼喊出来,压力骤然一轻。

但这还不足以驱散恐惧,那火苗如风中烛火,飘摇不定。有人喊道:“我们只是厢兵,不是西军,怎么拼得过那些僰蛮?”

“厢兵又如何?我王彦中只是个书生!可我也曾手刃十一人!你们个个都比我强壮,难道连我这个书生都不如!?”

王彦中扫视众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随着话语,还有他那随风荡动的颌下长须,涌入众人心中,不仅带起了众人的敬畏,也带起了一丝自信。

火苗骤然升腾为火焰,刘庆踏上木箱,与王彦中并肩而立,铿锵拔刀,振臂呼道:“连王夫子都有杀敌之心,尔等兵员,难道还无一战之胆!?牢城第二指挥,迎敌!”

刘庆再一表态,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应喏声虽不齐整,却已纷纷有力。

看着部下们沿着木栅排开,持弩端弓,严阵以待,刘庆长出了口气,看向王彦中,既羞愧又感激地道:“若是没夫子登高一呼,我们就全完了,夫子真是豪胆……”

王彦中淡淡一笑,没有言语,心说我这算什么豪胆,二郎才是真正的天上地下第一大胆。想到儿子,他又忧心不已,二郎现在如何了,他在作什么?只希望不要太冒险,他已为自己作得太多了。

王彦中却不知道,王冲就在北面十数里外,换了一身僰人装束,正劝着王世义:“你这个头,怎么也装不来僰蛮,好好潜在囤下,等着接应我吧。”

王世义再无话说,张立忧心地再啰嗦道:“就你一人,真的行么?”

王冲道:“就算我们一队人都上去又有什么用?”

他一巴掌拍在身边斗甜的肩上,沉声道:“我相信她,有她在,我会没事的。”

斗甜低头,不敢让他人看到已通红的脸颊,也不知这羞意是因为王冲的话,还是王冲的动作。

看着这对少男少女上了山,张立叹道:“王二郎这胆子……我是自愧不如啊”,他再转视众人,沉声道:“咱们可得提足了jīng神,待二郎得手,容不得半分犹豫!”

王世义瞪大眼睛道:“谁捅了漏子,或是畏敌不前,我就杀谁!”

众人纷纷应喏,还埋怨张立和王世义不相信大家。

“荡轮谷囤本来是我们罗始党人的地方,卜漏起事后,大家都还没想着跟从。官兵颁檄,约我们罗始党人盟誓,保证不附从卜漏。老囤头和附近峒囤的首领都去了乐共城盟誓,却被官兵杀了。这才起了兵,引卜漏的人入囤。”

“现在囤中的人很杂,既有死忠卜漏的晏州僰,也有其他峒囤逃去的人,我们这些本囤人,就剩些老弱孤寡,连健壮的女人都在古河囤战死或是被俘了。”

王冲与斗甜向山上行去,路上斗甜还在感慨着。

“王郎君,不是你说,我们都不知道。宋人里也有两类人,像贾宗凉、潘虎那样的坏人,还有像你这样的好人。只要我们投降,保证不再跟从卜漏,朝廷真能不追究吗?”。

斗甜再一次问王冲,就像热恋中的女人问男人一般,王冲也毫不迟疑地道:“那是当然,就看你能不能说服你的家人帮助我,再看你的家人,能不能说服你们的首领。”

说到首领,斗甜有些踌躇,张口想说什么,可转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稍稍释然,闭口不言。

有斗甜引领,茂密山林不再是障碍,沿着山脊小路,两三个时辰后,爬上一处山顶,透过林木看去,前方数里处,高山绝壁连绵,而倚着山壁,一片屋舍铺开,足有数百上千间。

荡轮谷囤,真不是大军可以轻易攻入的地方。

王冲正在感慨,附近的枝叶一阵晃动,冷厉的呼喝声响起,十数名手持木弩、标枪盾牌的僰人现身,将两人团团围住。

斗甜刚刚开口,就有一人发出了喜悦的呼声,嗓音脆嫩,竟是个比斗甜还小的僰女。一手皮盾,一手标桥,身躯虽矮小,却像是重要人物,被其他人紧紧护着。

这个大概也就十三四岁的僰女与斗甜用王冲半点也听不懂的话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僰女忽然哭了起来。

“她的娘和姐姐,在古河囤战死了。”

被这群罗始党人引着前行,斗甜低声向王冲解释着。

“她叫失蚕,峒头的小女儿,很恨汉人,现在自然更恨了。不过她还小,定不了大事,不必担心。”

斗甜这么说着,王冲微微皱眉,却没斗甜那么乐观。(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国族兴衰僰亡慨

麻烦来就来,斗甜明了王冲的身份,木弩标枪便纷纷指住王冲,人人脸上都是憎恨和恐惧,王冲看得没错,还有恐惧。就像失蚕那般,脸sè瞬间白里发青。

“你,是官府派来的?”

失蚕用不是很流利的汉语问道,王冲打量这个小姑娘,还是盘辫,还是大耳环,宽大直筒裤,如百衲衣般的碎花短裙,这都是僰女的打扮。可脖子上没有僰女的银项圈,腰间还挂着香囊,扎了一块绣着花鸟的腰上黄,显出几分汉女气息。

跟斗甜一样,是熟夷,却被贾宗谅、潘虎这等贪功边将硬生生逼反了,王冲很是感慨。开疆拓土的立场很正,可私yù压倒了智商的话,立场再正也是坏事的货。

王冲道:“官府不会派使者来,你们一定会杀了使者,把他的头颅高高挂起。”

不仅失蚕茫然,其他僰人也都一脸不解之sè,王冲苦笑,这些僰人少年显然不习惯汉人这种拐弯抹角的话方式。

“我是个可怜的汉人,被官府逼着要攻打你们。我不想死,也不想看到你们死,所以我来了。来跟你们谈谈,看有没有办法,让大家可以不再打仗。”

王冲用尽量简洁的语言道明来意,不出他所料,失蚕那略显粗浓的柳叶眉拼在一起,眼中闪着炽热的光芒,恨声着,汉话也流利起来:“作梦!我爹爹,我哥哥,我娘,我姐姐,全都死在你们汉人里!不杀光汉人,我们绝不停战!”

其他僰人纷纷呼喝响应。斗甜赶紧劝,却怎么也压不下他们的恨意,果然是一道门槛。

王冲直视失蚕道:“杀光汉人?你知道汉人有多少吗?汉人有一亿!一亿是多少?一万个一万!也就是,要杀光汉人,你们一人得杀一万人……”

又是万又是亿的,失蚕眼瞳顿时失了焦距,王冲再冷声道:“眼下的问题是,你们马上就要被杀光!到底是跟着晏州僰一起灭族,还是寻找让你们罗始党人存族的机会。你有这个权力,替所有族人作选择吗?”

失蚕咬着银牙,想驳斥王冲,却不出什么,虚张声势地挥着标枪道:“你也不过是个rǔ臭未干的小子。还不是官府派来的,有什么事来让我们作选择?”

王冲呵呵笑了,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失蚕脑袋上大力揉了一把:“你这黄毛小丫头,可没事评判我有没有事。”

那一瞬间,失蚕惊得如被踩住尾巴的猫儿,尖叫一声跳开。其他人怒目呼喝,木弩和标枪蓄势待发。斗甜赶紧拦在王冲身前,王冲举投降:“我家里有两个妹妹,跟你一般大。习惯而已。”

这唐突之行颇有些冒险,但紧张化解之后,与失蚕的心理距离却拉近了许多。少女红着脸颊,骂了一声“鬼才是你妹妹”。再道:“你想死由你,别以为我的小娘跟我一样好欺负。等她下了令,我会亲砍了你的头……”

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辫,失蚕的声音柔和了一些:“看在你妹妹的份上,我会下快一些,不让你太痛。”

斗甜低声道:“她的小娘是我的……表姨母,我能得上话的。”

这么算来,斗甜与失蚕其实是表姐妹。王冲哦了一声,心道斗甜之前果然有所遮掩,看来她所谓的“家人与首领认识”,其实是“家人就是首领”。

他倒不怪斗甜,身份特殊,自会有所遮掩,而且对他而言,这也是好事。当然,斗甜的身份也不会太高,这几rì与她相处能看得出来,她不像是受人伺候的贵人,更像是伺候人的侍女。

这一关就这么过了,由失蚕带着向囤里行时,王冲对荡轮谷囤的现状又有了更多了解。

荡轮谷囤的老峒头,老峒头的正妻,以及几个成年儿子甚至女儿全都死了。以僰人的传统,该由老峒头的兄弟失遮继位。可老峒头威望高,还留下了一个五岁的小儿子失胄,峒头的位置就有了争议。

失遮引来晏州僰,又大开囤门,吸纳其他峒囤的僰人,企图借外人之力夺位,激得峒人更倾向于失胄。失胄太小,其母斗荔,也就是老峒头的妾室,失蚕的小娘,就成了囤人的首领。

眼下囤中聚了方圆数百里的僰人,成份异常复杂,既有罗始党人,又有都掌人,还有晏州僰。王冲也听得脑袋痛,不知该怎么分这些人sè。只大致明白,他们其实都是僰人,只是有罗始党人,山都掌人,水都掌人等等不同的族群。晏州僰是更南面的僰人,而在更远的东面,还有九丝僰等族群。

虽都是僰人,虽习俗语言相差不多,但有些差别却异常明显,比如罗始党人、水都掌人与汉人接触密切,大多已是朝廷所谓的“熟夷”。而山都掌人、晏州僰,则封闭得多,虽也种些庄稼,渔猎依旧是主业。

数千人分属十数股族群峒囤,失遮虽掌握了大多数丁壮,负责全囤的防务,却没办法定夺所有大事。斗荔虽然势弱,但她还有峒头的大义名分,除了在峒人中有威望,她娘家也在支持她,失遮难以压服,于是囤里就形成十多个首领共商大计的局面。

“打退了官兵,失遮就会靠着外人,尤其是卜漏的弟弟卜见,夺了峒头的位置,霸占表姨母,失胄也可能被他杀死,峒里剩下的人也都没好下场。可要投降,大家还记着老峒头的仇,很不甘愿,而且官府话不算数,不敢信,现在表姨母应该很难熬……”

斗甜终于透了形势,王冲对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三分信心。

“记好了啊,只要你求情,我可以先捅你的心口,再砍你的头。”

越过石墙,进到囤里,失蚕领着两人来到囤中的石砌大屋。这是峒里的“公厅”,斗荔就是靠着依旧能住在公厅里,还能维系形式上的荡轮谷囤首领之位,当然,实质上是代儿子失胄坐着那位置。

王冲正望着囤后的陡峭山壁发呆,那上面分布着密密麻麻的孔洞,还有不少褐黄sè块,他很肯定,那些木sè就是棺材。眼前这一幕。正是僰人留给后世最醒目的遗迹:悬棺。

想到自己竟然是与后世已泯灭的一个民族打交道,王冲也不由有些怔忪。一百多年后,再无宋人,二百多年后,再无僰人。此来只是为了自己和父亲的xìng命。只是为了替父亲脱罪,是不是有些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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