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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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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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得诉诸法律来解决。现已将起诉书呈区法院,区法院认为被告之一是庄之蝶,又是人大代表。他信无权受理可转送市中级法院。被告人为作者周敏,提供材料者庄之蝶,提供发表阵地者《西京杂志》编辑部的主编钟唯贤,复审李洪文,初审苟大海。起诉书没有送厅里,却复印了一份庄之蝶最新写给景雪荫夫妇的信件,且将其中成段成段的话用红笔勾出。
周敏没有说一句话,离开杂志社也没有直接去双仁府那边找庄之蝶,而进了一家啤酒店吃了四十串烤羊肉,喝了四瓶啤酒,跟限跄跄地回家来。唐宛儿是午去商店仔细挑了一瓶指甲油,回来又小心地修了指甲,正往指甲上染那指甲油,瞧见周敏进了院门倚在门扇上笑,觉得蹊跷,说:你醉了,醉了?周敏就从门扇上溜下去,哇地喷了一堆秽物,院子里的鸡就跑过来啄食,鸡遂也摇摇晃晃卧在那里不动了。唐宛儿生气地把他往回抱,抱不动,提了双手往回拖,他却抓住梨树在那里骂:他把我出卖了,为了一个女人,他要牺牲我了!卑鄙,丑恶,不是汉子!唐宛儿问:你说什么,谁为了女人出卖了你?周敏说:是咱们的老师,你崇拜的人嘛!唐宛儿心腾腾跳起来,立即啐一口骂道:你说什么,他怎么出卖了你?你还说女人!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是没有法律保障就该是你的!周敏瓷着眼,脑壳却晕起来,他听不清妇人在说什么,只见她染着口红的嘴在开合,染着十个红指甲的手在舞动,就瘫在那里醉过去了。

 贾平凹·废都 第九章
 
唐宛儿站在那里,看着这个男人的狼狈模样,心里一阵恶心。她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看中了他。能死死活活地跟了他出来?她在心里说:这一天是来了,终于是来了!她是曾几次想对周敏提出要离开他,几次话到口边又咽回去,但她总担心会有一天他是要发现了她与庄之蝶的事,惶惶不安,有些害怕。现在他知道了,她竟感到了一阵轻松,于是在那里看了春天上的太阳,太阳火毒毒地烧着,初蹲下来对着错睡的他说:咱们的缘分是尽了,你睡吧,睡起来了我会把一切都说给你。你能怪我什么呢?原本我就不是属于你的。却发现周敏口袋里有一卷纸。抽出来,不禁啊地一声就跑进屋去了。唐宛儿在屋里把材料看过了三 遍,才知道周敏并未发现了他们的事,他是因为景雪荫的起诉,是因为庄之蝶的那封给景雪荫夫妇的信吗?唐宛儿首先想的是:他怎么到这一步还与景雪荫割不断情思,他口口声声说没有谈过恋爱,哪里又有这么深的感情呢?他与我什么事都干了,什么话都说了,难道心里还有姓景的?姓景的是怎样的一个女人,使他如此痴迷?!唐宛儿把材料装起来,终于再次抱周敏在沙发上躺下了,就急急地去文联大院找庄之蝶。她不知道他出外写东西走了没有,但是,走到半路,这妇人却决意不去找他了,她多少对他有了怨恨,她要借牛月清的手去绝了庄之蝶与景雪荫的断藕仍还连着的丝。
牛月清看了材料。说:钟主编来了电话,说是让周敏很快把材料送来的,我都使急死了!他人呢?唐宛儿想起周敏醉后的骂声,才知道周敏是仇恨了庄之蝶,成心不把材料及时拿来的,倒觉得自己差点也误了大事,而庆幸起自己的行为了。她说:周敏看材料真恨死了姓景的,姓景的起诉是要送庄老师进监狱吗?他伤心地在家里哭,说他没睑面来见老师!牛月清心下感动,说:哭什么,起诉又不是就判了咱罪了?!正说着,柳月进了门。牛月清和唐宛儿瞧她的打扮,先是吃了一惊,牛月清就沉了脸说:什么时候了,你倒有心思打扮,人呢?柳月说:没有找着。牛月清说:你是去找人了,还是出去买东西逛街了?柳月说。我哪里有钱买东西?在街上遇着我那小老乡,她在一家旅馆当招待,每月几百元的,见我穿得寒酸,送了一双鞋子,一条裤子,和这眼镜。牛月清说:你怎么穿得寒酸了?和那些小旅馆的招待比什么、她们每日在火车站拉客,白天是招待,谁知道晚上干什么?柳月不敢多嘴,脱了高跟皮鞋,在那里搓脚,那胳膊上的玉镯儿就一晃一晃的。唐宛儿看见了,识得那原是自己的。现在牛月情没有戴,柳月倒戴上了,心下又生些许妒意,过来搂了柳月说:柳月你也有这么一个菊花玉镯啊,咱们不愧是做姐妹的,你一个我一 个,样子也像!伸了胳膊来比试。柳月见了,也是惊奇,喜欢起来,从唐宛儿的胳膊上卸了玉镯儿来看,说:你也是单个吗?能配一对才好哩!牛月清听了,不愿意当她们俩说破这玉镯的事,一边翻看材料一边说。宛儿你把这些材料全看了?唐宛儿说:看了,庄老师真不该给姓景的写了那信。他是好心,却没有好报,让人家作了证据,这在法庭上有口也不能辨的。牛月清说:男人家就是这样,你越待他好,他反倒不热乎了你,得不到的都是好的。现在怎么着,他以为包糖纸的都是糖哩,那是炮弹嘛!柳月说:谁不这样,吃了五 谷想六味,家花不如野花香嘛!唐宛儿兀自睑上泛红,说:庄老师可不是这样的,师母这朵家花的香气闻都闻不够的,哪儿还有鼻子去闻野花?!牛月清说。话说到哪儿去了,让外人听到了,多粗俗的!说着,就不再留唐宛儿,要让柳月同她现在就搬过文联大院那边去住,专等着庄之蝶回来。柳月这时把材料粗略看了,心里也不免紧张,暗暗谴责自己不该在街上逗留那么久,对牛月清的埋怨也理解了,说:大姐,我这当保姆的再无足轻重,也毕竟是这个家里的人,这么要紧的事也不该瞒了我!牛月清说:哪里瞒你?让你去找人时只是我心急,来不及对你细说,现在不是让你看了材料吗?柳月说。那你现在真要住过去?你抗了这些日子,到底还是你低头,以后庄老师脾气更大,更要在咱姐妹身上撒气了!牛月清说:谁叫我是他的老婆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硬什么。他去坐牢,还不是我去送饭?我就是这命嘛!有福不能同享,有难却同当,哪一次闹矛盾不是我以失败告终?!三人同出了院门,唐宛儿往南,牛月清和柳月往北,牛月清却把唐宛儿又叫住了。
说:宛儿,周敏没有来,我估摸他多少要生你庄老师的气的。你让他甭在意,要体谅老师,他是有他的难处。这个时候一定要齐心合力。要么。你庄老师倒了,周敏也就倒了,有你老师在,就有周敏一碗饭吃。牛月清说毕就要柳月进屋去取了一瓶酒来让唐宛儿带回去给周敏喝。唐宛儿忙把柳月拉住,对牛月清说:这个我知道。周敏那里敢有不恭的地方,我也不依的哩!带什么酒?两人说得知己,差不多都要眼里潮湿起来,拉拉手,才分开走了。
看着唐宛儿出了巷南头不见了,牛月清还在瞅着看,柳月说:咱走吧。牛月清说:走。却又说,柳月,你觉得唐宛儿好不?柳月说:你说呢?牛月清说:她心倒好哩。柳月说;你说好那就好。赶到文联大院的房子,庄之蝶却已经在房里洗过了,穿了睡衣翻床倒被地寻着什么。原来庄之蝶回家冲澡时才发觉挂在胸前贴心处的那枚铜钱不见了,他想,串铜钱的绳儿是尼龙质的不会断,又是项链一般套在脖颈,要丢只能是洗澡时放在什么地方了。但是,浴室里没有,卧房里没有,庄之蝶急得出了一头一身的汗。这时见牛月清和柳月进来,他便不再寻找,只默然无声地泡了一杯茶坐在那里独喝。牛月清并不理会他的冷淡,叮嘱柳月去做长面条了,自己就去各个房间收拾被褥,擦抹桌凳,喷洒了花露水,又点燃了一炷檀香,屋里顿时明净香馨起来。然后竟换了一身软缎旗袍,脸上涂了胭脂,搽了口红,坐在庄之蝶身边了,从口袋掏出一包三五牌香烟递过去,说:好大的脾气,我和柳月就是讨饭的,你拿鼻子也得吭一声吧?庄之蝶疑惑地看着夫人,说:你今日是怎么啦?牛月清说:是我怎么啦,还是你怎么啦?!别吊者个脸,去跟我和柳月到厨房忙活吧。夫妇到了厨房,柳月只是对着庄之蝶笑。牛月清去客厅,庄之蝶悄声问:她今日是怎么啦?柳月说:井掉到水桶里了呀,你赢了嘛,你是名人谁能抗过了你?!庄之蝶拧了一下柳月的嘴,骂道:你甭能,将来嫁个男人整日扇你板子,你就知道我的好了!柳月说:看谁扇谁的!庄之蝶就看见了柳月穿着一件黑色超短窄裙,肉色长简丝袜直衬得一 双腿优美无比,说:柳月穿了这袜子好漂亮的。柳月说:柳月可怜死了,买了这双袜子差点没叫大姐怄死了我!庄之蝶说:你哭什么穷,前日我给你那些钱呢?柳月说:那有多少,我攒着冬天买件鸭绒大衣的。庄之蝶就又捅了一下她的腰,骂道:你越发鬼了!柳月哎哟一声就叫起来。牛月清在客厅收拾饭桌,高声问:哎哟什么?柳月便把刀在案上拍响,说:切面又把指甲切了!牛月清说:你毛手毛脚什么,别把指甲煮在锅里去!。
饭桌上,庄之蝶吃了三碗,满头如蒸笼一般冒气。牛月清说:你吃好了,我现在给你看一件东西。柳月,给你老师把烟拿来,让抽着了烟慢慢看。庄之蝶一边抽烟一边看材料,就坐在那里不动了。好久好久,却冷笑一声,将材料当抹布擦了桌上的汤汁浆水,说:柳月,你大姐今日妆化得不错,眉头下那儿如果描少许胭脂就更不错吧。这使牛月清和柳月都吃惊了,这么大的事情,忙活了这么半天,他看了竟平谈如水?!牛月清说:这就好,你不发火就好。但你也不要当了儿戏。现在既然你没事,我可要给你说两件事,你爱听不爱听,我觉得我当老婆的一定要说。一是,你为什么要给景雪荫写这样的信?这除了说明你对她旧情不断,再就说明你办了一件蠢事!但你对她就是有千宗情万宗情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写这样的信,景雪荫是我这样的软心人吗?你待她那么好,她又怎样待的你--复印了作为上法庭的证据,这倒也罢了,听钟唯贤讲,她把此信复印了几十份,给省市领导,给妇联,给人大常委会,给所有文艺团体都寄了!外人会怎么取笑你呢?据我所知,景雪荫到处散布是你当年对她有了意思,她却压根儿没有看上你,你是自作乡情。现在此信一公布于众,不又是证据吗?这话我不愿多说,说多了又该是我在吃醋了。别人如何嘲笑我,我可以当耳边风,但你得想想,你能不能对得起你的老婆?二是,你是名人,你树大招风也可以挡风。周敏就不同了,他是一只蚂蚁,谁都可以把他捏死的。虽说他是捅了娄子。但咱心里要明白他并不是成心要捅娄子,若不是景雪荫,若不是你平日给人只图口头上痛快而乱聊胡说,这文章只会纯粹宣传了你,吹捧了你。你既然为他解决了工作,若如今顾了景雪荫而不顾了周敏,他会将以前的八分恩让这一分恨抵消,外界的人又会怎样看你?另外,对于周敏,他是怎样的一种人,你心里也要有数。这种人原是社会闲人,虽说现在一心要改邪归正,旧习气不敢说就不又露出来?他是已经对悔恨了,今日钟唯贤来电话让他把材料极快送你,他没有送来,后来还是唐宛儿送来的,也不知他在家说了什么。这样大的事为什么不肯见你,这你得有个头脑!夫人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庄之蝶一一在耳听了,却还是坐了不动,闷了半天,说了一 句:我是要写长篇的,不让我写,那就不写了。这天晚上,电话召来了孟云房,并由孟云房通知了周敏、洪江和赵京五来到家里。他们研究了对策,提出仅靠杂志社的人是不行了,只能在市中级法院下功夫,做到让不受理此案为好。赵京五说他认识法院的一个法官叫白玉珠的,不知此案经不经他手。就是不经。他也会从中通融的。庄之蝶就立即让赵京五和周敏连夜去白玉珠家见人,不管早迟,必须来这里报告情况。牛月清便收拾了一大包礼品让提了。周敏说:这个费用由我出。牛月清说:这点小事计较什么,保不定以后花钱的地方多哩,有你出的。赵京五、周敏一走,庄之蝶说:脸上都高兴些,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打麻将等他们吧。庄之蝶、孟云房。牛月清、洪江就围桌打起来、柳月在旁取烟供茶,拿眼睛就直看洪江。洪江说:柳月,我那衣服在那儿挂着。你掏上边的口袋,给我拿些零钱来吧。柳月去衣架掏上衣口袋,就掏出一 个小小的存折,打开看了,上边户头写着自己名字,下边新填金额是一百元。便装进了自己口袋里,说,洪江呀,就这些钱呀?!洪江说:还少呀?不少哩!牛月清说:有多少?柳月说:十二元的。洪江对着柳月眨眨眼,就笑着说:我善于白手夺刀的!柳月过来一边看他出牌一边说:白手夺刀?我看你必输无疑。人常说情场上得意,牌场上失意。你赢鬼去!孟云房就说:八万。和不和?洪江又害哪个女子了?说得洪江脖脸红透,把不该打出的一张三饼竟也打了出去。柳月骂他牌出得臭,拿手拍了那一颗头,说:洪江当书店经理,人物整齐。行头又好,多少姑娘心不动的,还能不得意?!孟云房说:柳月,不敢把洪江的港式发型弄乱了。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的。我还以为你拿住他什么了?!要叫我说,洪江倒难找了个好女子。世事就很怪,漂亮小伙子反倒找不下漂亮女子。洪江那媳妇我看就不如咱柳月;而柳月将来反倒找不下个漂亮小伙,这就叫跛子骑骏马!气得柳月拿了拳头砸孟云房,说:五官不正的人心也不正!牛月清就发恨声,指责柳月话说出格了。孟云房说:这都是我平日宠惯得这小丫头没大没小的了!牛月清说:云房,你讲究整日算卦预测的,你算一算京五他们去的结果如何?孟云房说:算卦得我那一套家伙,这里倒没个万年历书,我换算下来那日月时辰的。柳月说:我这里有枚铜钱的,你摇一遥说着从口袋里掏了钥匙,钥匙串儿上果然一牧光亮亮的铜钱。庄之蝶见了,眼睛就发直。说:柳月,让我看看。柳月却不给。牛月清就打出一张牌来,直催庄之蝶吃还是不吃?庄之蝶眼看着柳月,手却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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