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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眷蓝-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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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营中住了五六日,我已是百无聊赖。自进营之日起,我便被慕瞳拽着在军营里东转西逛,看看骑马的,看看比剑的,老实说来,本姑娘我毫无兴趣,但再不满,却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然,这温温吞吞不成样子的样子却入了某君的眼,左右被当成了一小跟班。
“小岚子,替我拿着剑。”
“小岚子,帮我牵着马。”
“小岚子……”
“小岚子……”
每每他这般大呼小叫的时候,我总能感到有千万双眼睛锃锃地亮了起来,又晃晃地射了过来。我尚且清楚战胜不了那众多惊目,只得可怜巴巴地将头越埋越低,偶尔听到一两句低声的捣鼓:这堂堂玄鹰骑的左将军竟然……好男风。我只得将牙齿磨得吱吱响,在心头将这截木头掰弯了再拧直、拧直了再掰弯。
正当我在某人的刁难下渐渐花容凋残之时,却听到了一个为之一振的高兴事儿,好似那蔫掉的花朵儿瞬间又鲜活起来。
听席湘沉说,慕瞳当日是偷偷去的金汤城,并未得到将令,在这执法如山的玄鹰骑犯了这样的军规,那一定少不了一顿板子。席湘沉便是那颗“香橙”了。席氏祖上四代时被皇帝封的异姓王,但如今权势已经哀微了,但家里的长老们还守着这姓氏抱残守缺,好在这辈出了个像样的子孙,也便是这颗橙子了。
“那他会被罚吗?”我憋着内心小小的喜悦,开口问道。
席湘沉颇为厚道地将我打量了一番,最后嘴角竟抽动了一下,总算答了,“大将军临走前很是生气,说等他回营了便要重罚公子。”
我镇静地点头,接着又故作惊异地问,“他敢打丞相家的公子?”
“据我所知,会!公子是公子,兄弟是兄弟,部下是部下。再则大将军之尊不亚于左将军。”
听到此,一时没忍住竟笑了起来。这鲜于凕果真如传说中那样,是个六亲不认的冷面神,所以才被大家如此亲切地唤做冥王。刚进营时,对他还很有几分好奇,本来还想着一睹他的风采。后来才知这位“冥王”大人如今驻军在外,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如今席湘沉一提心里又有几分动摇了。虽然是六亲不认,我也想见见,想来等到我到了黄泉,也好比较一下这人间的冥王和地狱的阎王有区别否。于是稍稍掩了笑,淡淡地道:“那凕将军何时回营?”
“近日。”
我尚且知道湘沉是个忒实诚的人,虽然长得风流了些,不过老天爷总算公平,给了他一张面瘫的脸和一颗老成的心,以至于还未到惑众的地步。
这样一个实诚的人,我自然是信了他的话,于是偷偷在最大最高的那个营帐外蹲了一日,但未见着冥王大人,坐了两日没见着冥王大人的影儿,躺了三日连个气味都没有嗅着。
究竟是席湘沉骗了我,还是他家冥王大人行踪不定呀?
这厢正日日等不到人,那厢却将不该惊动的人惊了一下。

黄昏的太阳慵懒向西边沉了下去,咸蛋黄一般地让人垂涎。即便是在营中我也随便得很,正准备让小卒子将饭菜挪到帐外去,帘子外却走进一人,那脸好像开了花儿一般的灿烂,我小小地惊了一下,立刻放下手中搬着的凳子。
进来的人自然是慕瞳,“还没吃完么?”他问道,接着挥了挥手摒退了身边卒子,站在桌子前,“饭菜可合味口。”
我半弯着腰,仰着着看着那绝色的笑,直到腰有些酸。轻声应了句,若无其事地坐在了桌旁,伸手拿起筷子伸过去夹了几叶青菜兀自吃了起来。还没入口,那只手已然掐在我的腕上。
我蓦然抬起眼,他竟然狠狠地瞪我,又是一颤,没来得及问什么毛病,却听他喝道:“死丫头,看我受鞭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呀。”
我抽了抽手,总算明白病因,僵笑了半声,喉中哽了片刻,才道:“何必这么小气,你皮不是一向很厚么?打几鞭子权当强身健体咯。”口中虽如是说,但是心里知道这次难逃魔爪了。
慕瞳听了我的话,却沉默着,只是那眼中的怒火又盛了一分,快要燎到我了。这样的气势倒是在我意料之外,看他平日对人还算和气,见人都是七分笑容,却没想到这笑容背后还有一张黑锅脸,让我着实感到难以应付。遥想我俩还小住在山神庙时,他的表情好似还算正常丰富,不会或阴或暗,阴阳分明的,难道当了丞相公子后就着了魔障?
我琢磨着琢磨着,他终于先熬不住放开了手,修整了面容,又笑了起来,“你吃完了吧,河边有几件衣服,你去洗了。”
心口一紧,吓了一跳,这变脸的功夫真是到了登峰造极之境,还是……先遁为妙。我快速地放下手中的东西,逃离了大帐。但当我到了河边才发现,那所谓的几件其实是一堆,跟小山似的。

月亮白煞煞地照在河面上,等到那弯弯的一抹从东边升溜到了西边,总算洗完了那“几件”衣服,回到账中,便听到慕瞳的轻酣声。许是累得很,所以有些不受控制,那潜藏在脑袋中的邪恶念头一股脑儿的浮了上来,我咬着牙轻轻地飘到他床边,心里掂量着,到底应该扒了他衣服将他丢到账外去示众呢,还是应该塞他一嘴的泥拖他到马厩里去?想了片刻,决定还是先敲晕他再说。
正伸手,却听床上的人忽然开口喃了声:“小岚子……”
我大惊,迅速地退了三步,与他保持一丈距离。
“……这鸡腿,你爱吃……”人又道。
顿时错愕了,我撑着脑袋无语了半晌才摇头叹道:“朽木。”
白月光透过帘缝照了进来,在我脚下划出一道银晖,明洁而又纤长,穿破了夜的寂寥。床上睡着的那人口中梦呓依然在耳边,没有笑脸,一切都自然惬意。愣了半晌,睡意已将我紧紧包裹,转过身去,一头扎进被子里。
那年的破庙,曾经的火堆,殷殷照着他的一张笑脸。那些,原来我都还记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那堆衣服的功劳,一觉竟至天明。懒懒地翻了个身,日头正巧照着双眼,炫得我清醒了不少,心里琢磨着好似已经大天亮了。天亮!顿时一个冷栗,清醒了过来,忙坐起身,向四下张望了一番,帐中却连个鬼影都没有。隔着屏的床榻上被褥也叠得一丝不苟,顿时讶然。平日里,星星还没落下就被他拉扯起来干活,今日倒是改了性子。难不成那截木头知道我昨夜饶了他一命,所以感恩戴德不再虐我。
想了片刻觉得应该不可能,于是整了妆容撩开帘子走了出去,门边站着一人,正是席湘沉。橙子有很多好处,譬如止渴醒酒、解腻消食,再如引人发笑,更可以打探消息。见着那张僵硬的脸,我实在没忍住笑,“香橙,木头哪儿去了?”
席湘沉眼珠飘了过来,接着又飘了回去,“大将军昨夜来了信令,遣公子出营了。王爷说你昨夜累了,没让叫醒你。”
我挑了挑眉,口中浅应了声。
席湘沉又道:“公子临走时让我看着你,说不准你偷懒,帐内的东西要无人似有人。不准你乱窜,免得你闯了祸他难收场。不准你离开我的视线,免得你逃出了营。不准……”
话还未说完口中却大叫起来,好不容易才有点表情的面孔扭曲得实在是丑陋无比。我的手准准地掐在他的手臂上,学着他那般面无表情道:“橙子,你也知道你自己没做梦吧。”
席湘沉含着泪看着我,心里也一定如面容这般惨淡。慕瞳这算盘可说是打错了,就凭一颗橙子怎镇得往我。

慕瞳走时说,帐内的东西要无人似有人,慕瞳走后,玄鹰骑对我来说是有人似无人。这几日来,我过得倒算清闲,但清闲中带着些无趣,无趣中夹着些无奈。
席湘沉说:“公子叮嘱过,如果你想去散步别走出山头,那里设有伏兵,见可疑之人便会放箭,如果不小心变成了刺猬那着实有碍观瞻。”
于是,我打消了私自出走的想法。
席湘沉说:“公子走前让我讲些营中的趣事。大将军生平最恨细作,去年军营里混进一个,行迹败露之后被拖到了军刑台。也就是最的高台,你上次不是问过那上面的棍子有何用处吗?你可听过‘开口笑’……”
“开口笑”我早年在一本记载江湖秩事的书里见过。那是一武林帮派的酷刑,是以一根木棍撑入人口之中,自咽喉没入慢慢塞入直至胃部,受刑之人会仰面向开,大张其口,一时半会儿又死不了。
我一个寒战,眉头顿时紧了起来。鲜于凕,真就是地狱之神,看不得,问不得,连听也能让人惊悚。





第8章 八面阎罗否? 
静夜清寒,这夜里竟做了个恶梦。梦见自己成了席湘沉口中的细作,刑台上满是腥红扎得双眼生痛。
“将她押上来。”让人发颤的声音真如地狱中窜出来,带着幽冥般的冷冽。身体好似掉入冰窟中,从头到脚都冻得没了知觉。有人拖着我上了刑台,台上站着一个人,一身的黑衣。越来越近,终于看清那张脸,一张青面獠牙的狰狞脸孔。心骤然收缩成了一团,我用力挣开拽着我的人,不知向何方跑去。一道黑影却追了上来,拦在我面前。借着那清冷的月光,抬头望去,眼中的哪里是一张张,那颗头颅上竟生着八面。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八面阎罗?
这一梦吓得不轻,竟是一额的冷汗。悠了半晌,将梦琢磨了半晌。想这十多年来,我夜里都好眠,少有做梦,就算做梦梦见的也是美味佳肴,难道……八面阎罗很美味吗?
天已大亮,日头在对面的山头洒得正好,穿过晨霭筛得细细碎碎光幕般地垂了一帘。
听说穿过北边的山林子有一眼温泉,这个时辰营里的兵卒都在校场操练应该不会有闲人。这几日来,都没有好好整理一番,今日被吓出一身冷汗,头脑倒是清明了许多。于是拿着换洗的衣物,出了帐。

林中鸟语花香山青水秀,不失为人间仙境,这景虽好路却……有点让人头痛。我自知识路的本事确有些见不得人,所以这一路下来我也都做了记号,但是为何?为何还是迷路了?
我左右看了看,条条小径都一样,再辨了辨树上的记号,更一团乱麻。想来真是高估了自己,这情景颇有些伤脑筋。想当年,若不是我不识归路遇到了黑熊,慕瞳也不会差点死于熊掌之下。他对我的了解胜过任何人,所以才让席湘沉日日跟着我吧。
我索性坐到树下,如今再不敢乱走了,只得守株待兔了。
清风拂面,花香隐隐。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鼻中却嗅出了些惊异,忙深吸了一口,那是不属于这个时节的气息,应是……凌霄花的清氤香气。我睁开眼,探头望去。
山林中已响起马蹄声,不出一炷香远处两匹马便跺到了眼皮低下。
前头一匹马是上好的良驹,毛色青黑,不带一丝杂色,油光水滑,一看便知价值不斐,可想而知配得起这马的人自然也不是“凡人”,不由得将眼顺着马脖子滑了上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真是惊了一刹。

当先那人一身黛蓝长袍,应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而那张脸……若说席湘沉的脸叫风流,那这张着实有些妖孽,但妖孽中却又让人肃然起敬。是了,因了那双眼睛,如乌潭深泽一般,带着凌厉与彻寒。然,细致看来,这形容与气韵却又配合得如此完美,好像一个人,亦文亦武,文武兼备。
“你是何人?”跟在后面的小厮模样的人倒像咋呼起来。这一声倒让我回过神来,硬生生地一栗,镇静地再望了眼这一主一仆。“你们又是何人,迷路的话就向回走吧,再往前小心变刺猬。”
“你……”小厮伸手欲拔腰间仙剑,前面的蓝衣男子却将他止了住,嘴角似有弯起,终于听他开口道:“你倒是好心,我们要去玄鹰骑大营,你是哪个营的?”
这说话倒算温婉,我听着倒是舒服,既然是同道中人,那我便也客气点,“我是左将军营里的。”
男子唇边若有的一丝笑转眼消失,一张脸已经寒了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思索怎么一回事,他已再次着声:“沈慕瞳何时多了个卒子?”
那声音就像一盆凉水将我从头波到了脚,刹那间冷意浸进了骨髓。不好的预感,就像……
“玄诛,将她绑起先押入营牢。”
“诺!”
就像梦里一般!难道这个“文武兼备”的男子就是传说中的,凕将军?就是我梦中那个表面獠牙的,八面阎罗?是谁说他面如覆碳、眼如灯笼、敞口阔鼻、声如惊雷?这些该死的,难道不知道会害死人吗?

在牢里待了一宿,直到天明才睡着。朦朦胧胧听见一人在耳边乱嚷,脑袋里酝酿着的好梦,竟被生生打断,我捂着耳朵便道:“死木头,我耳朵没聋。”
声音顿时没了,撑开眼皮见着的却是一张不甚熟悉的脸,“木头,你怎么变成那颗橙子了。”
那张面皮抽动了,接着又忙用手捂住自己面颊,着了声:“我就是那颗橙子。”
“橙子?你的脸怎么皱皮儿了。”我不由得笑了出来,在玄鹰骑待了半月,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有了些许表情。
想来席湘沉是被我折服了,愣直着双眼盯了我半晌没说出话来,又待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你见过祭旗吗?”他开口便问道。
“见过,就像杀猪宰羊祭神一样。”
我这答案定是不在他预料之中,见他左眼很大动静地颤了下,“祭旗也是用人祭的,要将人的血全都放完。”
我想了片刻,继而点了点头,“知道,我听他们念叨了一晚上。”指向帐内的另几个俘虏。昨夜一夜没睡,不是被“八面阎罗”吓的,实在是因同牢的几个战俘一直嚷个不停。而那念叨了一晚上的,便是人祭。
“那你不怕……死。”席湘沉又问。
我挑了挑眉,在心里琢磨了一番,肚子却在这时候叫了起来,“我饿了,有什么东西吃么。”
“有,断头饭。”

吃过断头,自然要上刑场。
今日的风有点凉,牵着一谷的落叶缤纷。这平州说来奇怪,树在秋天大多是不掉叶的,直到春日抽了新芽才残叶才会掉落,真个是一半风华一半凄凉。我便属于凄凉的那个,而身着银灰戎甲姗姗来迟的鲜于凕无非是风华的那个。
在这台上我已经跪了足足半个小时,都说姑娘少妇出门前要打扮一番,合着这天朝堂堂大将军来见一囚犯也要打扮一番?我很是不屑地拉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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