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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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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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僧鼎足环坐,不知过了多久,岸本信如才开口说道。“咱们现在这样,还真像和尚啊。”

“我本来就是和尚!”日向宗湛睨了岸本一眼,说,“我是守戒律的!哪像你!”

岸本信如对日向宗湛的这句话十分蔑视:“戒律……戒律还不是人定的!我为什么要去守别人定下的条条框框?”

“闲话少提。”眼看两人又要陷入论战,破山打断了他们,问日向宗湛道:“诸大名如今对鹿儿岛态度如何?”

日向宗湛休息了一会,这时已经呼吸畅顺,岸本信如笑道:“守戒和尚,看来破山要我们来爬爬山还是有道理的,对身体有好处。”日向宗湛不理会他,自顾回答破山的话:“大友义鉴优柔寡断,大内义隆有头无尾,他们都想过要介入萨摩,可他们毕竟都与萨摩不接壤,所以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合适。这两家都好对付。肝付兼续自顾不暇,伊东义佑忙着整治日向,暂时也没功夫来干涉我们的事情,至于肥后那些土豪更是不足为虑!眼前唯一要考虑的。倒是伊、田、连三家,他们改了姓,九州其它家族对此颇有微词,但这却让他们更加地抱团对外了。加上大隅那边还有祢寝、伊地知两家声援,所以在当前的局势下维持住萨摩、大隅的势力没问题。而且这三家虽然也没出什么了不起地人物,但他们离我们太近,我们有什么动作都瞒不过他们,因此我认为眼下我们最要小心防范的是他们。”

“嗯。和我想的差不多。”破山左嘴角露出淡淡的笑纹,看起来有些邪。却又邪得魅,他又问岸本信如:“私商那边呢?”

“陈吉和今井宗久,都在派人调查我们了,应该已经现了一些端倪,不过王直应该比他们更早现了我们!”岸本信如说:“樱岛茶会之前。我们还在丰后时,府内城下町一带就曾出现过徐惟学地身影,当时我就有些担心了。不过有点奇怪,李家在那之后居然没什么动作,难道王直就没告诉他?”

破山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虽然应该已结成联盟,但王直何许人也!自不会以李家的利益为利益!他不将我们的消息告诉姓李的,自有他的打算!”

“你是说……”岸本信如道:“他可能会帮我们?”

“他帮自己罢了!”破山说:“只要我们能帮他赚钱!”

岸本信如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们和大明的贸易,就可以通过他们继续进行了。好。好,很好!”他冷嘿了一声,说:“我本来还有些担心那些私商帮着李彦直和我们作对!现在看来是多虑了。”

破山一笑,道:“他们本来就只是一群生意人,你还指望他们心里装着多少大义不成?”

“按现在的内外形势看,我们要自保,应该是没问题了。”岸本信如道:“可是破山。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展。你想过没有?”

这时火山口猛地冒出来一阵浓烟来,破山仰头望了望。颈项停顿住,半晌不动,但他地眼睛却泄露了他并没有在真正地看着火山,而只是在思考盘算,过了好久忽道:“你们听他说过6海策没有?”

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一个风流,一个严谨,一个放荡,一个端正,性子甚不相投,只是因为破山才走到一起,平时很少绕过破山直接交流,若直接交流时多半是岸本信如冷嘲热讽、日向宗湛反唇相讥,这时听到“6海策”三字,两人却罕有地对望了一眼,跟着一起摇头,岸本信如问:“是什么谋略?”

“是他的一个想法……”破山没有说“他”是谁,但另外两个人却都明白!破山道:“或应该说,是他地一个妄想!”

“他的妄想,素来有趣!我当初也常常被他的妄想所吸引,甚至沉迷……”岸本信如仿佛回想起当年在尤溪的日子:“最要命的是,他不但在妄想,居然还在做!而且还叫他做成了一部分!”说到这里他似乎显得有些兴奋了:“不过6海策这个妄想,我却从来没听说过,听起来应该是一个很大地计划才对!”

“是一个很大的计划,也许已经是他最大的计划了!”破山悠然道:“而这个计划……至少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也只和我一个人提起过……”

火山口又冒出了一股浓烟,不熟悉樱岛习性的人见到,也许就吓跑了,以为它要喷——如果它刚好在此时喷,将这石台上三僧烧成土灰,也许世间就会少了许多事情。可惜,此刻的樱岛只是作作样子,并未真正怒。

破山已经站了起来,走到日向宗湛背后,面对着火山口,背对着二僧,他的言语很平缓,似乎不是在叙述,而是在回忆:“那时我和他还很相得,我年纪虽小,但他有什么事情都和我说。也许因为他的年纪也不大,只是我总觉得他的人好像比他地样子老多了!若不是他的身体也一直在长,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侏儒!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老辣地头脑?”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春天,我才从……从她那里出来,到了他书房,只见他正在抚摸着那张地图——那张把天下都笼罩进去的地图。那张地图的你们都见过吧?对。就是他起草,而后由她绣成的那张《天下图》。我还在尤溪时,看着这张《天下图》也觉得没什么,只是讶异大明原来只占据全天下这么小地一块罢了。可到了自己出海,见识每多一分,对他地敬畏便更增一分!他人在尤溪,当时又没出过海,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海外的事情?其中很多事情甚至连那些长年在海上漂泊地佛郎机船长、回回船长也不知道!可他竟然知道!难道。这世上真有生而知之的人么?”

说到这里,破山似乎也觉得。自己偏题了,停顿了一下,才拉回来,继续道:“那天,我走进书房的时。他的眼睛正看着那张《天下图》,他的脸显得很寂寞,就像有一件什么事情憋在心里,很想找人诉说一般!我知道那种感觉!因为我心里也藏着一件事。所以我就走上前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在旁边站着……”

“过了好久,也不知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当我已经完全融入当时地氛围。当整个房间好像不是存在两个人,而是存在一个人时,他开口了。他问我:现在是嘉靖几年了?我说:二十一年。他哦了一声,又隔了好久,才说:我来到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啊!”

“来到这里?”岸本信如本来是克制着不去打断破山的叙述,这时却忍不住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们从未察觉么?”破山说:“他平日虽然没说。可他言语间偶尔会流露出这样地语气。就像他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另外一个世界……”日向宗湛问:“什么意思?”

岸本信如却道:“我明白了?”

日向宗湛讶然:“你明白?”

本信如冷笑:“古往今来,那些心怀异志的人。不都总想尽了办法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么?佛郎机人的那个十字教,他们的教主,不也宣称自己是神地儿子么?哈哈,这等伎俩,你还见得少么?那个人素来喜欢装神弄鬼,尤溪不也传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么?也许久而久之,他自己也就信了。”

日向宗湛望向破山:“是这样么?”

破山没有否定岸本信如的说法,只是继续道:“当时,我是能感受到他的寂寞的,也许他也能感受到我感受到了他的寂寞,说来真是感慨啊,在那一刻,我和他确有一种知己的感觉,虽然那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在那个屋子里,他对我说:我从很久以前,嗯,大概是我这皮囊七八岁的时候,就开始思索一个问题。他说了他和徐华亭地遇合,说了他们二人合作铲除矿盗的事情——那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可他平时很少宣之于口的是,他在那件事情上,其实对徐华亭是有不满的!”

“他不满徐华亭处理矿盗的手段,他觉得那种微调根本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没法治好大明的病根!”

“大明地病根……”日向宗湛喃喃道:“没错,没错,他日常与我们讲学,说地不都是这些么……可那只是他的学说……要想做……太难了,太难了……朝野上下,都不会答应地!”

“没错!”岸本信如冷笑道:“所以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他的一个妄想!别说他当时只是一个秀才,别说他今日只是一个举人,就算让他高中状元,让他进了翰林院,入了内阁,做了辅,也休想把他那套妄想付诸实现!哼!等他在官场滚上个十年二十年,只怕他自己就会把那套妄想给丢了!”

“你说的没错,”破山道:“他自己也有这个忧虑,他当时对我说:这个问题,我从七八岁就开始念念不忘,历多年而渐定!在当前的体制下,单靠着科举成为士大夫的话,所能依赖的力量就只有士林,但单靠士林的力量是远远不足以完成这件事情的!只在这官僚体制之内,绝无出路!可是若游离于这个体制之外也不行!因为这个体制仍然掌控着整个中华大地最主要的力量!”

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听到这里,竟异口同声问:“那他想怎么样!”

破山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既像是在回答他们二人的问题,又像这樱岛已幻化作当年尤溪斗室,他自己忽然变成了李彦直:“我等所谋,乃是改天变地之事!要使天下有一翻天覆地之变化,我等必先拥有操天控地之力量,而要拥有操天控地之力量,就得利用一次乾坤大乱,然后才能开创出一个我们能够做主的时代来!”

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都猛然停住了呼吸,良久,岸本信如才大叫道:“狂妄!狂妄!太狂妄了!”他已忍不住站了起来,一脚站在地上,另一只叫踩在石台上,呼吸由停止而变成急促:“这就是我不愿意继续跟他的原因!虽然他没跟我明确说过这事……可我还是从他日常的言行中看出来了……”他指着樱岛的火山口,叫道:“他就像这火山一样,平日装得很平静,好像很温顺,其实他时时刻刻都想爆!跟着他走,就像坐在这火山口旁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他喷出来的熔岩烧死!一日两日也就算了,我们还能期盼着这火山不会在今日喷,不会在明日爆,可要十年八年,甚至一辈子地跟着他,那就注定了迟早有被他拖入火坑!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他身边忍受这种无穷无尽的恐惧!”

日向宗湛却低着头,不说话。

樱岛静了下来,海风吹来,拂动着三领袈裟。

“你还没说完呢……”三人中倒是日向宗湛最先开口,打破这沉寂:“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只有妄想,而必有配合这妄想的计划。”

“是……”破山道:“而且这个计划,现在已经展开了,嗯,也许是在我们的诱下,提前展开了。”

日向宗湛的眼睛眯了起来,问:“他的这个计划,就是你刚才说的——6海策?”

“对,6海策!”

 之三十 陆海策

“6海策……”破山遥望西南:“还记得我们在尤溪的时候,他给我们讲过的天下大势吗?”

破山、岸本信如和日向宗湛现在在日本有个共同的身边,那就是岛津胜久的家臣。/ 而在三年前,当他们还在中国时,也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六艺堂的弟子。

当他们还在尤溪的时候,就常常被李彦直所讲的海外见闻所吸引。是遇到了李彦直,他们才知道这个世界原来有这么大!六艺堂能在十年之内产生那么多的英才,和李彦直开拓了他们的视野是很有关系的。

尤其是这三个破门而出的弟子,他们在离开尤溪进入大海以后,将所学与海上见闻相印证,越是印证对李彦直就越是惊佩!李彦直传授知识时,总是自称“从书上得来”,一般来说,在书里做学问传授弟子,弟子用于实践时总会出现所学与现实不符的情况,但破山等下海之后的见闻,却每每印证了李彦直所传知识的确切,三人甚至能以李彦直的概括性知识去纠正老船工们被表象迷惑而产生的谬误,用李彦直所传授的格物之理去解释船长们不能解释的现象。正是这些,让三人在身份上抛弃了以李彦直为老师以后,却在心里不自觉地继续李彦直所传授为师,甚至比还留在大6地弟子更加信服。

这时被破山一问。便又勾起了他们当年在尤溪求学的情景。

“天下大势……”岸本信如道:“我记得他当年说,若论到综合起来地力量。大明仍然是举世第一!可当下最新兴的、最有活力的力量,却不在大明!当我们还在尤溪时,还不是很明白他说的这股力量是什么,但现在却有些明白了,他说的那股新兴的力量,应该和在海上活跃的佛郎机人有关。”

“不错!”破山道:“他说,如今这个时代,正在进入一个小国时代!大国庞冗,对内无法深入管理。对外调转不灵。难以因应新出现的情况;小国灵活,反而能对境内进行更有效、更细致的管理,并对外释放他们地力量。只是如今那些小国方兴未艾,离大明又远,所以暂时来说才没造成多大地威胁,但要让这种此消彼长的情况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东风会被西风压倒。到了那时就非人力所能回天了!”

“那他想怎么样?”岸本信如说:“大明乃是天下第一大国,只是不可改变的事情,他总不能把大明变成几个小国吧?”

“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破山道:“他的想法是仍以大明为立足之本,却去嫁接小国的长处,取长补短。他说,那些小国眼下虽有活力,但根基不够深厚,无法久远地强盛,相反。大明如果能解决这些问题,便有可能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以千年所积之根基加上新来力量地催化,必能取得主宰世界之地位并持之久远而不败!”

虽然已经离开了尤溪,但日向宗湛还是忍不住被这份豪情壮志所打动,他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根基在于6。而新兴之力量来源于海……”岸本信如道:“这便是他的6海策么?”

“不错!”破山道:“他认为天下大势。就在这6海二字!大明虽然据有华夏大地,环宇第一。但当今圣上尸位素餐,朝堂诸公抱残守缺,各部各省贪腐横行,其间破绽甚多,大有可取之道!东海各派私商、倭岛各路大名、泰西新兴诸国都甚有活力,生机勃勃。然而,私商为中华出海之孽种,根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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