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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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倾歌-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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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半天,他自齿中挤出一句话。
无颜轻睨了凤眸,唇角一扬,脸上表情快活而生动:“他有什么不敢?听说晋国今年有客卿名智敖、叔仲被封为长史,为晋国征服北方夷族林胡、楼烦、匈奴立下了不少功劳,不知是也不是?”
晋穆眸光一闪,有厉色在眼底缓缓浮现:“这两人我不过是三月前刚招来,枫三倒知道得快。”言罢,他扬眉笑,盯着无颜,冷道:“还是,有人暗中相告?”
无颜大笑,倏而又伸指揉额角,似是苦恼:“你是怀疑我?你也不想想枫三那家伙师承是谁!天下第一谋士伯缭之徒,岂能这么容易听他人言词左右?他认准奇货可居的人,可不是别人说一两句好话便能让那人身价百倍、能受他枫三少青眼有加这么简单!”
晋穆哼了哼,无话可说。
而我此时也开始明了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别人不知,但富甲天下的商贾枫三少枫子兰的名号我还是听说过的。据闻此人是夏国谋士伯缭之徒,能经营,且善谋略,一双眼睛识得天下人智贤愚腐。还有传言说枫三少是夏惠的挚友,在惠公继位后多年为其在四国奔波,要么找寻能人志士,要么不吝财物,以重金赂各国豪臣,破坏诸国君主和臣下的关系,离间扰乱各国的谋划策略。
这样的人自是行至哪国哪国君王头疼,除夏以外的天下四国皆全国贴其画像告示,要么拒其入境,要么拘押“请”送回夏国。毕竟枫子兰是声震天下的名商巨贾,手下经营遍及各行各道,尤其是各国紧缺不一的盐粮绸布,于是彼时就算他犯事,朝廷得罪得起,民间的货物紊乱却是折腾不起。于此人而言,各国避之唯恐不及,难怪晋穆现在听到他将去安城的消息如此郁闷。
四年前我倒是听说他曾在金城被捉拿过,后来风声一起一落,也就不了了之,后事不清。只是如今依无颜和子兰的关系来看,四年前的那件事怕远没有抓抓送送这么简单。
晋穆沉吟半天,突地走去里帐。片刻后出来,他脸上多了一张金色面具。
无颜笑得畅快:“听说他身边多了两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你如今遣人去捉,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晋穆冷声:“你现在笑得容易,等齐国战事一平,你看他先去哪里。”
无颜点头,面不改色:“那就麻烦你派人尽量捉住他,捉到后不要再放,用金屋子养着、玉食供着就好,千万不要再放出来祸害世间。”
晋穆气得笑:“你倒会捡便宜!亏他认你做救命恩人,还送了邯郸的聚宝阁给你。”
无颜瞥眼,奇怪:“你不也是?难道五年前枫三失陷安城不是你救了他,然后才换得临淄的聚宝阁和金城的藏珍阁?”
晋穆不说话了,眸光一动,挥手掀了帐帘走出行辕。
夜览见晋穆的身影被垂落的帐帘挡开后,这才出言问无颜:“喂,狐狸,你不要告诉我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专门为了气他的?”
听他叫“狐狸”,我朝他狠狠瞪过去。
夜览视若无睹,笑看着无颜。
无颜抿抿唇,摇头,神色一展,好脾气地笑:“此话冤枉。我岂是来气他的,我是来给他送礼的。”
“什么礼?”夜览好奇。
无颜勾眸,笑容魅惑妖娆,言词却不露半分。
我侧眸看了看他,心中突然紧张。
无颜叹气,伸手拉住我,轻声责:“丫头又乱想。”
夜览在一旁点头,目光亮了亮,笑:“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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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盏茶的时间,晋穆去而复返,帐帘被重重甩起,随后又重重落下。帐内寒气陡盛,烛火在冷风中飘摇四散。满帐光线忽明忽暗,侧影幢幢,如同有翼在飞。
晋穆站在帐口迟疑一下,而后倒背着手来回慢悠悠踱了几次,骤然止步时,这才眸色一定,坐回夜览身旁。
我看了看他,然后不动声色地自无颜掌中悄悄缩回了手。
夜览看着晋穆,眸色一闪,漫不经心地笑问:“你派了谁去拿枫三?”
“墨武。”晋穆答。
夜览惊讶:“大战在即,你竟派了手下第一虎将离开战场?”
晋穆伸指揉揉脑袋,叹气:“只有墨武随我一起见过子兰的真正模样。何况,”他侧眸瞟无颜,“我帐中不是才来了个不世出的慧人能将麽?”
夜览微笑不语。
“客气,不敢受穆侯如此大夸。”无颜口中谦逊,俊面上却笑意深深,凤眸凝了凝,眼底浮光,水色湮眸,潋滟之色惊绝动人。
晋穆嗤笑,不理无颜,转眸看夜览:“意能否帮个忙?”
夜览飞眸打量他一眼,低头饮着茶,不做声。
晋穆不管,继续道:“你明日启程回安城看看妍女如何?”
夜览神色一动,忍不住再次喷茶,一边呛着嗓子,一边怒道:“连妹妹都算计!就知道你没按好心!”
晋穆叹气。
夜览倏地起身,拂了拂长袖,没好气地问:“墨武动身没?”
“已走一会儿。”
“那你还让我明日启程!”夜览瞪了眼。
晋穆抬眼看他,无奈:“就知道劝不了你。夜路坎坷,那你要小心些。”
夜览甩甩袍袂,哼了哼,脸色虽黑,口中依然不放心:“你一个人对付凡羽,当真没问题?”
晋穆伸手指指无颜:“没关系,他在。”
“那你臂上的伤……”
“无碍。小事,”晋穆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对夜览道,“你的坐骑我已经让樊阳给你牵在帐外了,你的侍卫我也着人通知了,该会先行一步在山下等你。”
夜览又瞪了眼:“什么事都算好了,安排好了,还说是明日启程!”
晋穆转转眸子,眼底笑意隐现,流转的目色时而明朗炯然,时而幽暗不明。
夜览恼得挥手捶上晋穆的左臂。
晋穆躲闪不及,嘴中闷哼了一声,右手忙按住了左臂受伤的地方。
夜览勾扬眸子,脸上得意笑,抬步离开。
“不是小伤无碍麽?”
帘帐落下,某人快活畅意的笑声自外间隐约传来。
我蹙眉看晋穆,但瞧金面下那双明亮的眸子倏然深邃下去,苦苦的忍耐和难抵的疼痛在他目间飘忽闪过,修长的手指用力拢着左边胳膊的臂弯,白皙的手背上指骨隐隐露现。
我忍不住,忙起身问他:“我的行囊呢?”
晋穆低声:“里帐。”
“你等等,我马上来替你治。”我着急,心中暗骂:意这是哪门子兄弟,明知大战逼紧,居然还开这般不正经的玩笑?
无颜坐在一旁,不动不言,轻轻地笑。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扬了唇,对着我默默点头,目色清籁如月明。
我抿唇,扭头去了里帐,就着外间钻过屏风的微弱光亮找到行囊,拿了纱布和药粉,正待走时,我想想,回头又取了一瓶药丸,这才绕过屏风回到外帐。
一时紧张,我似乎忘记了,自塌侧而过时,那一眼低眸匆匆瞥过的几株白梅。
花开正好,几抹淡香沾衣。
待坐到晋穆身边时,我鼻中才恍惚闻到了那股冰凉而又沁心的味道。
手指卷起他的衣袖,不留神抖了抖。
他拢指握住我的指尖,轻轻一下,而后迅速松开。
我抬眸望了他一眼。
他伸手摘下面具,脸上含笑和煦,眼睛不看我,口中自与无颜说话。
·
“你还未说来作甚么?”晋穆问无颜。
无颜扬扬眉,眸色得意,不答反问:“凡羽的铁骑滋味如何?”
晋穆目寒,脸上笑容却依然温和有度:“不赖。虽不比你豫侯是个英雄,但也勉强算个对手。”
“楚在中原,关中险地,北晋南梁东齐西夏,本是绝处之境,却偏偏楚人好射能骑,且君王霸道喜战,长久下来,楚地骑兵骁勇,将军辈出。楚国是四战之国,凡羽的军队是四战之军,虽往常多与齐为敌隙难,但骑兵之锐,能纵平原而绝险关,与对手无关。这样的军队自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无颜叹气,伸手拉拉衣裳,忽地眸色一闪,笑问晋穆,“记得有人曾质疑过我蔡丘一役费时三年之久的事,穆侯如今可还存惑?”
晋穆不笑了,看着无颜,默了一会儿,方道:“楚丘我不用三月就能拿下。”
无颜闻言笑,他起身走去帐内悬挂的地图旁,细细打量几眼,开口道:“三月?此言大矣。若楚国国仓在楚丘,楚军粮饷不绝,你可能三月拿下楚丘?而且,三月时间太长,足够我与惠公同分梁国。三月之后你若攻不下楚丘,惠公怕是会趁机自南梁而北上,与你分食楚国。我虽答应你不管你谋楚之事,但夏惠可没答应。你,可当真放心?”
“你不插手谋楚?”晋穆冷声笑,望着无颜,嗓音低而寒,“我还未问你,你去邯郸做了什么好事?”
无颜笑而不答。
提及无颜去邯郸,我脑子里便一下子记起了无颜和楚桓的盟约,手下禁不住一颤,触到了晋穆臂上那道至今还未愈合的鞭痕。
晋穆倒吸气,目光一冷,狠狠盯着我。
我忙低下头,对他的伤口轻轻吹了几口气。
“对不起。疼吗?”不放心地抬眼瞅瞅他。
晋穆看着我,面色复杂,目光幽幽凉凉,几抹寒芒在他眼底迅速飞过,那似是利剑锋刃的犀绝和颜色,既能毫不留情地戳入人的眼中直刺心底,又能一路带伤,割裂肺腑,仿若鲜血淋漓不休,心中的疼和痛便永远难消散。
“不疼。这不算疼。”半天,他才抿了抿唇,微微一笑,伸手拉住我僵在半空的手指。
那人的掌心很温暖,温暖得似火在灼,炽烈得让我那冰凉发抖的指尖仿佛一碰就会融化。
我摇头,猛然抽出手,手指灵活翻动,帮他敷药,帮他包扎,帮他放下衣袖。然后拿干净纱布擦了擦手,垂下眼帘,叮嘱他:“记着三日内这只手要少动弹。”
晋穆不言。
我收拾一下,起身离开他身旁,坐回原来的位子。
无颜负手站在地图前,雪衣浅浅,银发垂垂,美好宁静得似一副绝美的画。他站在那,许久不动,仿佛根本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事。
“晋穆,我可助你五日之内夺楚丘,败凡羽,你可能答应我一个条件?”无颜依然背对而站,冷冷出声。
晋穆起身,伸手扭了扭手腕,随口道:“五日夺楚丘?大言不惭。”
无颜转过身,俊面微沉:“我不是和你开玩笑。”
晋穆皱眉。
“我若五日助你夺楚丘,你便永不许再提夷光嫁与你之事。”无颜轻声说着,眸子看向我。
我一时愣住。
晋穆摇头,回头看我一眼,笑意轻快。他摇头,断然拒绝:“不,不行。她是我的夫人,求娶之书,应嫁之言,两国史官可都记下了。楚桓将死,她的身份也会恢复,这事赖不掉。”
“那若再加一楚军帅印呢?”无颜抱了双臂,勾了勾唇,眸色闪闪,面色坚毅而又自信满满。
他是在赌,他也在引诱。
我也终于知道他口中所言晋穆的不舍,是为何而不舍。
晋穆抿紧了唇,目间微暗,眉宇谧色忽上。
“你答应了楚桓的,不是麽?夷光说你没答应,不,我不信。”无颜笑。
晋穆不否认,只挑了挑眉,看着他,奇怪:“你不也答应了楚桓?”
无颜沉默,半响,他移开视线看着我,凝眸深深,面上柔情漫起,他轻轻扬了唇,似笑非笑,神色不羁放荡,看似漫不经心,却又偏偏神采飞扬得让我骤然看见了那个消失许久的紫衣公子。他的风流,他的倜傥,他的举目天下而无尘可渺的骄狂气焰,他的宠,他的怜,还有他的爱,一一清晰浮现在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庞上。
我看了,心中既酸且涩,又满足。一时泪水蒙眼,那人在迷雾中渐渐淡却,而我却不知。我只知道,不管经历了什么,他还是他。
“十座城池,我愿让你。助荆继位的功劳和这碗骗过楚桓的迷汤,我也愿拱手相送。我帮你夺楚丘和虎符,帮你破凡羽铁骑……如许多,我只有一个条件,你放弃夷光。”
隐约中,他在和晋穆如此说。
作者有话要说:
1),古人说,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无颜的放弃是真是假,晋穆是否会答应无颜的交换请求,这个,且听下回分解。另外之前有人关心楚桓的谋略究竟为何,如今露出端倪了,以同样的条件诱惑晋穆和无颜,一可抽身事外,二可分化离间,以求渔翁得利。老狐狸不是白叫的。
2),历史上战国时期的“四战之国”是赵国,不是楚。写文架空,大家千万不要混为一谈。
3),文中子兰的做法借鉴嬴政采魏缭之谋分化六国合纵的策略,“毋吝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
4),上半章如果看了觉得糊涂的,可去文下找飞雪的文注,她的分析应该比我的文字要清楚,能一目了然pk背后的谋略。
  破局而出
烛光的晕黄逐渐迷眼,视线朦胧。无颜所言话音早落,余声却仍不绝回荡,缓缓沉寂在我脑中。险塞楚丘,十座城池,一块虎符,一只骁勇善战、阻晋南下之路的军队,一卷真真假假是非不明的盟约,还有,那碗所谓的能骗过天底下最狡诈、最善谋的那个人的迷汤……这些之后,便是他们争夺不歇的天下。
天下和我,本无相连,本不可比,但他们最终还是并谈到了一起。
我抿抿唇,想起金城那夜无颜抱着我说的话,“不关你,只关天下”,言犹在耳,如今回落心中却不知是深深的无奈,还是莫名的可笑和一丝不着痕迹的辛酸和惘然。
天下和我,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可惜的是,如今并非一个我就能换得天下。
我伸手擦擦眼睛,咬了唇,起身正待说话时,眼前却有金色衣影瞬时闪至身旁。距离之接近,近到我抬头与他对视时,两人面颊相隔不过短短一丝空气可流动的距离。
“你……”我盯着他,忍不住退后一步。
然而腰间却被他的胳膊紧紧勒着,脚步后移,身子却动弹不得。
“放开她。”无颜冷声,俊面凝冰。
晋穆头也不回,只对着被他箍在怀里的我轻轻一笑,容颜微涩,声音飘忽得似风吹过:“你要我的答案?好,婚约不是一人的事,等我与她商量之后再回复你。”
我蹙了眉尖,张了张口,就在我鼓足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拒绝时,却抬眼望到了那明亮眸子里刺心的疼和忍。他忍得那么苦,他疼得那么厉害,偏偏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期待和自信。我愣了一下,而后话被吞回肚中。
晋穆微笑,低声朝我道:“就给我半个时辰。”
我咬唇,垂眸想了想,然后看向无颜,柔声:“我去去就回。”
无颜不说话,凤眸静若秋澜,凝视我一会后,他突然转过身,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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