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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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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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搜寻的范围渐渐扩大,变成满城乱跑了!不知不觉中,他又走到了城隍庙前,这时已经是中午了!

“怎么办,怎么办?爹娘把三仔交给了我,我不但没让他休息好,没平安送他进考场,甚至连人都丢了!”想到这里,老实巴交的李刚几乎要哭了!

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好不熟耳的声音道:“大哥,你干嘛?”

李刚怔了怔,定眼一看,只见李彦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正微笑着看他。

“你,你……啊!”他冲了过去,将弟弟整个儿抱了起来,叫道:“你跑哪去了啊!”

“啊!老大你轻点!”李彦直叫道:“别忘了你弟弟才七岁!你快把我的脊梁骨抱断了!”

李刚这才放开了他,又问了一句:“你昨晚跑哪去了!”

“走散了呗。”李彦直毫不在意地说。

“走散?那……那考试的事情……”

“我没按时进去。”李彦直道:“那自然就考不成了。”

李刚惊叫:“那可怎么好!”

李彦直笑了笑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已经做了一件比参加府试更重要的事情了。”

 之十二 却为夜访推官

这两天寻找客店的时候,李彦直已经暗暗留心城中的道路,有意无意间问明了本府推官的衙门所在。 //

到了参加府试的当晚,他借着人群冲撞的机会与哥哥分离,藏到了一个暗角中窥伺。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己身子矮,目标小,在混乱中很难现,而在考棚附近乱找乱闯的大哥却将余三田爪牙的注意力全吸引过去了。只知道找弟弟的李刚不知道自己身后有好几个人盯着,而躲在暗处的李彦直却瞧得明明白白!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嘿嘿!余三田居然派了四个人来,可真看得起我啊!可他究竟不够狠,还是认为只要我们考不上秀才就没事了?”

他呆了好久,连变了几个窥伺的地方,确定再没有人埋伏在暗处后,才在混乱中溜出考棚。

这一夜是府试开考夜,因此气氛与寻常夜晚不同,到处都悬挂有灯笼,点着灯的人家也着实不少。李彦直步步小心,按照日间的记忆,找到了本府推官的衙门,敲开了门,递上了他准备好了的拜帖。被吵醒的门子本来没好脾气,但他毕竟是徐阶调教出来的,眼见深夜之中一个六七岁的童子独自来投拜帖,料来事不寻常,便不敢不让李彦直进门。

这时已经很晚了,但徐阶居然还没睡,他听说有人深夜来访,已感讶异,自己在延平没有会在半夜来访这样的私交密友啊!在见到居然是李彦直更是吃惊!

“你不在考棚考试,跑到这边来干什么?”徐阶问。

“恩师,我一人之功名算得了什么!今年不考,明年还可以再考。何况我要来和恩师说的这件事,却比我的功名重要万倍!”

徐阶哦了一声,也不怎么动容,便问他要说的是什么,李彦直不慌不忙,便从那也徐阶离开之后说起,从乃父受伤,说到余三田的霸道,再说到尤溪知县对此案态度的“奇怪”转变!徐阶听到这里,问道:“原来你父亲被打伤了,你可是怀疑尤溪知县包庇?你今晚来,可是要我替乃父伸冤?”

“家父确实有冤!”李彦直道:“但这件事情,却不仅仅是家父一人的冤屈!”跟着又说了回乡之后家宅被砸一事。

徐阶听了怒道:“混账!乡土恶霸竟然如此横行,还有王法没有!三老难道就不管吗?”

“三老?”李彦直道:“三老哪里管得了他!我听大人们说,就是知府、知县,也与他余三田有旧!他干什么事都好,满延平的官吏都会护着他。”

徐阶冷笑道:“哪有此事!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能有多大的面子,让满县的官吏都护着他!”

“他确实不是皇上的亲戚,可我听大人们说,他却是另外一户人家的亲戚。”李彦直道:“那户人家,比皇上虽有些不如,可也差得不远。有了那一户人家做亲戚,才敢横行无忌的。”

徐阶冷笑道:“天底下还有和皇家差不远的人家?我怎么没听说过?你倒是说,那户人家姓甚名谁?”

“大人们都说,姓银。”李彦直道:“叫做银矿!”

徐阶本来都不怎么将李彦直的话当回事,听到了这里才惊道:“你说什么!”

李彦直道:“银矿!”

徐阶沉吟起来,许久,许久,才招李彦直,让他再上前两步,坐到自己身边道:“来!把你听到的,都一五一十地与我说!”

李彦直便将自觉醒以来有关银矿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在徐阶面前,他也不卖弄自己的才学,只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己的推断半句不加。但徐阶是何等人物,既然已经用心,那便是道一知百!李彦直还没说完,他已经推知此间猫腻之所在,再结合上任这段时间来的种种细节,蓦地豁然贯通,拍案叫道:“我道我上任以来为何老觉得治下有古怪!原来延平最大的祸根,实在此处!”忽又想起一事,便问李彦直:“你来我这里,可有人知道了?”

“没人知道。”李彦直便将自己在尤溪告状失败后如何安心读书,这次是趁着参加府试才来延平府城,又是如何趁乱走脱,连夜来到这里都说了。

徐阶听完连声赞道:“好,好!不想你小小年纪,不但颇通诗书,而且有谋有智!”又道:“我这便派人送你回去!此事你回到尤溪之后,也不要管,更不要和任何人说。我自会处理。”

李彦直便要告辞,徐阶忽道:“回来!”抚须沉吟片刻,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今日到了府城,我跟着便彻查此事。纵然余三田以及他背后的贪官污吏抓不到你的把柄,怕也会怀疑此事过巧!不行,我得再给你一道护身符!”

李彦直奇道:“护身符?”

徐阶笑了笑道:“你明天便装作误了府试,颓丧归家便是。回头我会去拜托一位老友,请他‘碰巧’游玩到溪前村,又碰巧结识你这个神童。有他护着,我料余三田之辈便不敢轻易动你。不过从今往后,除非得我吩咐,否则你不许再插手此事,以防狗急跳墙,为恶人所伤,知道不?”

李彦直应道:“学生知道了,谢谢恩师眷顾。”

跟着徐阶派了一个得力的家人,从后门送李彦直走,到城隍庙附近,才由他独自去见李刚。兄弟俩会合之后,李彦直便故意让李刚带着自己去考棚求情,但守门吏哪肯放他进去?两人一个真无可奈何,一个假无可奈何,一大一小,一般的垂头丧气,回尤溪去了。

李彦直回到尤溪后不久,便有一位延平的名绅郑庆云游山玩水,“凑巧”来到溪前村,又“凑巧”遇见了李彦直,一番谈论之下,对这个神童大为赞赏,竟邀了他回到自己府上,介绍给士林好友!

李大树一家本来正为三仔误了府试而懊恼,不想转眼间李彦直又得到了延平名绅的推重,这又是一件大大的喜事了!因此一家子又都高兴了起来。而且自郑庆云来过以后,老李家也真个像蓬荜生辉了一般,再次被人看高了一头!连余三田和他的爪牙也轻易不敢上门冒犯了。

 之十三 怎知猛吏亦有无奈时

李彦直回到家中之后,天天等着延平变天的消息。//  //可是很快他就现,他还是天真了。

没消息,什么消息也没有!

余三田也好,他的爪牙也好,动都没动过!

如果是换了是别人,李彦直也许就要怀疑那人也贪腐了也被收买了就像尤溪知县一样,但对徐阶,李彦直还有一点信心,不是因为他相信徐阶的清廉,而是因为他觉得徐阶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一个被贬斥到延平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感恩遥戴”皇帝的人心里装的绝对不是尤溪知县那样的小利,而必是一飞冲天的野心!

“难道他还在等?还在忍?”李彦直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所谓谋定而后动——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么?

不过很快地,他又现事情并非如此!

这一天早上,李彦直他娘一打开房门,蓦地现门外堆了两头死猪——他们家的猪!她哇的一声惊叫起来!那不是后世城市小女生看见死了两头可爱小动物的尖叫,而是一个农妇现她几个月的辛苦付之东流的苦叫!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快出来,快出来!”

一家子就都醒了。

猪,果然是他们家的猪,不但有猪,而且还有鸡鸭,猪是两头,鸡鸭四只,一眼看去,就像两个大人四个小孩刚好是一家六口!六只家禽家畜都是被割喉放血,血迹渗满了一地,李智偶尔回头一看,呀的一声叫道:“咱们家的门上有字啊!”他得兄长教诲,已经认得几个字了,当然不像李彦直那样是个神童!

李彦直回头看时,果见门两边的墙上用鲜血——估计就是猪血鸡血鸭血——写着两行字:莫道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面还有横批:小心狗命!

李大树夫妇还在为那尚未完全长成的猪心疼时,李彦直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知道了!”

也就是说,徐阶可能已经动过手了,但是从余三田现在还好好坐在尤溪县看来,徐阶虽然动了手却没撼倒他!这个势力原来比自己想象中要强大得多啊!竟然连徐阶都对付不了他们!

不过,看来徐阶也没有全输,要不然今天死的就不是六只家禽家畜,而是李家的满门了!

“唉——”

李彦直叹了一口,回屋读书去了。他又等了两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便再也坐不住了。

“徐师当日要我不再过问此事,是担心泄露了机密,我会被人坑害。但现在看来,机密已经泄露了。我还是得去看看,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不过,他也不敢就去找徐阶,而是在李刚的陪同下,到南平去拜访郑庆云。

郑庆云曾经来过他家,作为晚辈,他上门去回访一次,也是应该。郑庆云这一年已届不惑之年,可四十岁了还是个愤中!当年大议礼时因和皇帝对着干的脾气,到现在还没消散!听说李家的遭遇之后,竟是气得破口大骂,连称要帮他出头,还他家一个公道。

李彦直道:“还我小家之公道,何如还延平一府之大家公道!”

郑庆云听了不禁动容,心道:“不想你一个小小孩童,竟有如此胸襟!这可比做好几篇诗文可贵百倍了!怪不得华亭如此看得起你!”

他之前对李彦直青眼有加,有一多半是因为徐阶的拜托,至此方是真心喜欢这个小童,却又叹息道:“华亭他也是没办法啊!”

原来那日李彦直走后,徐阶便召集部属,商量对策。他到达延平之后,曾“日断百案、独清积弊”,料理了本府积留多年的陈案、旧案,建立了偌大的威名,又清理掉了一批推官衙门的恶吏,树立起了他在延平的权威!也正因此,延平府官私势力都对他甚是忌惮,不敢轻易捋他的虎须!就连对受他庇护的李彦直也不敢妄动!余三田等是打定了主意,要待徐阶离任之后再慢慢整李家!

可即便如此,在清查盗矿一事上,徐阶还是遇到了简直无法解决的阻力!延平府上下各级官吏,但凡有点实权的,哪个没和矿贼们有勾结?哪个没收到过孝敬?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官场也是一种变相了的市场经济啊!何况徐阶要清理盗矿积弊,从长远来说就是要断各级大小官吏的财路!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没人肯因为徐阶先前所建立的威严而退步!

正是:此时退一步,以后没财路!

可是徐阶的地位摆在那里,他要干这件事情那也是名正言顺,连知府也不好当面压他,所以大家就祭起了官场的又一件法宝:拖!我们惹你不起,拖总能把你拖死!拖到你离任了,大家彼此干净!要调查?哦,行,查无实据。要抓人?查无实据抓什么人啊!徐阶要干别的事情,也找不到执行的人去办!他虽然是本府的司法长官,手头有大明律,可没人执行的大明律,和一堆废纸也没区别!

总之从推官衙门到知府衙门,到各级县衙门,乃至深入到里甲、乡老,大家都被绑在一条利益链上,都和徐阶对着干!徐阶的命令出不了推官衙门,就像一个人只剩下一个大脑一张嘴,手脚却都瘫痪了,想干什么也干不了啊!

郑庆云在跟李彦直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一边说一边骂,愤怒得不行,但李彦直在来这里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时听了反而没什么愤怒,只是想:“看这情形,和五百年后有什么两样?这经过五百年时代变迁,尤其是经过西力东渐后的两次大破坏,这恶瘤却仍然能存活,可见它有多么的顽强!看来!我真要在这个时代做一点事情,得改变一下方法才行!”

李彦直不知道,此刻的徐阶的思想状态竟和他出奇的相似!后活了三十年,读了二十几年的圣贤书,但到今日才深深地体验到孔子那句话的真谛:“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可是在大道不行的现实世界中,一个有抱负的人,又该如何来面对它?

“空知虚理,何益于世?”徐阶在推官衙门里敲着卷宗,喃喃自语:“即事即学,即政即学,唯有如此,方是知行合一!”

“必须寻找另外一种力量!”告别郑庆云时,李彦直心想:“不从仕途上出身没出路,但只靠士林本身,这个朝廷无论如何也没法实现自己对自己的颠覆!”

两个心理年龄差不多的人,同在这东南僻壤中,完成了他们最重要的思想转变。

 之十四 溪边谁家儿女?

李彦直离开的时候,郑庆云还特地让他坐自己的轿子回去,吩咐了轿夫对李公子要好生伺候。///

看看就要到尤溪,李彦直忽想:“这件事情,还是要找徐师商量一下,或许能帮他出个主意。”便让大哥先回家保平安,“我另有一点事情要去办。”

李刚不肯,怕他出事。

李彦直笑道:“我坐着郑老爷的轿子呢,能出什么事情。”

李刚想想也是,就回去了。

李彦直对轿夫头道:“劳烦折回,我要去一趟府城。”

因有家主吩咐在先,轿夫们不敢拒绝,就将他往回抬,走出数里,忽有十几个面涂彩料的壮汉拥了过来!延平多是山路,出城所用的轿子与两京、江南的轿子不同,基本上就是一张大藤椅绑在结实的竹竿上,这样的轿子比较轻便,能走山路,但也因此没有轿顶、轿帘之类,李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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