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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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将-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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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可却听不出多少诚意,就连眼睛也不曾看向他,显然心中有气。
纪修掀起唇角无声一笑,将奏折扔在桌案上,懒怠闲散地睇向薛纷纷:“傅夫人方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怎么到了朕跟前就成了小绵羊?求朕恕罪,你何罪之有?”
他是故意那么称呼的,“小绵羊”这三个字着实有些暧昧,薛纷纷面上登时闪过一抹不自在,黛眉微微蹙起。合着他对傅容过分,又将自己软禁皇宫,薛纷纷来时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若是傅容出事,她大抵也不会好过。
如此一想心中宽阔许多,她弯下膝头跪在纪修跟前,面露决绝:“民妇为接下来的恳求请罪,请皇上三思。”
纪修舒展的眉头渐次拢起,大约能料到她所为何事。
果不其然,没等他开口拒绝,薛纷纷已经徐徐开口:“傅容才从边关回来,身负战功,尚未来得及休养。皇上您遣他去陇州除匪,本是为民除害的好事,然而听闻那处山贼聚集,傅容此去只带了两百兵,无异于以卵击石。民妇斗胆,请您再增派五百兵力协助……”
昨晚夜里又下了一场雪,到了今早都不见停,雪絮如鹅毛般纷纷繁繁落个没停,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她身上大红绣金牡丹披风上雪花未融,头上肩上落得都是,皎皎容颜被冻得发白,愈发衬得唇瓣粉红,一启一合喋喋不休。
窗外一片雪白,庭院梅树梢头积满了白雪,忽而一阵风来吹得雪花纷纷扬扬,模糊了远处视线。只见远处宫娥低头徐步行走,双手怀揣在袖子里,走得缓慢。
薛纷纷说完许久都没等到回应,抬头一看纪修正饶有趣味地盯着她,“说完了?”
心头忽地被堵了一块石头,薛纷纷抿唇道:“说完了。”
他显然没听薛纷纷的话,无怪乎让人生气,薛纷纷正思量着如何再说一遍,眼前缓缓映入一双皂靴,纪修已经立在她跟前。
“既然说完了,那便来跟朕看样东西。”他伸手递到薛纷纷跟前,手指修长,骨骼清俊。
两人身份悬殊,他竟然毫不顾忌地要拉她起来,并且动作自然,毫不避讳。
薛纷纷诧异之余抬眸乜了他一眼,便见他桃花眼微微上挑,嘴边噙着若有似无笑意,俊朗面容生出几分轻佻,委实无几分帝王威严。然而他眸中深邃,隐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立在薛纷纷跟前俯瞰着她,给人无形的压力。
薛纷纷微微垂眸,手撑着金砖借力站起身,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仿佛没看见他伸手的动作似的,“我来只是想恳求皇上两件事,傅峥年纪小,需要乳娘随时伺候,宫中毕竟不如家里方便,请皇上准许民妇不日回去将军府。凌妃需要人陪伴,我府中也有不少经事的嬷嬷,比我了解得多,若是皇上愿意,择日便可送来宫中陪伴凌妃。”
纪修从容地收回手去,对她三番屡次地拂了颜面竟然不恼不怒,“傅夫人既然知道是恳求,便该做出个求人的样子来,朕可没看出你的任何诚意。”
说罢双手负于身后,不动声色地睨向她。
薛纷纷眸光微动,不可置信地盯着纪修面容,仿佛刚才那样轻浮的话不是他说出的。
“薛氏愚昧,不懂皇上所说的诚意。”薛纷纷复又低下头去,语气骤然冰冷,硬生生拉开两人距离。
纪修凝视她片刻,“朕说了,只要你来看样东西。”
语毕径直走过她身边,来到一方花梨木博古架前,从上面拿出一个镂雕花纹的木匣,匣子内盛装着一幅画卷。余光瞥见薛纷纷不情不愿地踱来,他将那幅画递到薛纷纷手中,“打开看看。”
薛纷纷正跪得膝头子疼,辅一站起险些没站稳,眼前一片晕眩,稀里糊涂便接受了他的东西。暗自揣测他此举何意,手中已经缓缓展开了画卷,随着画中的人展露容颜,她杏眸睁得圆圆,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人。
这正是她丢失的两幅画之一,画中场景仍旧在檀度庵,身后霞蔚云蒸,落日余晖汇入天际。少女姿态潇洒恣意地躺在芭蕉树下,泼墨长发只用一支木簪挽起,泰半散落在身下顽石上。她以手支颐,杏眸懒怠地朝这边看来,唇边噙着浅淡笑意,好似要从画面里行将走出,栩栩如生。
他竟然拿这幅画给她看!薛纷纷万万没料到,虽然早知画在他手上,但这等出格举动……
薛纷纷眸子遽然冷了,明知故问:“这是我的画,为何会在皇上手中?”
“纷纷说呢?”纪修一眼不错地盯着她表情变化,这会儿竟然连那些虚礼也不管了,直呼她的闺名。大抵只有他晓得,心中已默默将这二字唤了多少遍,“这是傅将军呈递给朕的画像,阴差阳错,让朕见到了不一样的薛十三姑娘。”
薛纷纷面露不虞,“皇上,请您自重。”
不知那句话惹得他发笑,纪修低笑声醇厚悦耳,薄唇扬起颇为俊逸,细看之下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朕若是自重,早就不该把你留在宫中了。”
这几天大臣的折子参得反了天,一部分是替傅容请求援兵,一部分是让他解禁将军夫人。皇上肖想臣妻,这是搁在前朝也没有的事儿,无怪乎群臣反应如此激烈,都在恳请他三思而后行。
纪修心中不无嘲弄,他何止三思,简直思了将近两年。本以为随着时间便逐渐淡去了,未曾想再见一面,猝不及防地勾起了他心中隐藏多时的绮念,以星火燎原之势燃烧了他整个胸腔,整个脑颅,整颗心。他想占有这个看似娇俏乖觉,实则内心诡计多端的姑娘,想将她从傅容身边剥夺。
“这门婚事是朕亲自指的,起初只是为了让薛家不满,与傅家渐生罅隙。”毕竟屈尊降贵地嫁给一个丧妻的男人,确实委屈了薛纷纷。孔氏刚开始何止不满,差些没闹到皇宫里去,最后被薛谦给拦了下来。纪修对上薛纷纷惊诧的双瞳,“可是你知不知道,朕有多少次悔得寝食难安?”
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委实孟浪了,薛纷纷禁不住又后退了两步,眸中微动,“皇上您言重了,此番我来只是为了求您那两件事,既然话已说完,我这就退下。”
说罢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朕可以答应你的请求,为傅容增派兵力援助。”
薛纷纷蓦地停住,折身往后看去。
纪修缓步走到她跟前,斜飞入鬓的眉压得极低,早已不复轻薄的笑,唯有深不见底的瞳仁直直盯着她。“做朕的妃嫔,朕可以马上答应你。”
这话带给薛纷纷的刺激不亚于方才那幅画,不知哪来的勇气,只闻书房中一道清脆的声音,她举起的手掌仍留有微微颤抖,“不可能!”
薛纷纷逐字逐句地重复了一遍,眼睛里只剩下果决和愤怒,“不、可、能。”
普天之下从来没有人敢掌掴帝王,薛纷纷算是开了先河,她自知逃不掉罪名,索性不管不顾逃出了御书房。常公公甚至没来得急跟她搭上话,便见眼前一阵花鸟纹裙裾飞扬,人已走远。
房中纪修这才缓缓回过味儿来,脸颊上泛起疼痛,这姑娘看着柔弱纤小,没想到愤怒起来力气挺大。
、第90章 关心则乱
*
从御书房回来;凌霄殿的宫婢慌忙前来禀报说:“夫人快去看看吧,傅小少爷正哭闹不休呢!”
闻言薛纷纷加快脚步往厢房偏厅走去;果见傅峥侧着身子躺在榻上;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哭个不停;晶莹剔透的水珠儿从他脸上滚落;好似烫在薛纷纷心底一般。她连忙上前将小豆花抱在怀中;哦哦地哄了片刻,这才停下哭泣;拱在薛纷纷怀中紧紧攒着她衣角,生怕她再次离开。
“哭什么,爱哭鬼你哭什么?”薛纷纷埋在他小小的颈窝中;脸侧贴着他莹润的耳朵;声音低落而无措;“娘娘都没有哭……”
从小照顾傅峥的乳娘被留在了将军府,这两天都是她依靠母乳哺育的。薛纷纷本就身子差,奶水根本供不上他喝的,可谓是心急如焚。自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饿,将小人儿放回榻上,薛纷纷正欲寻人解救,忽地被面前蹿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她第一反应是皇上要来逮捕她了,然而对方却单膝跪在她跟前,怎么想不像是来抓人的。
一出口更是让薛纷纷震惊:“属下赵权,奉大将军之命协助夫人安全!”
这人一身内侍打扮,声音却不尖细做作,是正常的男声,身量也是正常男子的矫健挺拔。原本他只需隐在暗处保护薛纷纷就好,今天将书房的事看在眼里,跟薛纷纷猜想的无异,皇上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这才破例突兀地出现。
薛纷纷一愣,很快回神,“我凭什么相信你?”
对方从衣襟中取住一样东西,呈递到薛纷纷跟前,“彼时将军身上空无一物,只好命属下将此物交予您。”
他手上躺着的是一份帖子,薛纷纷打开一看,正是皇上邀请入宫的那份。
当即将人拽到屋中,避免被旁人觑见快速地阖上门,后退一步仰头看向赵权,“今天的事你都看见了?”
赵权抱拳颔首,“是,目下御书房尚未采取举动,请夫人暂且放心。”
话虽如此,她如何能放心,身处皇宫随时都有危险。况且她一颗心早随着傅容去了陇州,恨不得立时离开了这地方,“傅容那边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临别时他说会日日写家书来,然而这才过去一天,薛纷纷并未受到他的任何来信。陇州距离永安不远,约莫半天路程便能抵达,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将军差人寄了书信来。”赵权从怀中另那处一封火漆信封,“这是一个时辰前才收到的,夫人看了便知。”
薛纷纷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封,傅容笔锋遒劲的字跃然浮于纸上,话不多,却饱含深意。
“已平安抵达陇州,夫人不必担心。为夫会今早铲除贼寇,不日便回京接你回府,请夫人在宫里谨言慎行,平安待我归来。”
不过短短两句话,薛纷纷却读了不下三遍,只觉得字字都珍贵非常。他越是说不必担心,薛纷纷便越发不能放心,实在是太过了解他的脾性。傅容总是喜欢凡事轻描淡写,即便前头是万丈深渊也面不改色,旁人大抵会觉得可靠,看在她眼里却是心疼担忧。
良久薛纷纷将信纸折叠整齐重新封装,仔细地收好,再抬头看向赵权时已是满怀坚定:“我只需你帮忙一件事。”
*
明月高悬,迷蒙月色中一辆马车逐渐驶向皇宫西侧门,把门的侍卫举枪将人拦下,“哪个宫的?这么晚了到哪儿去?”
赵权驾车在外,仍旧是穿大红盘领衫,牡丹花叶纹在夜色显得尤为亮眼。他不动声色地秀出腰悬牙牌,“咱家奉皇上旨意出宫办事,事出紧急不得耽误,还望二位通融。”
两名侍卫对看一眼,其中一个目光落在悬挂的布帘上,“车上何人?”
赵权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左右一看,压低了声音道:“是个被凌妃赐死的小宫婢,搁在宫里晦气,这才想着连夜送出宫去解决。”
宫里最不稀罕的便是这等事情,他们都有些见怪不怪,听闻里面是个死人,当即挥了挥手满脸嫌恶地放下长枪,“快走吧,别污了哥俩儿的眼。”
赵权应了声是,这才驾马驶出宫门。带到距离门口远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停下马车,不远处树下拴着一匹青海骢。薛纷纷怀中抱着熟睡的傅峥下车,将襁褓交到赵权手中,“你去将军府,把孩子交给莺时,自会有人照顾他。”
这两天为了逃出宫去,她与赵权部署许多,想了无数种后果,最严重的便是一死。即便如此仍旧拦不住她去寻找傅容的脚步,一路骑马实在顾不上小豆花,再加上要去的地方凶险,唯有将他暂时托付给赵权,这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她解下缰绳,踩着脚蹬子翻身上马,她幼时跟六哥学过骑术,只是深闺女子平常用不到罢了。平南王家的子女,各个都应该身手不凡,骁勇善战,可惜她从小身体弱是个例外,能学会骑马已是不易。
赵权怀中抱着小豆花立在车头,朝薛纷纷郑重颔首:“夫人放心,属下定会护得小少爷安全。”
薛纷纷目光落在双目紧阖的婴孩儿身上,用眼神将他的轮廓描画了千千万万遍,心中纵有千般不舍,此刻也只得下狠心离去。“驾!”
夜间本就寒冷,马背上更是不断有凌冽寒风灌入衣襟,饶是她披了斗篷也无济于事。薛纷纷咬紧牙关握紧缰绳,俯身贴紧马背疾驰而行,因着冷风不得不眯起眼睛,余光中乜见远处立着的人时浑身一僵,手中缰绳逐渐松开,马的速度放慢,她难以置信地坐直身子,直愣愣地觑着那个长身玉立,笔直英挺的人。
两人之间距离徐徐拉近,就着微弱月光看清纪修的表情。他身后是一驾宫舆,不躲不闪地直视薛纷纷,漆黑如墨的眸子在夜色更加深邃,俊极无俦的面容罕见地冷鸷,待薛纷纷行到跟前才弯唇绽开一笑,“纷纷果然不辜负朕的期望。”话中讥诮不言而喻。
事已至此,横竖都不得善终,薛纷纷反倒没了跟他周旋的心思,“皇上怎知我要出宫?”
纪修身上披着貂鼠斗篷,愈发衬得人威严尊贵,倨傲地掀唇:“后宫里的动作,岂有朕不知道的道理?”
这么说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薛纷纷的打算,只是作壁上观,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薛纷纷顿时面露恼意,既然知道又不阻止,现在站在这里等她是什么意思?
薛纷纷重新握住缰绳,两腿夹紧马肚子,逗留的时间越长越不利,她宁愿搏上一回。
纪修似是看出了她欲走的姿态,“若是朕没猜错,傅峥那小子应该在一个内侍手里?”
此话无异于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薛纷纷霍地停住,侧头恶狠狠地看向他,贝齿咬了又咬,“傅峥若是出事,我不会放过你!”
她是气糊涂了,关心则乱,对方是九五之尊的身份,一开口便能轻易地处死她,焉有她决定对方生死的资格。
果不其然纪修朗声一笑,在这夜色中显得颇为突兀,笑罢桃花眼却一翣不翣地觑着薛纷纷。她小小的身子裹在宽敞的斗篷之下,坐在马背上的娇躯愈发纤弱,然而背脊挺得笔直,好似有无尽的力量源源不绝。只是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从未在他身上逗留过多一刻,除了现在愤怒的瞪视。
纪修低沉的声音融入东风之中,裹着寒风一并卷入尘埃:“你最好不要放过朕。”
只不过这话薛纷纷已然听不到,她的身影渐次消失在沉沉夜色中,只留下橐橐马蹄声沉闷地踏在消融的皑皑白雪中。

、第91章 鱼死破
陇州距离永安只需半日脚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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