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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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国三百年:赵匡胤时间-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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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而反,寇未入而孤立之君殪。”带着皇上封赏的节钺出军,却背信弃义倒戈而回,敌寇还没有进入本国,而孤立无助的国君已经被逆臣杀害。周世宗柴荣,如果不是坚持北上亲征,也很有可能会有此结局。

这说法并不是为历史做假设,而是五代藩镇逻辑的经验性呈现,是一种屡见不鲜的风景。

如果出现这类风景,那将不仅仅助长当朝逆臣之恶,让中原从此继续习惯于乱世而无底定,更让刘崇之辈挟契丹而入据中原,那时,不知又要有多少场“打草谷”,而黎民之苦更无尽头了!当初耶律德光都赖在中原不想走,耶律璟如果过来,怎么肯走?那样,就等于是一场靖康之祸!

冯道所熟悉所盘算的,就是这类风景。他正等着“袖劝进之表以迎新君”呢。

但大帝柴荣决志亲征,高平对垒之际,右翼已经溃败,但这一队人马,还不足以摇动众志;樊爱能的溃掠逃兵,也不能够回奔京师劫掠宫阙;柴荣及诸君将士身立血战之功,而樊爱能等人伏法,没有人敢为之说情请命。“于是主乃成乎其为主,臣乃成乎其为臣,契丹不战而奔,中国乃成乎其为中国。”船山先生认为:“周主之为天子,非郭氏授之,自以死生为生民请命而得焉者也!”周主柴荣之所以能够稳稳地做他的天子,不是郭威授给他的,而是他自己以死生为赌注,为生民请命而得到的。船山先生将高平之战看成是“为生民请命”,从大历史视角看问题,就应有此见识。最后,船山先生认为:周世宗是有资格成为唐太宗那样人物的,这不是“冯道之老奸所可测”的大义所在。

他认为周主没有当时斩了冯道是因为“惮于其虚名”,忌讳冯道的虚名。

王夫之痛恨冯道,就差骂一句“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了。





“五朝十君”老宰相


冯道这个人,史上即存在争议。

《旧五代史》对他评价不低,《新五代史》则把他骂得体无完肤。近世以来,更有文化本位主义者,对他有了新的肯定性评价,但民族主义者,则往往对他有了更深入的否定性评价。

冯道在“赵匡胤时代”是一个奇异存在。

事实上,他已经在不顾旧君、迎立新君,并以“事当务实”的姿态,回应了整个乱世,这样,对他褒贬不一的评论中,就有一个问题:“事当务实”,不应该吗?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问:“事当务实”就是应该的吗?

如果不应“事当务实”,士君子们在乱世中该如何处世?

如果应该“事当务实”,圣贤价值在乱世又当如何评价?

这可不是小问题。毋宁说,这是中国文化安身立命的大问题。甚至,直到今天,也还是有着富有道德张力的大问题。

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已经将冯道钉在了耻辱柱上;如前所述,王夫之的严厉批评更再次将冯道钉在了耻辱柱上。

但回首纷乱的往事,重行思想冯道的思想时,也可以发现另外的可能性。

应该从冯道的一个个故实,展开对他的分析。发生于冯道身上的故实,是不可移易的铁案——至于对这些铁案的理解或讲述,当然因人而异。我要说的,是我对冯道的理解和讲述;也即不是你的,也不是他的。这样说话,是想避免一种争论或指责。当你认为我所言“错误”时,我也可以指责你的所言“错误”,有意味的是:你我之间,可能不存在仲裁。

我还知道一种智慧不那么高妙的独断论者有这样一种思维倾向,当他看到“无仲裁”这类判断时,率先想到的是:“怎么能没有仲裁?什么什么思想,谁谁谁的意见,难道不是仲裁吗?你这是历史虚无主义!”我很熟悉这类批评。我愿意耐心而又温和地预先回应在这里:您所谓的什么什么思想,或谁谁谁的意见,对我(而不是对你)而言,不是图腾。这类什么什么思想,或谁谁谁的意见,对我的重新思想历史人物,不构成尺度。我的尺度,价值尺度,在您知性可以感觉的苑囿之外。您所陌生的领域,恰恰是我所熟悉的。而我,愿意在我熟悉的苑囿,愉快地游戏。所以,我尽可能地谦逊一点,不去指责你的“错误”——我知道,那是你心目中的冯道,不是我心目中的冯道,当然,反之亦然。

我想象中,或经由我重行思想而“建构”的冯道形象,来源于今天可以看到的历史记录,也即俗称的所谓史料。我选择几个记录,大约可以呈现冯道比较丰富(而不是单向度的)的人性。

冯道自号长乐老。历仕后唐、后晋、契丹、后汉、后周五朝十君,做了二十多年宰相,人称官场“不倒翁”。





“不倒翁”的菩萨行


在这么多年的宰辅生涯中,他的个人操守有他人不及处。

乱世战争中,美女是战利品,每一次都有人取(不是娶)了美女送他。他的反应是,能推拒就推拒,不能推拒,就为美女安置别室,然后,设法找到这个女子的亲人,送她回去。乱世中取来的美人,大多是贵戚,一般也都有不俗的品质。但冯道不动心。这样的柳下惠品质,节制自己的欲望,在三千年文明史中,能够做到的,有多少人?唐太宗李世民对节制一向做得相当不错,但唯独在性的欲望方向上,他无法节制自己。冯道,在很容易得到性的满足的机缘之下,却像处理日常“义利之辨”一样,不动心,臻于化境一般,恪守圣贤之道,与他为人诟病的“事当务实”有了道德方向的紧张。

人性的复杂,即使在道德评判中,也往往充满可能的坎陷。一字褒贬之下,距离三维世界可能很遥远,也许还不过是一个二维的平面价值表格,甚至也许不过是一维线性世界的简单数据,无法整全性质地描摹三维世界中人的丰富。

褒贬,需要重新思想之后的推演。如果不考虑人性的复杂,就一时一事而论定史上人物的褒贬,很可能是言不及义的,也很可能是问题重重的。

冯道在听到父亲丧事的消息后,当天夜里就徒步出发,要赶几百里路,回去奔丧。他的家人在后面追上他,将路上需要的行囊给他。为父亲服丧期间,遇到饥荒,他就倾尽所有,救济乡里,甚至还在夜里,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去帮着没有能力种田的人家去种田。说他有民生理念,是有道理的。

后唐明宗李嗣源在位时,认为四方无事,冯道就在皇上比较得意的时候,对他说:“我常常记起过去任掌书记时,奉先帝之命出使中山,经过井陉险要地方,我常担忧马失足,非常小心,谨慎地抓住缰绳,幸好没有失误。但是等到了平坦大路,放开缰绳让马奔跑时,却不小心摔倒了。治理天下的道理也是这样啦!”这一番话感动了李嗣源。

李嗣源又问:“今年丰收了,百姓们的赡养是否该充足啦?”冯道说:“农民们遇上灾年就饿殍满地,遇上丰年又为粮价便宜发愁。无论是丰年、灾年,都有困苦。这是只有庄稼人才有的处境啊!我曾记得以前有个进士聂夷中的诗写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语虽粗俗,但说出了庄稼人的甘苦。农民是士、农、工、商中最勤苦的,陛下不可不了解这些情况啊!”李嗣源听了很高兴,让人将聂夷中的这首诗录下来,经常诵读。

耶律德光进入汴梁时,冯道正在邓州做官。他赶回京城来向草原帝国的君主效忠,这事成为他一生中的耻辱,但他在跟耶律德光对话时,仍然不忘记民生。耶律德光也知道天下疲敝,问他:“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说:“此时佛出救不得,唯皇帝救得。”

这时候,就是佛祖出世也救不了百姓啦,但皇帝您能救!

耶律德光没有更大程度地凌暴中原士庶,应该与冯道这一句话有关。这就是“一言兴邦”的最好注释。乃至于大宋名相王安石认为冯道此际是“屈身以安人”,所安者,百姓也。这种行为就是“诸佛菩萨行”,对冯道此语评价极高。有意味的是,将冯道骂得一钱不值的欧阳修,在《新五代史》中,行文至此,也愿意说一句公道话:“人皆以谓契丹人不夷灭中国之人者,赖(冯)道一言之善也!”

冯道的民生理念,感动了王安石,也感动了反对他的欧阳修。

这样的历史记录,在记录者那里,是经由思想之后的再讲述,其间的褒贬清晰可辨。这样,一个历史人物,他的历史地位,已经出现了丰富性。

他对美色的超人自控能力,体现了他的道德操守;他对民生的关注,体现了他对传统圣贤精神的肯认。但他真正的复杂性,更体现在他对军政事务的处理方向上。这方面,他有“典型案例”。





远结契丹冯道出使


石敬瑭时,举国投靠契丹。契丹帮助石敬瑭有了天下,曾派人出使后晋,后晋需要派出大员去回应契丹的来使。一次朝会,石敬瑭说:“咱们应该派遣一位宰辅做大使,到契丹走一趟。”

这时候,朝中的大臣,宰辅一级的官员有好几个,都不敢搭腔,因为他们知道,到了契丹,生活苦不说,能不能回来不是个可以肯定的事。过去很多出使契丹的人,都被留下没有回来,韩延徽、赵德钧、张砺等,都没有回来。他们不愿意离开桑梓之地。此外,虽然已经与契丹通好,但是反覆难测,万一有变,性命休矣。于是,没有人愿意去。

冯道正与诸公在政事堂刚刚吃完饭,知道这事后,就对厅堂的管理主任说:“我冯道可以走一遭。”管理主任听后,手都发颤。冯道很从容地要来一张纸,写了两个字:“道去。”冯道出使契丹。当即就替石敬瑭拟定了一份敕令:着冯道出使。写完这道敕令,管理主任都流下泪来。冯道却找一个人交代他回冯府向妻子告别,自己连家也不回,当晚就住在驿馆中,准备出使的细节。

石敬瑭很感动,为他饯行,他说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话头,说到为了家国,不得不劳烦国家大臣出使远方,石敬瑭甚至很动情地向他敬酒。

契丹因为冯道名气大,所以对他也是极尽礼数,招待他的规格与招待本国国相的规格一致。赐给的物品也一样。平时赐给契丹宰辅象牙笏,也赐给冯道象牙笏;腊月赐给契丹宰辅大牛头,也赐给冯道大牛头。冯道还写诗记录此事:“牛头偏得赐,象笏更容持。”契丹看到诗很高兴,就暗示要把冯道留在草原。冯道回答:“两朝皆臣,岂有分别?”我冯道在后晋、契丹两朝都是臣子,留这里在那里,有什么区别。

契丹赐给他的财货,冯道全部用来购买薪炭。人问他,他就说:“北方地方寒冷,我老了,不堪忍受寒冷,要多买些取暖。”

他这个举动对契丹人有了感化作用。契丹人最后决定还是放他回中原去吧,尽管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个人才!但契丹放他走时,冯道又三次上表愿意留下。契丹知道这是礼数,还是出于对他身体的考虑,让他南下。等到确定可以走了,冯道又拖拖拉拉了一个多月。等到出发了,又在各个驿站住上好几天,这样在契丹境内走了两个月。等到一出契丹国境,冯道马上命令快快回京!他早就归心似箭啦。人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冯道答:“契丹多诈谋。我如急着回国,他们要是看出什么端倪来,按照他们的骑兵那脚力,想追上我们,就是一个晚上的事,咱怎么走得脱?我不急,慢慢走,他们就无法测度了。”

后晋与契丹联盟,这事,不是冯道做的,却是冯道遭遇的。这话的意思是说,中原帝国勾结草原帝国形成一种屈辱的联盟,是冯道见证的“实然”世界。他只能在这个“实然”世界中做事。他可以不到契丹去,但必须有人到契丹去。在这个“实然”世界中,如果打破平衡,也即与契丹诉诸战争,按照中原当时所有的国力准备,有否胜算不论,兵戎相见中,民生的苦难就会以“浩劫”的局面而出现。契丹的“打谷草”,后晋的“括率”,已经有例在先。





“传国宝万岁杯”


“实然”的军政格局条件下,冯道选择的是平衡。

若干年后,到了后晋出帝石重贵时,冯道位居宰辅,但遇到决策,他往往“依违两可,无所操决”,办事这样也行、那样也行,模棱两可,不拿大主意。于是有人对石重贵说:“冯道这人,可以是和平时期的好宰辅,现在正是国家艰难时期,他当宰相,就好比让参禅的和尚去飞鹰抓兔子,那可不是他擅长的。”石重贵认为是这么回事,就让冯道去做节度使,兼侍中,等于不再让冯道做朝官。

在此之前若干年,冯道在晋王李存勖时代,做秘书。李存勖刚刚拥有了河北三镇,麾下有一位中门使认为平时陪着晋王吃吃喝喝的人太多,这几乎就等于腐败,于是请求减少一些陪吃人数。李存勖大怒,他说:“我这是为勇士们准备的饭菜,他们都是保卫国家而不怕牺牲的人。这事我也不能做主?那就让军中另外选择河北的藩帅,我自己回太原去!”于是马上召见冯道,让他起草文书诏告诸军。冯道拿起笔,但就是不下笔,做出迟疑徘徊的姿态,一个字不写。李存勖催他,他就说:“大王您刚刚平定河南河北,算是安定了天下,中门使所请求的也不是多大的过错啦!大王您不听也就算了,何必这样惊动远近呢!如果让敌人知道这事,就会说大王君臣不和,这可不利于提高威望啊!”

在后来,柴荣时代,冯道又曾严厉劝谏柴荣不能亲征河东。

诸如此类,可以看出,冯道不是“依违两可,无所操决”的人物。

那为何面对后晋太祖石敬瑭,他会主动承担责任;面对后唐庄宗李存勖、后周世宗柴荣,他会恳切劝谏;而面对后晋出帝石重贵,则做不负责任的姿态呢?为何会有如此不同的表现呢?

此即儒学所称道的“权变”。根据不同的情势做出不同的决断。石重贵时代已经将一个邦国做到了“无道”之境,在那个时候,任何正确的谏言都不会被采纳。景延广和冯玉等人的专权,甚至连老臣桑维翰都被排挤在外,冯道于是只好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不再挥发能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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