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烟尘- 第2部分

荏苒冬春，寒暑忽易，距离那场宫宴已经过去了五个年头，当年的礼部尚书现在成了太傅，专门授业于皇子，这天，再次出宫的三皇子南卿玉来到了太傅府上，他已经到了出宫历练的年纪，所以皇上特许他跟着太傅见识一下世间人情，而他每次出宫必来的地方就是太傅府，因为：

“卿玉哥哥，你好久都不来看人家，人家好伤心！”粉妆玉砌的女娃从远处迈着八字步走来，一手还撩起裙摆，脸上却是泫然欲泣的神情。

太傅无奈地看了自家女儿一眼，摇摇头走远了。

“噗……，无盐女！”跟在南卿玉身后的小子鄙夷地看着她。

女娃倒是神定气闲地慢慢悠悠走着，依然保持着她不伦不类的姿势，额上的浅淡莲花在斜阳下点点生辉。

“尘儿。”南卿玉也是一脸的无奈，眼中的宠溺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温润的少年郎在这一刻显出世间最温暖的面容。

终于，女娃踱着步子走到了南卿玉的面前，然后以极快的速度蹦到他的怀中，自然是不怕掉下去的，因为南卿玉早就知道她的小把戏，在她蹦之前，就伸出双臂接住了她。

搂着南卿玉的脖子，对着下面的小子做了个鬼脸：

“这不是五岁还在画地图的三皇子吗？！”

“你……”自诩英俊风流，天下无双的三皇子南玄玉生平最糗的事情就是在五岁那年一不小心尿床了，这小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一见面就揭他的短。

“总好过你那烟熏火燎的名字！”十岁的三皇子自然是要挽回自己的面子的，仰头就是一句。

“我名字是天赐的，暮烟尘，多好听的名字啊！，对吧，卿玉哥哥？”趴在南卿玉肩膀上的人儿得意洋洋地说道。

炫耀的神情连南卿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点了点头，满足了一下她臭美的愿望。

南玄玉受不了地做了惯常做的动作，转过头，不屑地看着天边。

“卿玉哥哥，他欺负我！”女娃不依不饶，非要让南玄玉夸赞她的名字，小嘴儿一撇，眼巴巴地看着南卿玉。

“可是你的名字真的是有点，恩，那个……”南卿玉忍不住逗她，眯上眼，想了想，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意思却是明摆着。

“呜呜，你们都欺负我……”女娃开始哭闹。

南卿玉无奈地看着南玄玉，后者抿了抿小嘴，不甘心地说道：

“好了，你的名字是天赐的，是全天下爱最好听的名字！”

“真的吗？”语气悲伤地看着南卿玉。

“恩！”南卿玉肯定。

“卿玉哥哥你真好！”

“吧唧！”某女献上香吻，倒是让南卿玉红了耳根，他已经十二岁了，到了男女之防的年纪，自然有些害羞。

“你是没有的，因为你欺负我！”看着下面黑了脸的南玄玉，女娃吐了吐舌头，抹去脸上不存在的泪水，然后由南卿玉抱着走向上房，后面还跟着一脸不情愿地南玄玉。

“卿玉哥哥，你带我飞飞好不好……”软软的女童声音。

“好啊。”温柔的少年答道。

“笨，那叫轻功，不叫飞飞。”一听便是五皇子的声音，一定是倔强地转过头。

斜阳脉脉西下来，余晖打在远去三人的身上，朦胧之中竟有种欢乐到极致的悲凉。

五年前皇宫宴席上的那场小闹剧原本被人遗忘了，却因着一场奇事再次摆到了人们的面前，暮家女儿以哭闹来拒绝皇上的赐名，拂了皇家的面子，幸得三皇子解围才罢了，却不料，三皇子的一番童言竟然在五个月后应验，八个月大的暮家女儿一天突然说话，只有两个字：烟尘，却是她后来的名字。

寻常人家的孩子一岁过了才开始学语，而这暮家小姐八个月便能清晰吐字，自然是奇事一桩。

把在这暮家小姐身上发生的事情和三皇子联系起来，京城中多了几条八卦消息，供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神棍们也借着当年那瘌头和尚的言语断定将来的天象，一时间，雪灵国上下纷纷扰扰，不能消停。

斜阳残照，多年后，当暮烟尘回想夕阳下这一幕的时候，忍不住苦笑，暮烟尘，确实是天赐的名字，却也应了五皇子的那句话，烟熏火燎，不得安生！

第3章　第三章　寻常离情
元庆十七年，暮烟尘七岁，南卿玉十四岁。

年过半百的皇上坐在御书房，手中执一支玉质狼毫，朱砂点点，手腕转动，雪灵国的江山社稷国富民强就这样决策了。

下首，站立的是三皇子南卿玉，依然是端端正正，没有丝毫的乱动。

放下奏章，皇上抬眼看着自己目前最为得意的儿子，恍然回到七年前的那场宫宴上，那个端正站着的小男孩，一板一眼得说出让众人刮目相看的话语。

对于这个皇子，他从来都有愧疚之情，先皇后去世的时候，留下唯一的儿子，那时他才三岁，太后怜其孤苦，亲自养在身边，虽然备受宠爱，终究是多了一份沉默，两年后，新立皇后，也就是现任皇后，生下五皇子南玄玉，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五皇子身上，他虽受冷落，活泼的年纪却多了一份大气，功课勤奋，才能在宫宴上说出那一番话来。

后来便让他随着太傅体察民情，也知道他最爱去太傅府，只因着那里有一个从小就贴近他的暮家女儿，那个女孩子，生来伴着祥瑞，福事奇事一并来，虽是皇帝也不得不信，因为在她出生的那一年，边关平安，四方丰收，雪灵国出现罕见的盛世年。

当初自己赐名给她，就是存了一份私心，希望她将来可以做雪灵国的皇后，借着福气庇佑四方，现在自己看好的只有两个皇子，三子和五子，两人都是从小就和那丫头厮混在一起，将来就算成了亲，到也不陌生。

现在自己也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到了自己的领地，这三子，虽然温和少言，能力却是不差的，这几年，走访了京城周围，民间情况也了解了个大概，到了独立的年纪，自己却越发的看不懂他的心了，说他对帝王之位没有念想，他却是最智慧的一个，文治武功，样样精通，对家国天下自有一套决策，说他看重权势，他却把大多的时间花在讨暮家女儿欢心上了。

暗叹一口气，皇上看着垂首独立的三皇子，心想但愿在边关的经历能让他坚定继承大统的心意吧！

想到大统，皇上想起另一个中意的皇子，五皇子南玄玉，虽然年小，却是很果断，隐隐有太祖当年的气势，年少肆意，总能把事情看到最里面，许多大臣支持三皇子就是因为他有太祖皇帝当年的魄力。

十几个皇子，最令皇上欣慰的是目前还没有出现争夺皇位之事，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啊！目视着清隽年轻的五皇子离去，皇上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卿玉哥哥，边关七城很远吗？”少女仰起头，天真地问着眼前面容温润的少年。

“对啊，很远。”在远得看不到烟尘的地方。

“那烟尘可以去找你吗？”小女孩虽然年小，却依然可以看出清丽的轮廓，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等烟尘长大了，就可以来找哥哥了。”少年温柔的说着，修长的手指握着女孩子柔嫩的小手。

“爹爹，我要跟卿玉哥哥去边关。”女孩子转过头，看着身后目含骄傲的自家父亲。

“胡闹，回屋去待着。”严肃的太傅虽然疼爱小女儿，但是涉及江山前途，变硬下了心。

“我不。”一向调皮的女孩子收起顽劣，紧紧地抓着眼前人的衣襟，怕一松手就是分离。

太傅看了夫人一眼，暮夫人走上来，轻轻地摇了摇烟尘的肩膀，示意她听话。

“卿玉哥哥，呜……”强忍了很久的暮烟尘终究还是哭了出来，泪花闪闪，低头绞着手指。

“太傅，晚些我去你书房。”南卿玉抱歉地看着太傅，太傅也是通情之人，知道自家女儿大小就和三皇子贴近，现在肯定是舍不得，便点了点头，和夫人进了后堂。

十四岁的南卿玉已长成成年男子那般高，只是略显单薄，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小丫头，抿了抿嘴，终究还是红了眼圈。

轻松地抱起暮烟尘，南卿玉有些心疼，她又瘦了，虽说从幼儿成长为少女，总是要有一些变化的，但是只要是暮烟尘有些不适，他总是心疼的。

提气起身，南卿玉带着暮烟尘到了墙外，怀中的人儿因为伤心，连平日里最爱的飞飞也不在意，落在马上，抱紧怀中的人，用披风遮住以免风沙打到皮肤，驱马向前，直奔城南。

烟尘谷，是南卿玉和烟尘再一次玩耍中无意间发现的，周围尽是郁郁葱葱的松木白桦，西边靠山，山脚下是一弯清潭，潭水清澈见底，底下是蓝色的水草，映衬的这一带的水都是碧蓝色，周边是五彩碎花，随风摇曳，清香缕缕，当日烟尘站在这水边，豪言：自此以后，这地方就叫烟尘谷了。南卿玉自然没有意见，自那以后，这个地方就叫烟尘谷，这个地方也成了南卿玉和暮烟尘的秘密之地。

下马，抱下抽噎的人儿，铺开披风，坐下来，将烟尘放在腿上，轻轻地把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前，低下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小人儿，一阵心痛：

“尘儿乖，哥哥只是去历练一下，很快就回来了。”

这个理由，怕是连他自己也不信吧，皇子历练，没有个三五年是不成的，但是面对着伤心欲绝的烟尘，他还得宽心。

“骗人，大皇子好早就离开京城了，现在还没有回来。”烟尘本能的依赖，越发靠向他的怀中。

南卿玉苦笑，原来尘儿是知道的，是啊，那么聪明的尘儿，怎么会觉察不到呢，因着身份的缘故，他从小就对感情很敏感，太后疼爱，皇后虽是后妈却也待他很好，父皇的慈爱，这一切的爱，都比不上自己对怀中人的宠爱，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宠爱，是一种无法停止的心疼。

皇家男儿早成熟，南卿玉自然知道自己对烟尘是什么意思，看看小人儿的反应，似乎也是很依恋他，只是这种依恋，大多却是对哥哥的依赖，无论如何，能在自己离开京城前，见到小人儿的不舍，也是一种幸福。

“哥哥离开京城，再次回来才能一直陪在尘儿身边啊！”南卿玉诱哄道。

“可是，以后就没有人陪着烟尘玩耍，没有人念好听的故事哄烟尘睡觉，没有人喂烟尘吃饭了……”烟尘泪眼汪汪地看着南卿玉。

“烟尘会慢慢长大的，这些事，自己会做的，要是做不来，就当做卿玉哥哥还在身边，模仿着卿玉哥哥，就会了。”南卿玉有点好笑烟尘的担心，但是却很感动，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记住最真实的事情。

“可是，五皇子会欺负烟尘的。”还是抽抽嗒嗒的。

南卿玉轻笑了一声，平日里总是烟尘占上风，南玄玉怎么可能欺负到她呢，就算想欺负她，也是没有时间了，自己一离京，大任就卸到了南玄玉的身上，他只会忙于江山社稷，只怕是顾不过来烟尘。

“不会的，卿玉哥哥会保护你的。”等卿玉哥哥回来，就向太傅提亲，那时候，就没有人能欺负我的尘儿了。

可是，都说世事难料，再见时，终会有变数吧！

轻轻在哭累睡着的人儿额头印下一吻，坐了一会儿，待到天凉下来，驱马回城。

第二日暮烟尘醒来的时候，南卿玉已经离京，前往边关五城，开始他治理西北的历练，摸了摸怀中的画卷，暖暖一笑，那是从小到大的烟尘，睡着的，吃饭的，嬉闹的，淘气的，生气的……，一幅幅刻在脑中的画，都被他画了出来，因为他怕，在边关的三五年中，想多了烟尘，想得模糊，那就糟了，所以，画下来保险一点。

侍从看着面容如画的三皇子，被他从心中暖出来的笑容摄了魂，愣愣的，动也动不了，三皇子虽然经常笑，可这种暖人的笑却是从来没有的。

南卿玉很快就敛了笑，看着侍从，觉得不妥，那样温暖的笑容，只是留给烟尘的。

三皇子离京，五皇子接下重担开始跟着太傅历练，确实没有时间来欺负暮烟尘，天下太平，雪灵国与其他两国交好，呈现出蒸蒸日上的态势，元庆十八年，皇都繁华，暮太傅家中却显出惨淡的样子。

暮太傅和夫人都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起半点折腾，前两日一阵凉风，二老竟全部病倒，太医匆忙出入，药方漫天，二老的病就是不见好转，急得暮烟尘天天抹眼泪。

最后连江湖郎中都收罗起来，却还是对二老的病没有办法，南卿玉从边关送来药材，依然没有效，暮府上下都是一副沉寂。

平日和暮烟尘不对盘的南玄玉也生出几分同情，忙着寻找神医良药，终于，在元庆十八年的年尾，二老双双辞世。

暮烟尘呆呆地跪在灵堂中，吊唁的人来来往往，安慰的人也络绎不绝，从早到晚，从设灵堂到入殓下葬，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南玄玉修书一份快马传到边关，南卿玉虽是心急如焚却无力回到京城，边关事物太多，他没有道理置百姓于不顾。

皇家体恤，入棺厚葬，漫天纸钱，白幡飞扬，再重再尊贵的名号都随着一掊土长眠于地下，活在世上的人只余下一怀悲戚，几分萧索。

回去的路上，七日没有合眼，未进一滴米水的暮烟尘病倒了。

第4章　第四章　烟花红娘
靠在回廊上顶端的小几上，轻轻的转动着光滑的瓷杯，素胚胎白，寥寥翠竹，凉薄的水痕一点一点的渗入墨色的桌面，晕开静静的雅致。

肩上的人嘤咛一声，复、而沉沉睡去，初春午后的阳光不会有炙热的感觉，反倒是很利于睡眠，流陌仰起头，看着柔柔的光芒穿过精美的廊檐画栋，折射出浅浅的沧桑感，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竟是莫名的安定，连心中的那片荒凉也消失了不少。

习惯的拿起茶杯，还未递到唇边，便被一双白嫩小手覆了下去，不用看也知道是肩上熟睡的人醒了。

低头的空当，手的主人便旋到了面前，琥珀般的眸子里流淌着清澈纯洁的光芒，张口便是：

“流陌，我好渴！”

少女独有的软凉声音，让午后有种清风拂过的感觉。

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一轻，她便拿起杯子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放下茶杯的时候，喝茶互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流陌轻笑，这茶本来就是为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