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归- 第50部分

与我的怒不可遏相比，兮寰就显得平和多了，不，与其说是平和，不如说是冷漠。也对，有这样一个丈夫，想起来如何能不心寒呢。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环住兮寰，没有出声。

兮寰把脸埋进我的胳膊，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衣袖上一阵温热，叹了口气，我轻轻抚了抚兮寰的背。

哭了一阵子，兮寰似乎情绪好些了，她抬起头望着帐顶，换了一种轻松的语气，继续同我说话。“小月，难得能找个体己的人说说心事，我不想在回忆那些不开心的事了。不如……我同你讲讲，我和书砚的故事吧。”

看着兮寰眼里重新流露出的光彩，我不住的点头。“我和书砚……是在宫里的宴会上认识的。那晚父皇大宴群臣，书砚是新科的状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那晚的书砚春风得意，玉树临风，和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一比，简直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光彩夺目。整个席间，我的眼睛一直就没有从他脸上移开过一刻。”

追忆起过往，兮寰不自觉的笑了起来，那笑里带着羞涩，带着甜蜜，更带着，一丝丝的疼痛。

“散席之后，我们一众人移步去了御花园，那里准备了灯谜。当时真是热闹极了，不仅有漂亮的花灯，有随手可拿的精致点心，还有……还有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兮寰突然害羞的笑了起来，我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这种感觉，既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畏惧和心疼。

“书砚是个儒生，本来就喜静，散席之后，他就一直落在众人的后面，慢悠悠的边看月亮边往御花园走。我带着我的丫鬟一路小心的尾随，呵呵，真是怕他会发现呢。到了御花园，书砚果然没有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而是躲进了安静的角落。我偷偷跟过去的时候，他正挑起一只灯笼看着上面的灯谜。”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月光下，一位浊世佳公子带着一抹淡笑，挑起一只灯笼，他的眼里满是认真和思索，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正躲着一位偷看的绝美公主。唔，实在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一零二章　回忆

“看着书砚仔细读灯谜时的样子，我不知怎么的，居然失了神。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被书砚发现了……”兮寰的声音渐渐若下去，借着昏黄的烛光，我看到了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和她眼中满溢的幸福和甜蜜。

“书砚实在是个老实的书生，见我傻傻站在身边，自己也愣了，一会儿想要请安，一会儿想要回避，在原地不知所措地走来走去，实在是……太好玩儿了。我也有心逗他，于是强忍住笑意，板着脸孔对他讲，‘大胆，竟敢顶撞本公主！该当何罪！’，书砚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我虽假装生气，其实心里早就乐的不可开交了。我说，‘要本公主原谅你也行，限你十步之内，速速把这灯谜猜出来’，书砚自然只能应下。”

兮寰一边说一边笑，连我也被她感染，笑着问她：“敢问兮寰公主，是什么灯谜啊？”兮寰眨了眨眼，一字一顿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果然是刻骨铭心啊，事到如今，连那灯谜都还记得一字不差。

“书砚默默念了一遍那灯谜，只走了三步，便猜出来了，对了小月，你可猜出谜底是什么了？”一聊起纳兰书砚，兮寰更孩子气了，摇着我的胳膊像撒娇一样的问着。“唔……是风吧”，“没错！就是风！”兮寰激动地握紧我的胳膊，几乎要从床上一跃而起。

“其实，书砚猜出谜底的时候，我还没有猜出来，不过，我还是假装自己早就知道的样子，嘻嘻，书砚也没有揭穿我，只是温和地冲我笑，然后……然后我们就在那僻静的角落里叹词说赋。唉，那是我这辈子参加过的唯一一次真正快乐的宴会。”

兮寰的感伤我多少能理解几分，那些表面光鲜觥筹交错的宴会，其实一点欢乐的气氛都没有，席间尽是钱权的暗相收受，还有贵妇们的暗中攀比，充斥着奢靡和铜臭味，怎可能有一丝一毫的快乐可言。而跟那浮华的宴会相比，寂静一隅里，一对男女静静看着月亮，互诉心事，又是何等美好的场景。

“自那日宴会后，我便……我便对书砚暗暗倾心，那段日子，父皇经常招他入宫，我便总是‘正巧’遇上他，刚开始的时候，碍着父皇在，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我，后来，父皇对他愈加信任，他在宫里也稍能自由些了，于是……每次他入宫，都能抽出片刻的时间与我独处。”

偌大的宫廷里，一位气质高洁的书生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东躲西藏，只为……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呵，真是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

“后来……书砚偷偷见我时，正巧被母妃撞见了，呃，我是指我的亲母，记得母妃当时十分气恼，厉声斥走了书砚后，她命我跪在房里自省，她自己则是坐在一旁默默流泪。那次母妃真的是气得狠了，让我足足贵了一个下午，当时我也不知哪里来得硬气，竟生生坚持住了没有服软。”

兮寰的亲母丽妃死得早，我从未见过她，可是仅听兮寰这些不多的描述，我就觉得羡慕不已，因为虽然我不知道丽妃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我确信，她一定是一位好母亲。

“母妃见我一直不肯认错，气得要去告诉父皇，我怕这件事被父皇知道了一定会对书砚不利，所以，我苦苦哀求母妃千万不要让父皇知道。我这样一求她，她立刻明白我有多在乎书砚了，气得连声哀叹，出了房门，不再理会我。”

我一直以为丽妃打从一开始就是支持兮寰和书砚在一起的，却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样的波折。

“母妃到底是心疼我，虽然嘴上不说，自己却是暗地里开始调查书砚的背景。待一切都查清之后，母妃找我深谈了一次，她说，书砚虽然学富五车，人也很温和，但是他毕竟没什么家底，我若是嫁过去，必定是要受苦的。可我当时铁了心要嫁给书砚，所以一直坚定的告诉母妃我能忍。母妃拗不过我，加上她也的确不希望我下半生仍被皇家权贵绊住，所以她开始慢慢劝说父皇。”

“皇上的态度呢？我记得你说，当时皇上很赏识纳兰公子呢！”兮寰摇了摇头：“虽然当时母妃已经用不着痕迹的方式来跟父皇提这件事，但是父皇的反应还是很大。父皇说，我是大炎的女儿，我应该像大姐一样，为大炎而生，为大炎而嫁。父皇说的没错，我们这些皇子皇女，生下来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吃得好穿得好，我们吃的穿的都是百姓给的，所以，我们为百姓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当真正找到了心仪的人，心里的所有念头都不见了，只剩下想和那个人独守的愿望，那么强烈。”

我倒是没有想到兮寰会有这么大的觉悟，在我看来，出身尊贵的凤子龙孙根本不会懂得自己的尊容由何而来，逞论为百姓牺牲。可是兮寰她却是明白的，这样心性高洁的兮寰，是岚萱永远也比不上的。

“后来，挨不住我和母妃的哀求，父皇总算是点头答应了，小月，你知道吗，当父亲点头的时候，我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只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到书砚身边，再也不和他分开。”兮寰的眼睛亮亮的，似乎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书砚度过了一段很幸福的时光，每天父皇都会召他进宫，也会有意无意的留给我和书砚一些独处的时间，那些日子里，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书砚会来的那几个时辰。”兮寰的声音如同浸过蜜一样，那样甜。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小月，你知道吗，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能在书砚入狱时陪着他一起入狱，没能陪着他一起死。这个没有他的世界，对我来说，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变得没有意义了。”

看着兮寰变暗的眼光，我忍不住问：“兮寰姐，那你……后悔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经历那些幸福，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伤心，更不会有这一生的痛苦？”

兮寰转过脸看向我，坚定的说：“我不后悔。我此生唯一的意义就是遇见书砚，爱上他，被他爱着，哪怕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也决不后悔，因为我们的幸福是真正存在过的。你知道吗小月，其实我还有些庆幸韩锦荣是个断袖，这样……我就可以把最完整的自己留给书砚，即使我们今生不能厮守到老，至少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会只属于他一个人。”

红妆初试弄东风　第一零三章　女儿妆

兮寰的语气很坚定，不知怎么的，听着听着，我的眼泪毫无预兆的流了下来。是啊，至少曾经幸福过，曾经拥有过……

尹月，你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如果注定要失去，那么，得到后的失去总比从未得到过好一些，至少在你垂垂老矣的时候，不会为了曾经的不努力而懊悔……所以，尹月，放手去做吧，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关系的。

“所以呢……小月，我告诉你这些，不仅仅是想让你知道一些我的过去，或者想和你分享我曾经的幸福。最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除了后悔你什么也做不了，也有些事，哪怕明明知道他是错的，哪怕所有人都说不值得，只要你自己觉得值得，只要你努力过，此生无悔。”

我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点头，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但我的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的巨浪。没错，我不愿意就这么错失，没有结果又如何，注定失去又如何，至少，在我结束生命之前，有过这样一次值得终生回忆的选择。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兮寰又聊了些其他的小事，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两人都沉沉睡了。

翌日清晨，刚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兮寰花朵般娇艳的面孔。我定定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发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有些可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没想到还是弄醒了她。

“咦，小月啊，唔，昨晚睡得真沉，好多年没这样好好睡过了，感觉……真幸福。”我笑了笑，将浸湿了的巾子递给她，她嘿嘿一笑，接过巾子细细地擦起了脸。见她心情不错，我也觉得轻松起来，坐到镜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捣鼓起盒子里的首饰。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洗漱完了，兮寰走到我身后，轻轻将手搭在我肩上道：“哟，看来我昨晚的一番劝说起了效用，某位佳人……要行动了啊，嗯，不错不错。来，让我瞧瞧黄历，看看今儿穿什么色儿的衣裳容易招桃花！”

兮寰的这番玩笑话说得我脸上一阵阵的发热，喏喏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我、我才没想打扮！”这句信口胡说的话正中兮寰的下怀，只见她坏笑着挑了挑眉道：“没想打扮？我可不记得我有说过你想打扮啊！小月，你这算不算是……不打自招？”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会儿我有点魂不守舍语无伦次稀里糊涂紧张兮兮莫名其妙，呃，我是想说……算了。“那兮寰姐，你说我穿什么戴什么比较好呢？”我放弃抵抗，垂首表示接受兮寰的摆弄。

兮寰扶着漂亮的下巴想了想，又在我的首饰盒里翻了翻，重重叹了一句：“唉，也就亏了你底子好，不销这些俗物来陪衬。瞅瞅你这都是些什么首饰！唔，也就这两支釵子能见人。真不知你爹怎么这么小气，都不给你买几盒精致些的首饰！”

我默默在心里念：方才你说的那两支能见人的钗子都是当时德妃送我的……尹老头哪里知道给我买首饰啊，他的钱全花在娶小老婆上了！他只在我出门前塞给我了一些银票，而且那些银票如今在宫里四处打点也花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钱还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我哪儿来的钱哪儿来的机会买首饰呢。尹老头抠门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一点，他大概是完美的继承了尹老老头抠门的光荣传统。

我想着，还忍不住点了点头。兮寰见我不但不作声，还若有所思的点头，无奈的叹道：“小月，你在听吗？算了算了，现在到哪儿买去，这么着，你用我的！”兮寰说着就把她昨天拆下来的几只步摇金钗一股脑的推到我面前，我还想拒绝，可被兮寰骤然凌厉的眼神一瞪，只得乖乖坐回椅子，一脸乖顺的看着她。

见我不反抗了，兮寰满意地点点头，扳正我的脑袋，望着镜子里的我说：“唉，真是个美人儿，聿二这小子也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居然能遇上你！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来，今天让你兮寰姐露一手，你且好生学着，日后描妆的手艺可千万不能比我差！”

兮寰一边打趣我，一边轻轻抬起我的脸，笑着在我脸上一笔一笔勾描起来。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德妃为我梳妆时的模样，当时的她，也是这样，带着柔柔的笑，轻轻托着我的下巴，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的缠绕在我的鼻端。她们的眼神是那么相似，既温柔又专注，让人心醉不已。

恍惚间，我望着兮寰出了神，不知过了多久，兮寰的一声“好了美人儿，快来瞧瞧！”唤回了我的意识，我定睛望了望镜中之人，唔，像我，又不像我。比平日多了些妩媚，少了些疏远。“你瞧，这镜中人眼角带媚，双目含情，连我都忍不住说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兮寰不放过任何机会的又开始打趣我。

“对了，让我瞧瞧你都有些什么样的衣裳。”得，刚被嫌弃了首饰，这下又该被嫌弃衣裳了！我真是个穷酸的苦命人！无奈地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衣柜边，我磨磨唧唧的打开锁，乖顺地站到一旁等候兮寰大人的指指点点。

兮寰翻了翻我的衣裳，久久没有出声，我提着一颗心也不敢放下。过了一阵子，兮寰拿了件衣服递给我：“喏，就这件吧，样式和颜色都不错，也比较称你现在的发髻，快去换上让我瞧瞧！”难得啊！兮寰竟然没有嫌弃我的衣服见不得人！我实在是……实在是……唉，我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手脚利索地换上裙子后，兮寰拉着我正转一圈，反转一圈，上下打量了一阵，念叨了一句：“咦？总觉得缺点什么，到底是缺什么呢？哦！对了，耳环！你这丫头，居然没有穿耳洞！”是啊，我的确没有，原因很简单，尹老头日理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