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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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春宵-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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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去?”仇英不想接下那些东西,悄悄后退了一步,将两只手都背到身后。项元汴见状又笑了,问道:“家里的马车呢?我送过去。”
“我已经让赵叔回去了。”仇英很想赌气抗议,但看到子京眸中流转着自己也看不懂的光,忽然一阵不安,便拽着他的手道:“就坐你的车吧,我们一道去那个老先生家,将画儿取了再一道回去。”
项元汴身子顿了顿,看了她半晌,最后才轻轻道:“我今晚恐怕不能赶回来,要在松溪度上几日。”
在松溪过几天,那今天这样一圈兜转,给她买了这么些东西,是为了暂别吗?抑或是……子京的心中决意要与她永别?仇英鼻头一酸,几乎要涌出热泪来。她使劲揪着项元汴的袖子,用快活的语气回道:“你要去松溪过几日,那我怎能不跟着?早就听闻那里山清水秀、地杰人灵,我左右无事,便带上我吧?”
项元汴本要低头劝解,却发现这个紧紧揪住自己的女人,嘴角虽然是上扬着的,脸上却满满都是忧心,如黑珠一般灿亮的眼睛如今包含眼泪却死撑着不愿滑落,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了,轻轻搂住她,道:“那就一起吧。”
仇英顺势便窝进他的怀抱里,眼泪抖得滑落,只好使劲在他的袍子上蹭一蹭,因为担心被男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也顾不得周围的人来人往,一直埋着脸不肯抬头。这一段虽不是大庭广众,过路的百姓注意到男人装扮的两人在桥头搂搂抱抱,纷纷侧目过来,项元汴面上微微发烧,轻轻拍一拍怀中人的后背,低声道:“我们上车再说。”
“嗯。”仇英答应着,却半天没个动静。她可以想象自己现在的眼睛有多红,情绪有多遭,若是抬头叫这个搂住自己的男人看见了,又不知要联想道哪里去,便打定主意要窝到自己心绪平静为止——却忽略了自己目前所在的场所。
项元汴敏感的察觉,注意到自己这边的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有被围观的趋势,难得困窘到不知所措。
赶车的老徐见状过来,将他手中的那些包裹接了,默默的回道车上。项元汴知道再这样站下去,两人便要成为嘉兴城里最大的新闻,便只好咬一咬牙,赶在事态更为严重之前,将仇英整个抱起来,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陡然腾空的仇英惊讶的抬起脸,见到抱着自己的男人满面通红,几乎以逃跑的速度往马车走去,半晌茫然,四顾之下发现自己两人周围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看众,指指点点。有人甚至夸张的倒抽一口凉气,大声道:“那不是项家三爷和他家的……他家的画师,那个叫仇英的!”
众人纷纷追问那人:“真的吗?你没认错……他们果真是项三爷和小画师,他们果真是断袖之癖?”
这些个闲言碎语半点不小声,字字句句都落到仇英耳朵里,不知当气还是当笑。好在两人片刻就躲进了马车,老徐一记鞭子抽起来,便只闻车轮声滚滚,便快速离开了那个快速围起来的半圆,徒留众人对两人关系的猜测。
车厢内,两人想着各自的心思,好一阵沉默。
马车摇晃不堪,或许是遇到一个大坑,颠了好大一下,仇英一个没有坐稳,撞向一直沉默看着自己的男人。
只是一接触到他坚硬而又温暖的怀抱,她却不肯离开,偷偷伸出手去,环抱着这个给自己无限安全感的靠山。
“对不起。”头顶上传来男人暗哑的声音。仇英疑惑的抬头。她曾经想象过无数种场景,都是关于项元汴要跟她敞开心扉的对话。而等了这许多日,他终于肯开口了,却是为了道歉吗?
“我不懂。”仇英仰着头看他,仍不肯离开他的怀抱。最近她变得开始粘他,只要子京不在自己身边,非要看到他才能安心。而即便是他在自己的身边,也一定要感受到他的呼吸,触摸到他的体温,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
“刚才那种情形,若你……”项元汴不知如何表达,但仇英却听懂了。这个男人,是在心疼自己被误解吧……
“可是我会觉得很有趣……”仇英扬起笑脸,实际上,她是真的觉得蛮好玩。她是女儿身,众人并不知情,对两人的关系作出这样那样的猜测,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的恶意。而众人的认知,与自己的生活又有什么干系?决定两人日后幸福的权利,从来把握在两人自己的手里。
项元汴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臂。是了,仇英想来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外人的想法并不在她的考量之内,只是自己,却因为这样就可以将她拖下水了吗?
“有人认出你了。”项元汴还记得方才有人叫出她的名字,让他心中猛然一颤。他的私心,是不愿与她分开的,可他也不愿仇英这个名字从此背上污点。仇英从十多岁开始作画,辛苦近十年才取得如今的成就,若是因为他……因为一些不利于她的谣言,而影响甚至断送了画师的前途,他的罪过是否为天理所不容?
“认得出怎样,认不出又怎样?”仇英不在意的反问。当今世上,喜好男风者盛,即便仇英此刻是个男人,众人也只会对两人的恋情报以好奇、揣测的态度,而不会横加干涉。除了其中有一些误会,并没有任何实际的影响。
项元汴看得出她是真心并不在意,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后呢?”仇英靠着男人,马车的颠簸叫她昏昏欲睡,可是还有一些问题没有得到解答。这个男人从昆山不辞而别,还自己千里迢迢追过来,如今却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他难道没什么话好给自己说的?



、子虚清明之二十

松溪卖画的老者姓彭,住在山上。
老徐赶了许久的车;从黄昏到夜晚;才赶到彭家。
掀开车帘,发现外面的世界银光闪闪;竟然飘起了大雪。
乍一离开男人温暖的胸膛;仇英感觉深可入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后跟着下车的项元汴注意到她的反映;用大毡围住两人的身子,招呼老徐说:“去叫门吧。”
积雪已经没过了鞋面;三人沿着小路往前方灯火之处行进。忽然一阵犬吠;一只披着雪的狗儿奔过来;沿着三人的脚面细细嗅闻;汪汪叫个不停。
“是城里的项公子吗?”
月光掩映之下;一对苍老的身影远远站在屋前,向这头问着。
项元汴朗声答道:“是我们,彭老先生。”
彭老闻言,笑着欢迎,缓慢的脚步想要过来相迎,项元汴忙喊道:“老先生不必相迎,天黑路滑,晚辈们自行上来就可。”
彭老便笑着答道:“那老夫便就等在这里了。阿旺,别叫了,回来!”
后面半句是讲给一直绕着三人脚步兜转的狗儿听的。仇英本来对它有些忌惮,但发现对方非常听话,听到主人的交换便飞奔回去,却觉得有趣,低声道:“这狗儿真懂灵性。”
项元汴下意识答道:“听彭老说,阿旺今年生了四条小狗,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求他给我们一条,带回去养着。”
仇英连声称好,心满意足的挽着他的手臂,往山上的人家行去。项元汴意识到自己的承诺之后,便也只好笑一笑跟着走。
或许有很多的犹疑和不确定,在内心的深处,他还是直觉会跟仇英一起,度过此生的后半辈子吧?
积雪在上坡的小道上,的确对三人行进造成了一定阻碍。
相互搀扶着,三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终于到了彭家老屋。与彭老见了礼之后,彭老搀着身边的老伴道:“这是我家内人。”
彼此又客套了一阵,总算是到了屋里坐下。昏黄油灯底下,彭老夫妇准备了一桌简单的酒菜,道:“山中饭菜粗鄙,比不得城里精致,就将就着用吧。”
“哪里,哪里,如此寒冬尚准备这般的丰盛,定是叫二老劳动了一周,晚辈们叨扰了。”项元汴忙回道,两主三客便也不必分什么尊卑,围着火盆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餐。
说起来,彭老对书画鉴藏颇有一番见解,项元汴也曾多次山上讨教,这次深夜到访,亦是从前也有过的事。彭老虽面上看来是个严肃、古早的老人,但内心也如项元汴一般,是个随性之人。也因为这样,才能由着自己淡然的心性,在山中一住就是数十年。
晚餐之后,彭老并不提画作的事情,只交代着:“还是从前那两间房,这回多了一人,你自行安顿吧。”
仇英愕然看着二老自行收拾好碗盘,便自行进屋休息,将一屋子三个客人撂在厅中。
项元汴显然已经摸透了这家主人的脾性,交代老徐道:“你还是住从前的那屋吧。”
仇英闻言挑了挑眉头,难得此人不再避着自己,愿意与自己同屋而眠。
山中静谧,尤其是靠山的北屋,其后就是飘雪的山崖。
窗外北风呼呼,即便是门窗紧闭,也能听见那狂风呼啸而过的声音,更加冻得人浑身发抖。
好容易等到洗漱过后的子京进屋,仇英便扑向他的怀中,冰冷的手脚塞进他的袖中和小腿上,汲取着属于男人绵绵不断的温暖。
“怎么不进被窝躺着,也暖和一些。”项元汴取出她的一双手,放在嘴边呵着气,轻轻揉搓后才有了些热度。
“我怕睡着,我还有话要听你说。”仇英任由他搓着自己的手,子京对她的用心她丝毫不怀疑,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嘴巴成了蚌壳,有了那么多秘密心情不肯和自己分享?
项元汴闻言,眼神又开始飘忽,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停了。他轻轻一笑,明知故问着:“我要说什么?”
仇英不给他再逃,抽出手来扶正他的头,使两人的视线相对。莹莹润润的眸子直直盯着他,想要盯到他内心最深处去,想听一听这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自己的,究竟对两人的关系如何定位。或许是她的探索意味太过浓重,子京数次想要逃离,却被她的双手禁锢得死死的。
“你怎么不说?”仇英轻轻开口,几乎没有出声,只是唇语表达,但她确信,子京能够听到,她的心声、她的询问,她迫切的想要了解他的想法。
她的眼神紧紧锁着他的,唇几乎碰着他的。仇英承认,自己此刻几乎有些作弊的嫌疑,她想要蛊惑他,希望子京可以在任何情况下,吐露她想要听见的话语。
“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要逃开?你难道不想要我吗?”她的眼神都是慢慢的疑惑,充满期待的、又害怕伤害的。她在等待他的答案,或许可以将她推向深渊,又或者从此解救她逃离痛苦的牢笼……
“不是的!”项元汴只能摇头否认。除此之外,他还能说出什么呢?
近在咫尺的幸福,只要伸出手就能触碰的,他不敢碰。要他推开,却也是千万个不舍得推开。他自己都有些鄙视此刻的犹疑不决,所谓的为了她好是否真的是为了她好,所谓的不要自私,是否却正是自己的自私?
“英儿,你知道我在汉口遭遇的事情吗?”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项元汴终于开口谈及那一段往事。
仇英谨慎的点一点头,项元汴也有准备,她定是从家人那里知道了一些。
“这件事……源于范小姐对我的错爱。”思虑好久,他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仇英望着他,虽然对他的心情也有过很多揣测,此刻她却不出声询问、验证,只是紧张的瞧着他,要他自己说出对两人关系的疑虑。
“我受了一些皮肉伤,这些并没有打击到我。事实上,在嘉兴休养了半年,这些伤口几乎都痊愈了。”对仇英最关心的伤痛,他却是轻描淡写一番,似乎那些丝毫没有带来什么伤害,可是仇英一联想到如今还没有痊愈的大部分伤痕,便对那个已经死去的汉阳知府恨之入骨。
项元汴注意到她眼中的怒气,不好言语相劝,只好用怀抱表达自己的完好无恙。仇英却挣脱他,坚持要与他直视,无言的表达今晚定要与他交心的决心。
项元汴便只要由着她,继续道:“可是范小姐的行经,却叫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与她没什么不同……”
“我猜你一定会这样瞎想,可是你与她完全不同。”仇英从听到范芝绫的故事,最初也隐隐觉得,这位强势霸道的范小姐,某些行事习惯和天之骄子项元汴还真的有些相似。其实这并不难以理解,因为范芝绫便是一位天之骄女。
但相较于范芝绫看中项元汴,而对他施加各种压力和迫害,这样的事情怎能与项元汴及自己的恋情想比较?
项元汴却不大确信。在他心目中,仇英似乎一直是被强求而来的,她个性中清冷的部分,是吸引他的致命毒药,也使得他总是如飞蛾扑火一般,不顾一切的朝她前行。
他曾经想要将仇英留在嘉兴,却叫她逃去昆山。是自己的死缠烂打,是自己的强迫,才使得两人的关系从好友化为恋人。回过头看看,自始至终,仇英都是在自己的步步紧逼之下,妥协到生下女儿这一步。
仇英那天在雪中说:“出嫁从夫,以夫为纲。”这亦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灌输给她的观念。
说起来,自己与范芝绫相比,只是没有那般恶劣,将对方害去搬盐袋、坐大狱、受刑罚而已,在本质上还不是一样?
仇英深深望向他,不自觉笑骂道:“傻瓜。”
项元汴这才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竟将这些自己的自我怀疑,通通说出口去。
“你只是不爱她。”仇英幽幽总结道,项元汴不很明白。或许天生男人不懂得爱情的定义,便容易在这件事情上迈入死胡同。
“子京,你换过来想一想,如果范小姐为你做的一切,是我做的,今日你还会这样吗?”
项元汴眯眼回想,苦笑道:“如果是你,后面的事情都不可能会发生。”范芝绫最初看中他,便要在自己家中诱惑他,如果范芝绫换成仇英,他只会乐得与她起舞,哪里会反抗到惹上官司那么严重?
想透这一层,项元汴忽然心中一动,望向这个欲言又止的女人,用眼神诱哄着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看中你,所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只希望吸引你的关注。那个范小姐,大概就是这样想的吧,可是因为你对无意,便觉得她此举对你产生了太多的困扰,也是你想彻底摆脱的人物。而你,却是因为爱着我,所以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或当下我不愿的事情……”仇英望向他,字字句句戳中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所以,你认为自己和她一样,可能给我带来了太多的困扰,是这样吗?”
项元汴不语,但僵直的身体告诉仇英,她猜对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我愿意跟着你起舞。我的个性冷清,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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