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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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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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俞大猷等与他亲自接触过的人才看重他,其他风闻其名,一笑而已,并不把他当回事。

所以李彦直办学的前两年,响应寥寥无几,虽然手头有钱,但肯为钱来教书的,其知识、人品大多不复合李彦直的要求,倒是止戈馆那边很快就走上了轨道,因为俞大猷背后本有一群文武兼修的朋友,这群人的修养又与止戈馆的宗旨暗合,俞大猷只需请得几位来,这止戈馆便能顺利运作了。

 之四十六 带发修行赎父愆

按大明律例,入官之犯人,笞罪县令可以当场执行,杖罪则要申请州府批准才能施行,流放、死罪,县级衙门没有执行权,尤其是死刑,都必须由各省巡按御史会同三司在冬至前会审处断,最后由皇帝勾决。

余三田案的处置,第一年拖过了冬至,因此到第二年才准执行。

苏眉虽已拜了李大树为父,但骨肉至亲,听到消息后还是晕厥在地,家人将她救醒,此时李大树的腿伤已经好了,虽然变成一个瘸子,但想想余三田是将死之人,也就不恨他了,反而可怜起苏眉来。

苏眉哭道:“干爹,干娘,我爹爹虽然作恶多端,理应有此报应,可是我毕竟是他女儿,请你们准许我前去给他送行、收敛。”

李大树夫妇都哀戚道:“应该,应该。”

李彦直怕苏眉挨不住,也要跟去,他娘不许,道:“那场面,小孩子如何去得!”

当此秋高气爽之时,正是各处商旅频密出动之季,李介在漳州料理生意,李刚在苍峡看管收费,便由李大树带了女儿前往。

李家势力渐大之后,便有内外两班护卫,内班由吴牛、贾郎中领衔,叫护院,外班由付远、林小秋领衔,叫护行,近来内班中又加了陈风笑,外班中又加了王二彪——能成为护卫头领,正是渐得信任之征。刚好林小秋在苍峡,付远随李介,便由王二彪当了护卫头领。

王二彪一直在外围行走,对李家内部的事情所知不多,他也知道李家有个女儿,甚得秀才公敬爱,在家中地位不低,这次听说这位小姐要去给李家的仇家余三田送行,不免奇怪,交班时便问了贾郎中几句,苏眉出自余家的事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李家上下平日尽量不提罢了,这时王二彪既问,贾郎中便将苏眉的来历跟他说了,王二彪听了脸色大见怪异,道:“原来这位小姐,竟是余家的女儿!”

贾郎中道:“他们李家上下,对苏眉姑娘的来历也不计较,不过究竟不愿多说。这事你知道就好,嘴上最好别提!免得惹得人家不高兴。”

王二彪连声应是,护着李大树一行去了。

李彦直在家中且等且读书,但想到苏眉此番只怕要伤心好一阵子,不免恹恹,这日竟是无心于书本,去博文馆与学生们探讨了一番地理,可心不在焉,频频出错,竟为众学生所笑。

好容易等到苏眉从刑场回来,李彦直要去迎接,却被他娘扯住了,道:“你别乱动!”在公务上,他们家谁都违拗不过他,但在这些生活上他却仍是一个孩子,被母亲一管就没办法。

李彦直他娘先去摘了些供奉过的叶子,在门口给李大树和苏眉洒了,又让苏眉去沐浴更衣,到晚间才许李彦直去瞧她。李彦直到苏眉房间时,见她在屋子里供了一尊菩萨,手里数着念珠,头也绾了起来,她的神色甚是虔诚,若有佛光笼罩,但李彦直看到她这虔诚反而有些担心,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眉且不答他,将经文念了一段落后,才道:“我在替我爹爹诵经,希望他到了阴间能少受一些苦楚。”

李彦直听着觉得不快活,道:“什么阴间阳间,人死了就都没了!”

苏眉却摇了摇头,道:“弟弟啊,你别胡说!你……你不懂……”

李彦直道:“我是担心你这样整天呆在屋里,憋坏了。”

“我不会整天呆在这里啊,”苏眉道:“你有需要我帮忙时,我仍旧会出去帮忙的。”

李彦直担心的其实还是另外一件事情,道:“姐姐,你不会出家吧?”

苏眉数着念珠的手停了下来,看了李彦直一眼,这个弟弟,心性品质都是极好的,但皮囊却只有七八岁,有些事情,她想过,但如今已不敢想了,叹了一口气,道:“弟弟,我不会出家的,就这么带修行,为在阴间的爹爹祈祷,也为你祈福。只要这个家不嫌弃我,我就会永远在这里呆着。”说着便回过头去,面向菩萨,不再言语。

李彦直也叹了一口气,有些话,他想说,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可要等到什么时候呢?看看自己的身体,他忽然觉得老天有些作弄人。很多人相遇了,可是时机不对,相遇不如不遇!他在门口呆立了好久,见苏眉始终没回头,便转身走了。

就在他快踏出门槛时,苏眉忽道:“弟弟!”李彦直猛地回头,期待着,又有些不安,但苏眉要说的话,却与他期待与不安完全无关:“弟弟,这次去给我爹爹送行,我……我遇到了一个人。”

李彦直问:“谁?”

苏眉沉默了半晌,却道:“算了,也没什么,反正以前也没见过面……大家都忘了吧。彼此干净。”

这几句话当真有些没头没尾,但李彦直见气氛不对,便没细问。

这一年里,李彦直虽忙得焦头烂额,又因苏眉的事而心情有些沉郁,但李家的事业却很顺利,铁具厂上了轨道,商路也保持得很好,他们家的产品不但出口,还部分转了内销,进口香料,在泉州、苏杭和南直隶开始分店的事也提上了日程表。

李彦直的生意越做越顺,徐阶的仕途也出现了重要转机,渐渐得到了上头的认可——在任何时代,官僚系统都需要一些会干实事的人的,而他在延平期间的政绩又着实显著,其中最重要的几项,如捕矿盗、破淫祀、兴社学,却大多与李彦直有关。

这一年朝廷下旨,迁徐阶为黄州府同知,延平父老设酒于道旁相送,诸生追送至建宁而别,李彦直与徐阶独厚,竟有心直送到黄州去,徐阶知他意诚,并非谄媚,也不禁他,不想行至严陵,便得到快报,却是又改升为浙江提学佥事。李彦直就在道旁置酒为贺。

徐阶笑道:“我做官不为名利,乃是要办点实事,以遂平生之志!官做得越大,事情就越难,人不免越累,有什么可恭喜的!”顿了顿道:“倒是你,最近学问可退步了!”

李彦直道:“我怎么觉得我进步了呢?”

“进步了的是杂学!”徐阶道:“时文的功夫,你可比中生员时大大退步了!我也知道你既忙着办学,又照顾家里的生意,地方上出了匪患还要赶去平定——可商、武二道,毕竟不是正途。你若以生员终老,就算给你赚到百万家财又怎么样?此生终究成不了人上人,遂不得心中志!”

李彦直道:“我心中之志,怕与恩师有所不同。”

徐阶哦了一声,便问:“你志向为何?”

李彦直道:“我近来办学营商,兼习练武艺,心智渐明,知万事均当落到实处,因此才务于实学。将来若有机会晋身仕途,也只求在地方上造福百姓足矣。朝堂上的斗争,非我所喜。”

徐阶微微一笑,道:“此志虽非高远,却也不俗。嘿嘿,若你能坚持下去,将来我若有机会回归京城,会助你一臂之力!不过这科举还是要考的。”

李彦直行了一礼,道:“科举学生一定会尽力,将来若有机会,亦会在地方上与恩师呼应,希望能有益于恩师。”

徐阶却将他行礼的双手压住,拉近前了,低声道:“你有生而知之之聪慧,不过毕竟年幼,朝堂之险恶,非汝此时能知。不过,若你长大以后,志向不改,心中记着就是,一些事情,有行动便可,无须明言。”

李彦直恍然,亦以同样的语气道:“恩师金言,学生铭记。”

徐阶微微一笑,却又长长一顿,然后一字字道:“还有一句话,你现在也许还不能理解,不过我希望你牢牢记住:剑,在出手之前要好好收在鞘里!锋芒露得太早,不是好事。”

 之四十七 中山恶狼现原形

李彦直送徐阶回来后不久,俞大猷也来告辞。  //这段时间里他事俞大猷为师为兄,又合作办学,彼此十分相得,不想文场之师才去,兵学之傅又辞,自是大为不舍。

可俞大猷说出他告辞的原因来,李彦直便又没法挽留,原来俞大猷是要为明年的武举会试做准备,这是他功名所系、前途所在,李彦直虽然不舍,却也得欢颜设宴相送,当晚俞大猷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日上路,李彦直又赠了他纹银百两作盘缠。

俞大猷家贫,李彦直家富,朋友有通财之义,何况两人是半师半友之谊?因此俞大猷也不推辞。他走了数里,忽又折回,拉了李彦直到一旁,道:“差点误了一件要紧事!”

李彦直奇道:“什么事情?”

俞大猷道:“半年之前,我的老师李良钦因要找一个地方静修,离了家乡以避应酬,云游到尤溪,知我在此,就来拜访。我与他周游了附近的山水,他贪图后山僻静,就留在那里,结树屋为居,潜心思索,企图融荆楚击剑术与倭刀之长,在武术上更上层楼。”

李彦直从俞大猷学武,既练武艺,也习武学,学了之后才知道武术一道并无玄虚色彩,亦不神奇,但入门之后便上了瘾,再也抛不下了。

他的身体跟不上脑袋,武功只扎了点根基,但武学见闻却已颇为广博,知道李良钦乃当世屈指可数的武学名家,而其所擅长之荆楚击剑术更是非同小可。

中华武技,源远流长。以“相击”为重要形式的剑技,至迟在春秋时期已极为达。展到战国时期,群雄林立,列侯争衡,击剑活动十分普遍,社会上出现了大批以剑技为人效命的剑士一流人物。而从历代文献之记载与出土实物之考证看来,进入战国后剑的形制生了巨大的变化,即春秋之剑短,战国之剑长,且其长短之变化不是增之以一尺半寸,而是成倍数增长。比如举世知名的越王勾践剑,通长约一尺九寸,柄长约三寸,而战国铁剑,其长度却常常达到四尺开外,剑柄多在六寸开外。剑的变长,既与当时的金属冶炼技术有关,同时也是其实战技术生质变的反映——短剑乃自卫武器,以单手执用,故其剑柄短;长剑则是进攻性武器,这种剑必是双手握柄以劈砍方能挥其威力,故其柄长。

双手长剑刀法盛于秦汉,而终于大唐,自唐以后,其法不绝如缕,自宋以下,世俗中所传“剑法”,多是华而不实的“剑舞”,漂亮是漂亮,却不能用于实战。李良钦身处中华双手剑刀法之末世,其所学的荆楚击剑术虽独步当代,但李彦直却常听俞大猷感叹说比之古代,荆楚击剑术已是大大退化了。这时又听说李良钦在附近练习倭刀法,不禁好奇,就问:“倭刀?”

俞大猷道:“近年海寇猖獗,其中颇有倭人身影,老师与我都曾遭遇其国武士,见其双手刀法十分凶猛,与古法所载有相通之处,我与李师反复琢磨,觉得此法或是汉唐之法经海道入倭,又于其国内历数百年变化而成,若能取其长处,补我荆楚击剑术之短,则我中华双手剑刀法或有复兴之望。”

明代精英中的开明人物胸襟博大,对世界上的好事物,无论科学还是技艺,只要是精华之属,拿来便用,不以其出自西洋、东倭为芥蒂。

李彦直这一年多来只是学拳,尚未学刀剑,闻言深为赞叹,又问:“那李师傅这半年来是隐居在这附近了?啊,大哥你近几个月每隔开三天就要消失一次,想来就是去找李师傅了。”

大猷道:“李师如今仍在后山中,他因为要静心潜思,不愿被打扰,所以我之前连你也没告诉,只有莆田少林寺一位武僧与他对击练习。我每三日入山一次,既是给他们送食物,也是顺道与之对击练习。我要去准备武举考试的事已经禀明他了,他研习剑刀法最近正到一个要紧处,不愿走动,我想将照料李师起居的事托付与你,让你派个可靠的人,每隔三日给他们送食物进山。不想昨日我从山里回来,就遇上你给我设宴送行,醉酒误人,竟然差点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当下就带李彦直入山拜见了李良钦,李良钦听俞大猷说过李彦直出钱出力开办止戈馆的事情,对他很有好感,只是他生性沉默,见到了李彦直后也没多余的言语。

俞大猷走了以后,李彦直每隔三日便带吴牛或付远入山一次,给李良钦和那位少林武僧送一篮食物,却都只是白米饭、生煮青菜和时鲜水果,并无他物。双方见面后基本没什么言语,李彦直怕打扰他们的修炼也不敢乱说话,偶尔见他们在击剑练习,李彦直等站着观看,李良钦与那少林僧也不见怪,只当他们是透明的一般。

这件事情李彦直守口如瓶,又戒吴牛、付远不得泄露,因此全家上下竟然谁也不知。

这一天付远、林小秋跟李介押货未回,吴牛护送李彦直他娘去武夷山上香,大哥李刚又在苍峡,李彦直想想明日要进山,却找不到个陪同,先想到这两日的当值护院贾郎中,但因他形气老暮,恐李良钦不喜,将他排除后,便想到了王二彪。

王二彪因做过山贼,村中邻里对他还有些不放心,因此住在溪后村的另外一侧的瓦屋中听候调遣。这瓦屋从没来过,这天突然出现,屋内的十几个民壮都感惊讶,甚至有几分慌张。李彦直入内后见床席不整,角落里覆着个才定下来的碗,碗边滚着一颗色子,便猜这屋里的人刚刚在赌钱,再看王二彪的这些手下时,见他们个个眸子不定,轻轻摇了摇头,但也没说什么,只问王二彪在哪里。

“彪……彪哥不在。”王二彪的副手崔炳支吾了好一会,被李彦直一喝:“怎么!他又作奸犯科去了不成?”

崔炳才脱口道:“彪哥他,他找贾郎中去了。”

李彦直甚不满意地又摇了摇头,心想:“俞大哥走后这帮人少了管束,就都松散起来了!回头得整顿整顿这拨人!重新正正机兵营的规矩!”出门回李宅去了,找到贾郎中,他却道:“二彪啊,刚才是有来过,不过走了啊。”

李彦直哼了一声道:“古古怪怪,不知在做什么!”这时已是黄昏,他想:“反正后山那边又没什么猛兽山贼,不如就找苏眉陪我去,趁机也让她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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