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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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齐传-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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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他这时心中不得不承认,他真正爱的人还是那位死去的妸君,而不是怀中抱着的妻子。他对这个妻子,更多的只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说话啊,傻了?桑绯看见丈夫发呆,嗔道,是不是真在心里后悔得不行?要不我央告阿翁毁掉婚约,仍把扶疏给你做妾罢。 
婴齐笑了笑,没有,我又不能预知以后的事,又怎么可能后悔。 
桑绯也吃吃地笑,听不懂你说什么,难道你就一点不爱扶疏吗?她可真是个美人。你没见过她脱掉衣服时的体态罢,比我好看多了。当然,说实话,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毁掉婚约是很难的。 
看你得意的样子,这是你一直期待的结局,是吧。 
桑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为什么爱我?婴齐不想让她难堪。 
谁爱你了,想得美。我不过是听从父亲之命罢了。婚姻的事,女人家哪能自己作主呢?桑绯重重地叹了一声。 
婴齐道,那你才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肚子里都有我的儿子了。 
桑绯抱紧了他,低声道,有时真的想不到,两个人在一起,能生出一个人来。这个人和这两个人都有紧密的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婴齐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你早点睡。明天好热闹呢,只怕你想睡懒觉都不成。 
桑家嫁女的排场是阔大的,整条夕阴街上都张灯结彩。桑弘羊为官五十几年,一向也以奢侈闻名。朝堂上下都知道他的见解,那就是节俭并不意味着财富增加,有时适当的奢侈会激励人更勤奋地劳作,从而累积更大的财富。他做了大半辈子和工商储积有关的官,大概这的确是他的心得罢。 
桑家的庭院里装扮得花团锦簇,宾客喧阗,酒筵从早晨一直排到下午,直到外面仆隶喊道,戴县尉的车马到了。 
众人齐齐注目往萧墙处望,只见一个戴着皮弁的身材粗大的青年,从萧墙后忽然出现,他们知道,这个人是现在的霸陵县尉,三百石的长吏戴牛。他身前有两个衣着整洁的少年双手举着蜡烛为前导,身后跟着两个戴着黑色帽子的从人,一个手中捧着一只鹅,另一个手中捧着一束绸缎。这时赞礼官拖长了声音叫道,奏乐。堂上随即响起了鼓瑟的声音,一共有两架瑟,瑟声婉转相和,有着说不尽的缠绵旖旎之意。另外两个歌者随着瑟声低声吟唱道: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人群中的角落处有位老者微微点头,好一曲《樛木》,婉曲而悠长,又蕴涵着无上的喜庆气息。瑟声清长,歌声沉郁,乐工和歌者都是高手啊。 
他身旁一个宾客赞道,这位老先生看来颇通音律,而且极有耳福啊。 
老者微微扬首,不敢,仆当年有幸,在丞相武强侯庄青翟的府中听到过类似的婚曲,当时庄君侯也是嫁女呢。他又慨叹了一声,那是元鼎元年的事,距今天已经三十六年了。而且没想到第二年,庄丞相就因罪下狱自杀。 
那宾客脸色尴尬地笑了一下,把头扭过去,不再说话了。 
老者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旁边一个少年低声道,大父,这个《樛木》是讲什么的? 
老者摸摸他的头,道,是讲妇人出嫁之后,将会像葛藤一样缠着她的夫君生长,同时蕴育着为新郎祈福之意。这个新郎真好命,能当上桑大夫的女婿。 
一歌唱毕,客人拊掌赞叹,这两个唱歌的乐工是大鸿胪府中的有名乐师,都年过花甲,寻常只在宗庙典礼或者有欢庆的时候在禁中给皇帝演唱。不是桑弘羊的面子,轻易也请不到他们出来助兴,何况还需要皇帝的恩准呢。众人都在心里慨叹此行不虚,毕竟不是谁都有耳福享受到如此的美乐歌声的。 
这时,桑弘羊出现在堂上东阶之上,他头戴黑色冠冕,头发和胡须都洁白耀眼,显得威仪棣棣。他的身侧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穿着红色衣裙,头上钗环灿烂,一派盛装。戴牛从身后那个从者手中接过鹅,紧走几步,来到西阶之下。桑弘羊依照礼节对他揖了一揖,戴牛扑通一声跪下,将鹅举在头顶,嘴里道,戴牛参见大夫君。 
众人一阵喧哗错愕。桑弘羊也愕然了,按照礼节,戴牛只需要揖手答谢就是了,根本不须下跪。他笑了一笑,道,阿牛,起来罢。新婚跪谢岳家翁,见何种典册? 
戴牛脑筋也转过弯来了,赶忙道,本不至此,只是突然见到阿翁威严,不觉有点忘情,不由自主就跪倒了。 
旁观的宾客不由得笑了起来,觉得翁婿两个都颇能应对,这桑弘羊的女婿虽然身份低微,官秩不高,却都精干不凡。 
这时赞礼官又大叫道,奏乐。堂下的乐工都鼓腮吹笙,其中夹杂着乐工敲击石磬的清越之声。笙磬交杂,比起刚才瑟歌相和,别是一般滋味。待到笙磬逐渐消歇,堂上瑟声又起,乐工也引喉歌起了《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笔之。窈窕淑女,锺鼓乐之。 
《关雎》是婚礼的主乐,典雅宏大,金声玉振,衬托得婚礼的隆重不凡。戴牛站在阶下和桑弘羊按照礼仪酬酢,脸上都显出乐不可支的神情。而董扶疏的脸上却见不到一丝欢悦。 
酬酢的礼仪一项项都接近尾声,这时堂上堂下的乐师们又都端正严肃地调整身体,随着鼓声响起,笙、磬、瑟和歌声也同时响起,开始进入婚礼的最后一曲,他们合奏起《鹊巢》来了: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鸩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众人霎时都呆若木鸡,齐齐沉浸在宏大的乐声之中。婴齐想起了当时自己和桑绯新婚的时候,似乎还没有这样的排场,不觉感慨不能自已。他望着堂上的扶疏,心中微微有一丝失落。从今天开始,他很少再能看到她了,他希望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他盼望着她跟着戴牛能得到她真正的幸福。这真是一种宿命,当年他们两个一同居住在龙泉洞,没有亲近的可能,却在跑到大汉的地界来之后,又鬼使神差地终于结合在一起。 
婴齐正思绪连绵的时候,乐工对赞礼官道:正歌备,臣等请退。一行乐工齐齐站起来,踽踽地鱼贯退入后堂。 
桑弘羊拉过扶疏,道,扶疏,今天开始你就要离开桑家,成为别人的妻子了。阿翁我送你两句话以为赠言: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夫命。 
扶疏点点头,两行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



第59章 盐铁会议(1)

未央宫承明殿,丞相富民侯田千秋坐在正对着南面大门的堂上,他的身后有一圈弧形的木架支撑着他臃肿的身躯。右侧则坐着清癯而精神抖擞的御史大夫桑弘羊。大殿的右边坐满了丞相、御史两府的掾吏,大概有五六十人,在他们对面,也就是大殿的左侧,则全是三辅和天下各郡国举荐来的贤良文学之士。他们都是饱读经书的儒士,在乡里也都是德高望重的表率式的人物,经过各自郡国的守相举荐,今天来到了未央宫。现在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望着堂上闻名天下的田千秋,尤其是桑弘羊。他们知道,这是自己在这次廷议中将要面对的最大对手。 
桑弘羊四顾环视了一下儒生们攒动的人头,那些个或乌黑或花白的脑袋,他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蓬勃的激情,但是他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这些个儒生,他太了解了,都是些嘴巴上厉害无比,而真要他们干实事的时候,却一无所能的人。他们给皇帝上书总是那几句荒诞不稽的套话:什么亲贤才远佞人啊,什么兴礼义弃刑罚啊。但要问他们谁是贤才谁是佞人,如何才能分辨贤才佞人,怎样才能让百姓不犯法,却都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即便勉强说,不过又是一些相同的废话,什么察言观行,则可以知贤佞矣;百姓富足则可以知礼义矣。谁不知道察言观行,问题是人都有自己的好恶。在不同的人眼里,贤人和佞人各有各的标准;执政者也都想百姓富足,问题是怎么样才能富足。而这些显然都不是这群摇唇鼓舌的儒生们所考虑的。他们的言辞倒是华美富赡,可不是浮在天上就是沉在深渊,没有一句是脚踏实地。他能信任他们吗?他深信自己搞了几十年的盐铁榷沽,对付这帮鄙儒那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知道,这不是由他自己的意志决定的,他知道他们后面有着强大的后台,那就是大司马大将军霍光。 
昨天,他正在家里为此烦恼,婴齐也这样劝他道,大人何必为这些事焦虑,臣大胆地说一句罢。这并不是什么政见的问题,大人自己恐怕也清楚。 
桑弘羊的脸微微发红,他感觉心事被看穿了。是啊,难道从本质上,霍光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吗?那个不学无术的人,不知道儒术和法家有什么区别,但是权力的重要他是知道的,对权力的热爱可以说是一个人的本能。霍光之所以坚持要召开这次有关盐铁榷沽的会议,不过是对自己的一次试探性进攻罢了。如果说自己是法家,还有必要对付的话,那么盖长公主和上官桀、上官安父子呢?他们不也是一向喜好儒术的吗,可是霍光又对他们怎么样?况且什么是儒家,什么是法家,本来就是一些荒诞的分类,自己向来就很鄙视这套分类办法,在几十年的为政生涯中,自己总是信奉一条原则,谁能使得国家富足,谁就算能干,而无须什么分类。富足才是硬道理。 
婴齐见岳父脸上阴晴不定,心里有些不安,补充道,阿翁虽然坚执盐铁榷沽之议,但臣也知道阿翁对儒术的精通,是寻常儒生们所难望其项背的。不过,臣仍想劝告阿翁,不要为盐铁再做努力了,这不是阿翁所能左右的事情。 
桑弘羊道,阿齐,你老实地说一句,你对我的为政方法怎么看待?不要担心阿翁我不高兴,你尽管想到什么说什么。 
婴齐迟疑了一下,道,既然阿翁这么说,臣斗胆进言,臣一向认为盐铁榷沽弊大于利。 
桑弘羊沉默了,婴齐知道岳父心里肯定不高兴,但是话已出口,他也不想顾及那么多了,他想把自己十几年来的看法全盘托出。虽然本质上讲,他是一个文法吏,也向来不关心什么儒家法家的问题,但从这些年的见闻来看,对盐铁榷沽他却没法抱有好感。他甚至佩服那些儒生们的鲠直,他们的确是有着理想的一帮人。虽然有时显得迂腐,可是比起自己这样胸无大志的文法吏来说,未始不值得崇敬。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不喜欢盐铁榷沽的政策,却成了桑弘羊的女婿。他一直想归隐田园,却身不由己做了大汉的官吏。他真是一个随波逐流的人。 
总归是一家人,不至于为了这点原因而反目罢。这时,他偷偷看着岳父的脸色,心头仍有些惴惴。 
嗯。桑弘羊总算开口了,阿齐,你和你当年的上司沈武不一样,他过于相信法律,最后因此丧生,他是因为绝望了。我年轻的时候,也曾和沈武有着同样的理想,后来目睹了朝廷几十年的争斗是非,现在也看开了。如果你在我年轻的时候跟我说这句话,我一定会愤怒,一定和你誓不两立。阿齐,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才干的人,可惜过于仁厚,这是我不喜欢的。但是我又选中你为女婿,这其实是我性格中矛盾的地方。从为政上,我可能更欣赏沈武;但是从心里,你却莫名其妙地更让我喜欢。 
婴齐稽首道,大人,臣的看法也不是完全和你相左,至少大人所做的,对保家卫国很有益。大人的贡献将会名垂青史。臣不会因为大人是臣的岳父就一味地谄谀大人。客观地说,如果没有大人通过盐铁专卖所筹集的军费,匈奴人一定会侵入我们的家园,那时我们都会成为异族的奴仆。 
桑弘羊脸上微微露出喜色,然而转瞬即逝,他淡淡地说,难得你还能看出这个问题。匈奴贪婪无耻,而武力颇雄,他们的骑兵风飚云卷,来去如电。而我大汉多为步卒,实处于劣势。这不是几个郡的士卒可以抵挡得住的,必须倾全国之力,主动进攻,才能将他们击灭,永保我大汉的安宁。可惜俗儒不知大体,真是对牛弹琴。 
大人说的是。婴齐道,但是臣从小在下郡为小吏,前此几十年,的确也目睹了下郡百姓的生活惨状。为了军费,朝廷再三发布诏令,增加赋税;为了转输军粮,时常征用百姓耕牛,导致农作俱废。小吏仗着有诏令撑腰,总是挨家挨户搜刮,颐指气使,凶焰熏天。豪富大族可纳粟纳钱拜官除罪,所以富人轻易敢于犯法;穷人因无钱赎罪,一犯小罪,终身皆废。豫章郡在以往十年中人口不但没有增长,甚至有所减少。大人实行的转输政策,有时使得百姓不得不贱卖粟米换成钱财纳税,而铁器由于官卖无所竞争,质量低劣,百姓怨声载道,却因劳作必需,又不得不买。这些都不能说不是盐铁均输和榷沽带来的弊病啊。 
桑弘羊摇摇头,这不是我当初的意思。我只盼望通过盐铁转输和榷沽积累军费,同时也可以打击富商大贾,不使贫富悬殊。我记得豫章县的豪强大族因为违反诏令被籍没家产的也很不少,朝廷收入增加,就无须提高普通百姓的纳税,难道这没有好处吗? 
婴齐道,大人只看到其一,没有看到其二。有些富人虽然因此困穷衰败,富人的总数目也的确减少了,但少数人却比以前富裕了十倍。这说明财富本身并没有增加,只是转移了而已,从一些没有权势的富人转移到了一些有权势的公侯守令等官吏手中。所以阿翁自己认为的善良意愿,在很多时候,却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掠夺。臣在年幼时,亲眼见到一些循规蹈矩的商人变得赤贫,而一些官吏仗着权势垄断商业,成为巨富。大人,臣认为你虽然不重视农耕,也不真正重视商业。如果您真正重视商业,就不会歧视商人,虽然有些商人的确奸诈,但一些有信义的商人也因此饱受牵连。小时候,臣家里的铁犁、铫一百枚钱就能买到,而且制作精良;过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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