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颜色- 第16部分

　　第二十一章

　　霞光将一抹褐红染在了门帘与地面，有一缕霞光便透进缝隙里打在上官流懿的脸上，他瓷白的肤色越见苍白，却被这抹红染上了绯色。
　　房间内凌乱一片，风从缝隙里吹进来，便扬起了白狐毛，上官流懿坐在软榻一角，眼睑微垂，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他的唇瓣被咬破，艳红的色泽为他添了几分艳色。
　　“咣”——营帐外传来一声响，上官流懿如梦惊醒，他穿着一身单衣，这才觉出冷了。他拢了拢衣裳，双目所及满是苍夷，他顿了一顿眉头紧紧的锁住。随后身影一掠出了门去。
　　龙祈天被关押的营帐对着风口，又是漏风的，所以当上官流懿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冻得双唇发紫，全身抑制不住的颤抖。再加上失血过多，他面色如纸，虚弱非常。裹在身上的单衣虽然被鲜血染得通红，他的伤口却是已经止了血的。
　　倒不是有谁好心的帮他包扎过，而是上官流懿带着寒流的剑气在抽出剑的时，转瞬就冻住了他的伤口，可也让他的伤口像是死猪肉一般，看上去可怕的紧。
　　洁白无垢的鞋面出现在龙祈天的眼前，他的眼睛里瞬时闪现了生机，仿若孜孜不倦的学子，带着渴望的视线落在上官流懿的身上。
　　霎时，上官流懿觉得自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被他生生忍了下来。
　　他竟然……有一瞬间觉得害怕。于是乎，恼羞成怒，上官流懿的目光发了狠，抬脚就狠狠地踩在龙祈天的伤口上。“哗啦”一声，扣在龙祈天手脚上的粗铁链发出一阵脆响。
　　“唔……”龙祈天发出一声虚弱的痛吟，眼前一阵黑旋，险些疼得昏过去。
　　“装什么死。”上官流懿冷声道，看到他痛苦的表情，竟然觉得心情更加烦躁了。这种烦躁的情绪像蚕丝紧紧的纠缠住他，挣不断，理还乱。
　　龙祈天扯了扯嘴角，虚弱地笑出声，看似已经奄奄一息。他道：“死不了。”
　　声音很轻，听着让人发疼。除了那一剑之外，花和尚还找人修理了他一顿。上官流懿没阻止，此刻才发现，他还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衣裳残破不堪，破口处伤口外翻，像是腐肉一般恶心。才一天的功夫，意气风发的天下第二高手，变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上官流懿觉得心里头更加不舒服了，却是说不清为何。他的眼帘垂着，嘴唇微抿着，安安静静，乖乖顺顺的，仿若受了欺负，有委屈说不出，便有几分可怜相，令人揪心。
　　龙祈天默不作声，盯着他的脸瞧，饶是这个时候，他也能觉出心动来，他喜欢上这个恶美人了，一点都不用质疑。
　　“别哭。”龙祈天忽然说了一句，一天未进水米，嗓音听上去便有些沙哑。
　　上官流懿愣了一下神，眼睛眨动，长长的睫毛来回扇动了四下，他才终于明白过来——龙祈天说了什么。
　　“谁哭了？”上官流懿当场就炸了毛，他像是竖起毛自卫的狮子，气势十足，爪子锋利。
　　“呵。”龙祈天想笑，可颤抖扯到了伤口，笑容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眼睛里又闪烁着委屈的光，哀怨地看着上官流懿，仿若要撒娇的大型犬科生物。
　　“笨蛋。”上官流懿骂道，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这一笑，就像是扬花飞絮，春意盎然，惹得龙祈天看痴了。
　　“喂，姓龙的。”上官流懿踢了踢龙祈天，这一次踢得仅是他的腿。起初上官流懿的眼睛里还有笑影，下一刻脸色骤变。他原先以为龙祈天不过是受了教训，伤势看似凄惨一些。
　　可看着被他踢得不自然摇晃了一下的腿，以及脚腕处的伤……呵！脚筋被挑了。
　　上官流懿的目光一凛，他翻看了龙祈天的手手脚脚……竟觉得自己的手脚一下子冰冷无比，直凉到了心里。某一刻，竟有着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滋味。
　　“废了？”龙祈天问道，扯出一丝笑。哪里是疑问，他分明就是肯定的语气。
　　这么淡定？上官流懿忽然生出一股子恼意，他一把扯住龙祈天的衣襟，呼吸急促地喘了一会儿，眼睛里迸射出怒火。
　　“你这么可以这么冷静的说出来，废了！废了？知道吗？练了二十多年的功夫没了，就连你日后的生活也……”上官流懿一股脑的叫嚷起来，他怎可以如此平静？
　　上官流懿无端端地生出了怒意，被扯着衣襟晃荡了几下的龙祈天，眼前一阵阵黑旋，可心里却滋生出一丝喜意。
　　“关心我？”龙祈天的声音不响，却像个闷雷在上官流懿的脑子里炸开。他一时间止住了话，眼睛睁得大大的，琥珀的色泽像琉璃宝石一样的眼眸，让龙祈天看得仔仔细细的，越发觉得好看。
　　上官流懿咬住嘴唇，心绪烦乱。这会儿却是不知为何，总想起那烤地瓜的香味；在水泽边，龙祈天恣意的笑容；秦敛的……用内力软化了的馒头。
　　这个人是真的关心他的吧。
　　姑姑说男人不可信。
　　“你恨我？”上官流懿问道，恰在此时，龙祈天也问了一个让上官流懿便脸色的问题，他问：“我还有日后的生活么？”
　　不是讽刺意味的反问，而是眼睛里充满了希冀的渴望。
　　上官流懿一下子懵了，这个人，真的一点没怪他？
　　“你……”上官流懿张张嘴，却纷乱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呵。”龙祈天小声笑，尽量不扯到自己的伤口，所以笑容好难看。
　　上官流懿看着觉得心里不舒服，然后又见龙祈天似乎想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可是垂落的手腕更显凄惨。龙祈天只得作罢，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咚！上官流懿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不是要杀我吗？”龙祈天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他好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上官流懿如是想。
　　这个人，这个时候还说这个做什么？
　　上官流懿咬了咬牙，狠狠地说：“杀了你太便宜了！”
　　“真的还有日后？”龙祈天眼睛里带着笑，右脸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酒窝，显得他有些那么几分孩子气。
　　上官流懿觉得心里更闷了。心说，真是没心没肺，现在竟然还能笑出来。
　　上官流懿觉得愤怒极了，他一下子站起身，转身就往外走，连回头看一眼都不曾。龙祈天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他带着怒意匆匆走出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收敛，满是苦味。
　　他看看自己的手腕，刺痛的感觉不断传来，“真的废了？”
　　与龙云寨的宣战终于开始了，营地里有了火光，众将士也都欢天喜地地吃上了热食。尤其是那几个恶人，好些天没沾到肉腥了，正是七个人聚集一起，竟是杀了一匹马在烤马肉吃。
　　“好酒！”一口烈酒入口，花和尚豪爽地赞了一声好。他已喝得面色微醺，脸上起了红晕。连着光秃秃的脑门子都泛红了，可见喝了不少。
　　他正是背对着，未曾看到上官流懿杀气腾腾地走来。
　　上官流懿走到花和尚的身后，忽然一抬脚踹在他的背脊上，活活将人踹飞了出去，竟是摔进了火堆里。
　　一时间，烤肉架子倒了，烈酒洒在了身上，顿时火光冲天，惨叫与惊呼不断。
　　熊熊火焰映入上官流懿的眼睛里，却未能化解他眼中的冰霜。他冷漠地看着花和尚在地上打滚，周围的人围了上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当着他的面出手相救。
　　一时间，哀号声煞是刺耳，听的人毛骨悚然，期间还混杂着滋滋的烤肉声，与肉炙烤焦了的气味冲鼻而来。
　　众人俱是变了脸色。黄啸峰昨夜巡夜，正在营帐内睡大觉，听到声响就闻讯赶来，衣服尚穿到一半，外袍套了一只手就猛的怔住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火光，脸上满是惊愕，随即就变成了恐惧，是对上官流懿的恐惧。
　　尤其是上官流懿脸上冷漠的表情，越发令人感到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火终于灭了，花和尚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满身上下皆面目全非，肉的焦味很冲鼻，有人受不住刺激已经快开始吐了。他们都是看到一半不忍心看下去了，只是上官流懿表情一直未变地看着他烧成焦炭。
　　“给我救回来！”上官流懿冷声说道。随即又转向其余的恶人，冷笑，“他是你么的头，他若是死了，你们也不用活了！”
　　上官流懿的声音在寂静的人群里俨如惊雷。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沿途众人都自觉地避开，好像上官流懿是恶魔一般。这时有人退的迟了一刻，上官流懿抬起头，锐利视线射了过去，却对上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犀利的眼神。下一刻，那人就退开了，低着头俨然恭顺非常。
　　上官流懿的步伐一顿，有了龙祈天的前例，他的戒备心强了，视线射向黄啸峰，手指指着那人，气势咄咄地问道：“他是何人？”

　　第二十二章

　　上官流懿的眉头微挑，神情孤傲，青丝束发、长衣水袖在风中扬起，恍如天人临世，睥睨凡众。
　　黄啸峰打了一个激灵，大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道：“仅是一个火头老兵，有……有什么问题？”
　　上官流懿琥珀色的眼睛里流光婉转，分明是不信。忽然间，他的左手蕴藉了内力，迅猛出掌直击向那将士的心胸。
　　霎时间，那人直直地飞了出去，身体撞上了后头的营帐，立即让帆布破裂了一个大口子。而那人伏在残骸之中大口大口地吐血。
　　上官流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眉头蹙起，心说：难道是弄错了？
　　方才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此人的身上，感应不到半点内力的回应，分明是不懂半点武功的样子。
　　上官流懿一击试出那火头老兵之后，便不再看他一眼，神情高傲的离去，仿佛他未曾错伤一人。自然也就没有看到那老兵吐了几口血后，并没有被打死或者打残。
　　上官流懿回到营帐，里头的凌乱已经被收拾干净了。只留下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嗅到这股子血腥味，上官流懿觉得平复下来的心绪又乱糟糟了，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龙祈天伤手伤脚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一跺脚又出门朝关押着龙祈天的营帐走去，心里想着：我倒要看看姓龙的小子究竟打什么算盘，他易容了潜伏进来又究竟有何目的！
　　姑姑说，男人不可信。所以上官流懿撒起慌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甚至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只是他通常不屑去撒谎，只会诈。
　　龙在渊一身功夫小小的毒药怎能奈何得了他？所以他诈来了木一清。龙云寨易守难攻如何进得去？所以他诈了一个修罗阵。
　　那么龙祈天究竟为什么要对他撒谎？
　　上官流懿很在意，又或者说很介意。
　　上官流懿撩开门帘进去，就见龙祈天侧着身体趴在地上，正艰难地跟一份酱饭叫劲。而装饭的哪里是碗，大得都像盆了。
　　双手双脚废了，龙祈天就只能像只狗一样趴着，头发也乱了，有一缕头发贴在他的脸上碍着的视线，也碍着他进食。
　　龙祈天听到脚步声便愣愣地抬起头，嘴角粘着饭粒，脸上沾上了酱汁，加之头发凌乱，竟像是上官流懿曾在沿途见过的要饭的。脏兮兮的不说，还没有尊严。
　　上官流懿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背遮住了鼻子。这是自然之极的，面对乞丐会做出来的动作，虽然龙祈天并没有臭了。
　　龙祈天会意，苦笑了一下，复又低下头吃了一口饭，然后慢慢地嚼着。动作细致，倒不是为了吃相斯文，而是受伤的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身体着想，细嚼慢咽。他见上官流懿的动作未变，眉头却锁得更紧了，禁不住说道：“没臭。”
　　上官流懿一个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于他不过一会儿不见，想臭还没那么快呢。于是他放下手走过去，用鞋尖踢了踢龙祈天：“真像只狗。”
　　龙祈天：“……”他一脸无奈地看着上官流懿，那眼睛里满是苦笑，像是在祈求：别欺负我。
　　上官流懿瘪了瘪嘴，心说，就是会装相，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废得好。
　　“才走就来看我，想我了？”龙祈天笑道，他发誓，他只是嘴贱，不是皮肉贱想找抽。
　　“嗷……”果然，上官美人一脚踏在他的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痛不欲生。
　　他不禁嬉笑一下，道：“真凶。”
　　“哼，嬉皮笑脸。”上官流懿不悦的又踩了一下，他未曾发觉烦躁的心情一下子不那么烦躁了。他盯着龙祈天的食物，褐黄褐黄的看上去像猪食，但闻起来倒是有些香味。
　　上官流懿不禁有些饿了，他这才想起来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你吃的什么东西？看上去真恶心。”上官流懿一出口就讥讽他，一点不饶人。
　　龙祈天倒是不恼，反而笑着评价道：“你们的厨子不错，这酱肉饭，做得很美味，咸淡适宜，油而不腻。”
　　“厨子？”上官流懿想起了刚刚那个被他打伤了的火头兵。又疑惑地问道：“酱肉……饭？”
　　这是什么东西？就这种色泽的东西，真的是人吃的？
　　“要不要尝尝？”龙祈天道，眯着眼睛看着上官流懿，发现上官竟苦恼了起来，好像在认真思考着究竟要不要尝一尝。
　　龙祈天禁不住莞尔，他是开玩笑的，可看着上官流懿这副认真思考的模样，竟然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就想逗弄他。
　　于是，便一本正经地说道：“这酱肉饭嘛，腊肉腌制得不错，不咸不淡，且晒得恰到好处，烹出了香味的酱肉浇在大颗的白米饭上，真是美味。可惜少了腌菜……”龙祈天做可惜状地摇摇头，煞有介事的模样。
　　上官流懿狐疑地看着他，一脸的“我不信，你骗我，哪有那么好吃”的模样。平时的上官流懿骄而盛气凌人，噌而千姿百魅，居高临下便带着天人临世的孤高与冷情。此时此刻带着几分温婉的柔，疑惑的噌，竟是坏脾气之余有些娇憨可人，龙祈天想笑却是不敢，心里的某处痒痒的，像猫挠了一样的难受。
　　上官流懿迈开步子，跨到一旁站在龙祈天的脑袋边上，害得龙祈天要仰着头，险些扭伤了脖子。就见上官四下里找了一圈，似乎想找个能令他坐下来的东西，只可惜营帐内什么都没有，简陋得很。
　　最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