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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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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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翻过来一看,是二楼三号锁。
安然一时兴起,趁暮色四合,天光未尽的当口,自己上了二楼。
二楼是姑婆年轻时起居生活的场所,后来年纪大了,行走不便,这才搬到楼下来住。然则楼上仍保持着早年的格局。上楼去头一间是起居室,陈列着姑婆惯用的古琴,常看的书籍,品茶用的茶具,临着后头一溜走廊的窗下摆着一张罗汉床。中间一间则是姑婆的卧室,门内挂着帘子,看不见里头的情形。最里面则是一间小佛堂,每当过年来给姑婆拜年,一家人都要进佛堂给祖先磕头。
安然对照门锁,起居室正是三号锁,遂小心翼翼地将铜钥匙插。进古老的铜锁内,轻轻转了一下,没有反应,又微微用了点力气再转了一下,这才听见“咔嗒”一声,铜锁开了。
推开门,合页略略发出一点“吱嘎”声,空气中扑面一股浮尘味道。
安然忙走到底,推开临河的窗,空气顿时流动起来,带起一阵小风,掀动琴桌下头桌布的流苏。
房间里依稀仿佛还留有姑婆生活的残影,旧时的器物似依附着主人的精魂。
暮色终于将最后一点天光替代,窗外有潺潺水声,自打开的窗口望去,河对岸的人家已经亮了灯,透过一层淡淡的毛玻璃,隐约能看见人影走动。
安然在靠窗的罗汉床轻轻坐下,起伏的心绪渐渐平复。
倏忽有萤火虫从外头飞进来,在屋内忽高忽低地盘旋。
安然还是第一见到真正的萤火虫,大是好奇,遂屏气凝神,待萤火虫飞得近了,伸出双手打算将之拢在手心里。不想那只萤火虫在她跟前蓦然朝另一侧飞去,安然扑了个空,失去重心,整个人一头结结实实撞在罗汉床雕有山水花鸟的围子上。
安然还没来得及觉得疼,就看见罗汉床的围子上,一整块儿山水雕花板掉了下来,落在床板上,咕噜噜转了两下,啪嗒一声停下,露出围子上头一个凹槽来。
安然忍着脑门儿上的疼,探手往凹槽里摸了两摸,摸出一本黑色皮面儿本子来。暮色昏黑,安然看不清本子里面写着什么,遂将掉落下来的山水雕花板按回围子上,起身打算下楼看个究竟,哪曾想一个眩晕,咕咚一下栽在地板上。
安然悠悠醒转,先看见一方煞煞白的天花板,空气里有一股消毒水味道。微微转头,看见妈妈半侧着身子,趴在她的床边。就着白亮亮的灯光,安然注意到妈妈头顶心已然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安然妈妈立刻便醒了,见女儿醒来,忙按铃叫医生来检查。
医生做了几项常规检查后,表示还是再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什么不适,就可以出院了。
安然望着妈妈跟在医生后面出了病房,再三询问要紧不要紧,有什么注意事项,想起自己醒来以前,似幻似真的漫长梦境。
梦里,她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闺名亦是安然,因生下来的那日,恰逢春暖花开之时,遂有个乳名暖儿。她上头有嫡兄嫡姐二人,她是次女,也算得上是父母中年得女,故而在家中十分得宠。又由于三岁能背百家姓三字经,颇令父亲母亲自豪,遂少有才名。
她梦里的祖父是位告老还乡的翰林学士,倒并不多么欣喜,将还是小小孩童的她抱在膝上,指着窗外院子里的一棵杏树道:“暖儿,你看这株杏树,可看出什么名堂来?”
她便抻长了颈项,仔仔细细地将那株结了果子的杏树看了看,摇头。
祖父浅笑,“吶,暖儿看,可是有些已经结了小小的青杏,有些花瓣还未落去,有些枝头杏花开得正浓?”
她点头,果然如此。
“你道是待得杏子成熟时,哪一批的杏子最甜汁。水最多最好吃?”
“自然是最先结的那些杏子了。”她接口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祖父笑着摸摸她梳着小丫角的头顶,“自然不是。那最先结的杏子,还未成熟,却总有耐不住嘴馋的小厮丫鬟,经过时揪一两颗下来,早早便祭了他们的五脏庙。那花开得晚的,此时花事正浓,却误了坐果的时候,等到果实累累的季节,这杏树的养料,都叫其他果子分了去,它便只能又青又涩又小了。”
她轻喟,“原来竟是如此么?”
祖父唤了乳母将她抱回父母亲的院子去,“暖儿想想祖父说的话。”
她渐渐长大,祖父母相继辞世后,她每每回忆起在祖父书房内的这段对话,深知彼时祖父已在教她做人的道理。
她一点点收了自己幼时的才名,专心在母亲的指点下,做一名合格的淑女,唯一的嗜好,便是琢磨些与众不同的吃食,暗暗记下来,教自己知道,她仍在梦中。
只是内宅的点心吃食,总难免有让客人尝着的时候,外间慢慢有传闻,说她温婉娴雅,极擅易牙女红。待及笄之后,便有许多人家上门求娶。
可是她总忘不了许是前世,亦或是另一场梦里,一个令万千女性痴狂的男子带给她的烦恼。她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然然地度过一生。
父母为她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个进士出身,却又辞官不做,在京中开了一间书院的山长为婿。她婚后在家中相夫教子,与夫婿琴瑟和谐,一生幸福美满,在儿孙围绕中,与夫君一道与世长辞,留下一本厚厚的黑皮手抄本给家中的女眷。
等她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安然妈妈回到病房,见女儿怔怔望着天花板,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见女儿谈笑自若,总心怀侥幸,想外头的那些花哨的绯闻对女儿的影响不大。
其实不然。
安然妈妈握住了女儿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安然转眸望向一夜间便仿佛苍老了的母亲,努力微笑,“想我的南柯一梦。”
只这一笑牵动面皮,额角顿时一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安然妈妈看得心疼,“整个额角撞出好大一块乌青,肿得老高。”
她当时在楼下,听见楼上咕咚一声,赶紧上楼,黑漆漆中隐隐看见女儿倒在地上,竟有如大力士附体,生生把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儿抱起来背在自己背上,背到楼下,叫了隔壁工艺品店的老板帮忙,把女儿送到镇上的医院里。
医生检查过后说是因外力撞击产生的昏迷,醒来观察一段时间,排除脑震荡就可以回去了。
安然把头依偎在母亲肩膀上,“妈妈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下次会注意,不会再撞到头。”
“还有下次?!”安然妈妈瞪眼睛。
“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安然赶紧道。
待观察期结束,安然并无其他症状,医生签字准许安然出院。
安然回到姑婆的宅院中,再次登上二楼的起居室,那本黑皮面本子,仍静静躺在罗汉床的床脚边。
安然一步步走过去,俯身捡起本子,轻轻翻开,岁月流转之间,时光早将内页变得脆弱不堪,前夜经她一摔,内页便碎成一片一片,这时被她一捡,恰似雪片般,洒落在地板上,随风被吹散开去……
安然捧着只余封面的本子,倏忽微笑。
将姑婆家整理打扫完毕,安然回到医院,正式提交辞呈。
院方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予以批准。
离职的那一天,安然请了科室里几个要好的同事吃饭。
“安然今次是遭了小人,完全是无妄之灾。”白护士长仍为此事忿忿不平。
安然因这桩绯闻大受影响,甚至走到辞职一步,绯闻的另一主角却全然未受影响,正在海外与女演员共铺一曲杀手恋歌。
“今后有什么打算?”主任略觉内疚,“我有同学开了间私立疗养所,正在招人。”
安然浅笑,“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就想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
真的,去欣赏这世界,品尝这世界,感受这世界。
然后,在姑婆老宅的楼下,开一间小小的茶室。
等待一日,有个男子,从老街的一头走来,站定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
原来,你在这里。


、76番外:一生何求

番外一生何求
傍晚的霞光透过云层,落在行人渐稀的庆云桥头;将青石栏杆染得一片瑰色。桥下有收了渔的渔船;欸乃声中划破下头的河面;朝着夕阳深处归去。
庆云桥上缓缓行来一辆两匹老马拉着的油壁轻车;略上了些年纪的车夫松松地牵着辔头,悠闲地倚在车辕上;嘴里嚼着一至细嫩的茅根;很是自得。
老马走走停停,坐在车上的中年文士也不催促;只散淡支颐;若有所思地望着外头教落日余晖然成金红色的景致。
远远的;有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自家野在外头的小童回去吃饭;遥遥响起小童清脆的回应声,在空气中传得老远,与缕缕炊烟一道,朦胧了渐浓的暮色。
中年文士闻之一笑。
坐在中年文士对面伺候茶水点心的侍童见了,总算微不可觉地松了一口气。
老爷这一路南下,总是一副近乡情怯,眉心不展的悒色,作为下人,虽然并不曾受老爷斥骂责罚,可是到底不似寻常赏花踏春时那样轻松。这下老爷笑了,可见是心里松快了,他也不必时刻提溜着一颗心了。
中年文士眼角余光瞥见侍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由得微笑,将袖在袖笼里的折扇取在手里,轻轻敲在小僮儿的额角上,“小小年纪,心思恁多!”
侍童一捂额角,“老爷,小的也是不得以,临出门前,公主吩咐过小的了……”
话还未说完,中年文士便一展折扇,慢慢摇了摇,道:“知道了。车里闷,你也到外头看风景去罢。”
侍童撅嘴,但还是乖乖地掀开车帘子,坐到外头去了。
文士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自他中了状元,先帝赐婚他与和安公主,中间历经先帝宾天,婚事搁置,新帝登基,按制守孝三个月后,册后立妃。一应典制过后,礼部又忆起他与和安长公主尚有婚旨在身,又奏请新帝,为他共长公主完婚。这一耽搁,便过了一年,和他同科的授官或捐官的,都上任去了,而他因尚了公主,地位尴尬起来。虽然他能享受和安公主每年二千石的禄米,子孙世袭,在外人看来也是风光无两了。
然则内中的辛酸,却只得他自己晓得。
原本他打算接了祖母进京,在近前照顾尽孝,怎耐祖母闻听他尚了公主,不愿进京在公主府中居住,教他夹在公主殿下与她之间为难。遂以年迈体弱,不堪路途遥远颠簸为由,留在松江。而已同他圆过房的侍妾赵氏,他曾致信祖母,若赵氏愿意,便给她一笔银钱,放她回去嫁人。皇家的规矩有多大,在尚未完婚前,皇家派来的女官整饬状元府邸一干下人时,他便见识过了。略长得齐整妩媚些的丫鬟侍女,先是打发到后院做粗使丫头,隔不几日就寻了由头发卖了。他不愿赵氏也落得凄凉下场。奈何赵氏如何也不肯,跪在祖母跟前哭陈,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断没有拿了银钱离去的道理。祖母无奈,只得托商船,送了赵氏与一应伺候他的丫鬟婆子上京,只说是他惯用的下人。
赵氏以丫鬟身份入得府中,却被严加管束,如何也近不得他的身,更不肖说伺候他了。如此妾身不明地在府中两年,便郁郁而终。公主府仅仅赏了一条草席,将她草草卷了,扔到化人场去。待他知晓赵氏没了,偷偷差仆从去化人场,却连一捧能送她魂归故里的轻灰都觅不到。
如今一晃眼,二十年过去,除了十年前祖母辞世,他赶回来以孝子贤孙身份送她老人家一程,短暂在松江府停留数日,便再不曾踏足过故土。若非此番公主执意亲自南下送女儿出嫁,他也不会重归故里。
从桥上望出去,物是人非,闲云亭犹在,往日的时光终究一去不返。授业恩师东海翁早已仙去,他甚至未能亲自登门吊唁。旧日同窗,也天各一方,断了音讯。至于记忆中那目光明澈,声音清脆的小娘子……偶尔午夜梦回,他会有淡淡庆幸,幸而不曾耽搁了她,教她生生被公主府吞噬。
最后凝视一眼渐渐西沉的夕阳,文士轻声吩咐车夫,“往缸甏行,觅个饭辙罢。”
“好嘞!”车夫轻轻一扬马鞭,“啪”地甩了个响鞭,两匹老马得了指令,扬蹄慢悠悠拉着油壁轻车,下了庆云桥
车行至缸甏行,有三两个调皮小童追着轻车奔跑,嘴里还念着俏皮话:
先生先,屁股尖,坐勒马上颠勒颠,要吃豆腐自家煎,坐勒屋檐头浪吸筒烟……
侍童虽然并不懂方言,可也觉得这童谣念得不是什么恭维话,遂瞪圆了眼睛,挥手驱赶小童,“去去去,一边去!”
几个小童也不怕他,挤眉弄眼地围着老马跑来跑去。
侍童无奈,还是马夫一甩马鞭,将调皮鬼们吓得怕了,这才将车赶进巷弄里去。
这片刻耽搁的工夫,中年文士已经留意到缸甏行两旁,早不复旧时光景。原本的米行如今换成了一间沽酒的酒坊,酒旗招展,自有好酒之人前来沽酒,而后往隔壁专卖五香豆,糟毛豆子,梅子鱼的小食铺内,买一包过酒的小吃,用油纸包成一个三角包,拿细麻绳捆了,拎在手里,慢悠悠家去。
文士看得垂涎,吩咐侍童,“去买点梅子鱼来。”
那侍童犹豫,“老爷……”
老爷倏忽便败了兴,“罢了。”
侍童在车外也不禁噤了声。
幸而马车很快停了下来,车夫跳下马车,将辔头拉住了,“老爷,您看,这是此地最好的一间馆子了,便是别家有相同的菜式,也比不得这家的口味。”
侍童抬头望着店招,“珍馐馆。这店家好大口气!”
文士挑开车帘下得车来,随手在僮儿头顶一敲,“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京城虽大,亦未必能广纳全天下的美味。此间东家敢谓之珍馐,必有不凡之处。”
侍童茫然,老爷这是又活过来了?
文士轻笑,“遇事不可先入为主。”
侍童给了马夫银钱,叫他自去觅食,自己则随着老爷进了珍馐馆。
立刻有店小二迎上来,“客官里面请。客官几位用餐?”
得了“两位”的回复,遂将二人引至一张靠窗,能看见外头景致的桌前,复又取了菜单来。
文士一边翻看菜谱,一边问伙计,“贵店的东家可在?能否请出来,就说有故人前来?”
伙计闻言微微一怔,转而笑道,“客官请稍侯,小的这就去替你转达。”
伙计往掌柜的所在的柜台去,小声将文士的请求说了。柜台内的中年妇人放下手中算盘,抬眼朝文士望了望,见是个皮肤白净,蓄着三缕长须的中年人,仿佛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遂吩咐伙计好生招待客人,自己则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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