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每当我读到那些书，那些画面，我就会兴奋不已~”凌厉那些细长的手指飞快地敲打在一排书脊上，西塔原本以为他会长一双女人的手，但那双手看上去坚强有力。
“……我试着把它们按照一些算法拼接起来，做成一个虚拟的现实场景，为了使它更加真实，我利用飞船克隆库里的细胞培养植物，粮食作物，家畜，宠物，甚至燃料煤，年复一年，我独自生活在我创造的模拟场景中，像农夫一样耕作，饲养家畜，照料宠物——先开始的几年里毫无进展，培养出来的生物很少能长久存活，剩下的则变成了无法食用的变异体……”凌厉拉开抽屉，取出一株淡紫色的甘蓝标本：“这是第一株成功案例，”他说：“虽然它的色素细胞变异了——然后我又培养出了白菜，辣椒，八倍体小黑麦，芒果，豌豆，胡萝卜，杂交水稻……所有我在资料上见到过的植物。动物活体培育的成功要晚一些，不过远没有我培养出这一株甘蓝来得复杂！”凌厉小心翼翼地着手中的甘蓝标本，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
“我学会了烹饪，做出各种美味，我品尝它们，记录它们，并把它们带给我的感觉添加到虚拟场景中……后来，金盏和蜂蜜也加入进来，她们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女人，而我以自己为模板创造了男人……”凌厉用赞叹的目光打量着西塔，“可我没想到现实中的女人是如此地——复杂！”
西塔向少年投去骄傲的一瞥，她抿着嘴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试着从这些食物中汲取养分，起先一段时间这些东西差点儿要了我的命，我不得不整日融在养分槽里，一面恢复一面思考，当我好起来后，我放弃了一些成分复杂的食物，又把另一些进行基因修改整合，培养出新品种后，我冒险食用了它们——结果比我想象的要好上几千倍，它们不仅能够食用，而且还能提供我身体所需要的大部分养分——可能因为我原本就是由人类进化而来吧，这些食物促使我的骨骼和肌肉又一次生长起来，同时还有性征的发展。我有了一些以前不曾有过的感觉，据我所知，这种感觉被你们称作性的。”
“哦，是的，像刚才一样~”西塔原本以为自己说这句话时不会尴尬成这样。
“我说服金盏莫佳和蜂蜜也来使用这些食物，但她们的进化环境与我们完全不同，这些东西对她们毫无作用。”
“是的，她们看上去与你们……不同，”西塔沉吟着说：“我看到蜂蜜用一种融化的方式疗伤……”
“哦~你是说‘涅槃’，”少年羞涩地说，他将甘蓝标本举到西塔面前，持甘蓝的那只手已经融化成为一团涌动的白色胶状物，“萨达把这种生理现象称为‘涅槃’，就像我们飞船的名字。”
虽然见过蜂蜜的‘涅槃’，西塔还是吃惊不小：“这种~呃~生理现象，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如你所见，它可以使我们的身体重生，帮助我们吸取养分，有时，它还会是一种保护形态——它的作用有很多，大部分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那么，如果把你们切成两半，扔到太空里去呢？”西塔坏笑着问。
“我们可以在真空中重聚，涅槃，然后飞回原来的地方。”
“如果把其中的一半粉碎呢，粉碎到分子级别？”
“我们总会有办法重新生长为原来的个体。我不会告诉你毁灭我们的方法。”少年平静地回答，嘴角默然地抿紧。
“唔，是的。”西塔点点头，心底涌起一阵寒意，“金盏莫佳和蜂蜜与你们有什么不同呢？”她岔开话题道。
“是基质，我们的基质不同，她们的进化似乎更加彻底，你一定注意到了，连她们的外貌都开始趋于相同。”
“是的，而你们三个却完全不同，那么……那些连体女孩也是她们的同类？”
“你是说‘她们’！”凌厉沉吟着，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我们称‘她们’为‘食物’，”少年冷冷地开口道：“她们是进化的……残次品，废品——用你们的语言也许可以这样来描述！”
“我们用培养基培植她们，作为食物。”少年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但他那双黑眸却痛苦地望向远处的虚无。
西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望着他，没有说话。
“很久以前，她们是我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凌厉继续道：“她们的生命周期短暂，生命形态非常原始……”
“她们的意识形态如何？”西塔忽然问。
“意识~意识~”少年思考着：“她们应该是有意识的！”他顿了顿：“我曾解剖过她们，大脑稍有退化，不过与我们相差无几。她们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电磁感应。”
两人陷入了沉默，少年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恐怕我不得不送你去主舱了，萨达在召唤我。”他焦急地说。
“好的，”西塔点点头，“我在主舱等你。”她盯住他的眼睛说。
“好的。”他郑重地回答道。
“萨马，萨马莱卡……”一个声音轻声呼唤着，萨马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了淑女苍白的脸，和憔悴而恐惧的眼睛。萨马抬了抬手，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使她的双手双脚都动弹不得，她低头检查着，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紧紧地捆在椅子上，“呃……淑女？”。
“对不起，萨马，对不起！必须要找到杀死他们的方法，必须要找到杀死他们的方法，必须……”淑女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她举起一件闪烁着刺眼的红色光芒的“武器”——那是一台激光切割机，萨马困惑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对不起，萨马，对不起，必须找到……”淑女念叨着，她一只手歪歪斜斜提着激光切割机，小心翼翼地向萨马的左臂切下去……
“不——淑女，不——”萨马发出惊恐的嚎叫，她拼命挣扎，然而，在一阵刺骨的冰冷过后，撕心裂肺的疼痛从她的左臂传来……
西塔孤坐在主舱的一把椅子里，一只手轻轻按摩着自己的伤臂，插录器在她的手腕里高速运行着，“凤凰涅槃号”的数据流却迟迟不肯接纳她发出的这一束小小信息……
在绝望的等待中，她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轻盈的叩门声突然响起——然而，站在门口的，却并不是少年凌厉。
“萨日嘉？”西塔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你很聪明，序外体，有时侯连萨达都不能区分我们三个。”女孩说，她左手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有五只敞口金属瓶，每只里面都盛满了液体。
西塔掂量着这些瓶子的分量，抿着嘴唇没有讲话。
“我觉得你会喜欢凌厉的小玩意儿~”萨日嘉走进门，将托盘搁在一把椅子上。
西塔道了声谢，拿起盛红色液体的瓶子呷了两口，一股甜腻的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这味道中夹杂着食物即将腐朽时的馊臭，西塔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她想到了凌厉手中的那只紫色甘蓝标本。
“很不错！”她说，并礼貌地把瓶子放回原处。
女孩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你喜欢撒谎？！”
“唔~是的，谎言是沟通的钥匙，对人类来说。”西塔颇感兴趣地说，十几秒钟前，她的插录器捕捉到了一股信息流，并成功接入了“凤凰涅槃号”强大而复杂的系统中。
“所以我该怎么相信你呢？”萨日嘉扬着下巴问，西塔发现她很漂亮，甚至可以说是拥有惊世骇俗的美貌——她的皮肤呈乳白色，细腻而光润，眼睛很大，深紫色的眸子，头发也是深紫色。女孩的鼻梁高挺，鼻翼小巧——看不出她的人种，她的长相里包含了许多美学标准，这些标准被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并没有显现出任何不自然。
西塔没有回答，她保持着自信的沉默，“凤凰涅槃号”的运算矩阵从她的脑海中划过，简单的数码组合散发着复杂的魔力，西塔精神的一部分徜徉在奇异诡谲的数码海洋中，复杂、强大、充满能量……
她——西塔，或者“凤凰涅槃号”，等待着萨日嘉的回答……
“这样吧，”萨日嘉十指交叉，面带微笑道：“我用蜂蜜的性命跟你交换第一条信息。”
西塔的脸上终于露出不解之色——哦~蜂蜜，蜂蜜——凤凰涅槃号在渺远的地方同她对话。
登船时十五岁，父亲是外星学家，母亲是“凤凰涅槃号”的设计者之一，新纪元年零时二十五分四十九秒进入催眠，新纪1000年五时五十分三十秒结束催眠，进化度百分之三百二十四……
……星空时代495年矮星时离船……归船……智商135……
“说说看，”西塔严谨地回答，她的另一部分——凤凰涅槃号，快速而精确地向她汇报着蜂蜜的一切痕迹，西塔尽量让自己的有机体大脑跟上这个运算巨人的速度……
第十章
永恒在萨马莱卡醒来的这一刻渗透了她，这感觉既像伟大的哲学家顿悟了人生真谛，又像新生的夜之猎手捕捉到了第一缕血香。
啊~爱情，生命，力量，希望……所有美好的东西包围着她，而痛苦的兄弟姐妹们则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哭泣，萨马轻轻窥探着他们，像一位高傲的女王，坐在坚不可摧的王座上，欣赏着自己坚不可摧的宫殿与城墙。
“呵~”她发出对生命由衷的赞美。如璀璨钻石般的耀眼光线撑开她的眼睑，深入了她的骨髓。
“淑女？”她柔声呼唤——她的同伴坐在不远处，背对着她，如瀑的黑发如写意山水画一般泼洒，发梢处刚好接触到银灰色的金属地面。
“我睡了多久了？”萨马从椅子里站起身，略带歉意地说，“难以置信，我甚至做了好多怪梦……”萨马突然怔住了，她的同伴侧过身来，惨白的脸上沾满深红色的血肉，一道血痕挂在她的嘴角，一直向下滑去……淑女对着萨马莱卡露出一个绝望的冷笑，几小块血肉扑簌簌落下来，落在她胸前的衣服上，她却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该怎么办呢，萨马莱卡？”这个面目狰狞的魔鬼说，她抓起自己背后的一样东西举到萨马眼前。
“哦~”萨马如是说，她的同伴展示给她的是一只断臂，萨马注意到，这条断臂的切口处融化成了一团滚动着的红色半透明粘液，“哦，”萨马下意识地检视了一下自己的左臂——它完好无损，淡蓝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隐藏其中的力量蓄势待发——不，不是淡蓝色的皮肤，那皮肤是乳白色的，其上覆盖着荧光闪烁的淡蓝色花纹，它们是变幻莫测的、奇怪而复杂的几何图形……萨马抬起头，发现淑女的皮肤上也有类似的花纹，但她的蓝色很浅很浅，浅到难以觉察。
“这不公平，他们拥有不死之身！”淑女挥动着断臂站起来，露出了斜躺在身后桌面上的激光切割机，还有几把杂乱无章的解剖刀，和一台质子级检测仪。
“嘿嘿！”一刻钟后，萨马发出愤怒的冷笑……
……最后，西塔一口灌下那瓶黑色液体，隐隐约约品尝到了南美洲热带雨林中的可可味道，她舔了舔嘴唇，一直迷离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平日的光泽，她冷酷地打量着女孩萨日嘉，嘴角爬上一抹得意的笑容。
“我不喜欢你的表情，那是阴谋诡计的标志。”萨日嘉评价道。
西塔没有理会，她悠然举起另一只装满蓝色液体的瓶子……
“在这里，序外体没有资格玩弄阴谋诡计。”萨日嘉仿佛不经意地招了招手，西塔手中的那只瓶子砰然炸裂，一股蓝色细流涓涓流淌着爬向西塔的脖颈。
西塔动作缓慢地放下手中的碎片，虽然她的右手一阵阵发麻，但她还是毫不在意地摔了摔手，并伸出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残留在手上的蓝色果汁……
“想想吧，序外体，能得到永生的人不应如此固执。”萨日嘉操纵着那股细流在西塔的脖子上打着圈儿，耐心等待着。
“好吧，”西塔回答，她在身上蹭了蹭湿漉漉的右手：“不过在此之前，我必须等待一个人。”
“你是说我们的小凌厉，”萨日嘉发出一阵轻蔑的冷笑：“得了吧，序外体，凌厉是个傻孩子，像他发明的那些东西一样傻，他不是你的救世主，恐怕他连自己的救世主都作不了！反正我可不着急……”萨日嘉挪过一把椅子，坐在里面。
西塔静静观察着这个美丽的怪物，连接在“凤凰涅槃号”上的另一半精确地追随着一股小小的信息流……
“他有无数个名字，雨人！克隆人萨达瓦克，自由贸易者哈里，乔琪船长，弗瑞大副，兰陵将军，还有崔斯，特卡金星，大猫莎士，起义者法兰克，赌徒贺尼达……”雨人刚钻进二号管道，“线牙”忽然运作起来，向他的大脑传送着冷漠而平静的声音。
“淑女，孩子，你怎么能在这时候联系我？”雨人带着责备之意回答道。
“不是她，不是她，雨人！她躲在你们那艘可怜的小飞船里，自有她自己的烦恼。”
“那么您是哪位？”雨人停止爬行，他伏在那里，感觉背上传来森森凉意。
“哈哈~”声音的主人发出一阵狂笑：“我也有无数个名字，笼统地说你可以称我为鬼魂或幽灵，哈哈哈~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老兄，你的血液在飞速冲向你的双脚——你想逃跑吗，老兄？”
“哦，不，抱歉，我不想那样作。”雨人说着继续向前爬去。
“不，不，不，你不愿意去那里的，我发誓这是一条最糟糕的路，朋友，你不会愿意见到他的。”
“恰恰相反，朋友，我非常非常愿意见到‘他’。”
说话的人又发出一阵狂笑，“唔~固执的家伙，西塔爱你，淑女爱你，萨马莱卡嘛……她对你的感情略有不同……不过，已经变得更加不同了。”
雨人甩了甩脑袋，有点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我为什么知道呢，我为什么知道呢？哈哈，是小西塔告诉我的，她现在坐在那间舱房里，面临着巨大的危险……但是，怎么说呢，她太自负了——没人能对死神耍手段，只要死神盯上了她。”
雨人加快了爬行速度，悬在他脖子上的电磁网兜在疯狂抖动，令他更加不安，他咬紧嘴唇，没有说话。
“害怕了吗，害怕了吗，序外体？每次行动时你都惴惴不安，因为你怕失去她们，你怕失去她们，失去了她们你将如何抗争这残忍的永生……哦~不过你还是要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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