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巨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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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海巨宦- 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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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原因是要收集情报而不是赚钱,但风启到来之后这种情况就转变了,因为他懂得把握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所以更能放开手脚。

在他的主导下,同利京师分店地海货开始直接进入一些达官贵人地后门,而风启的人也跟着货物一起进去了,一开始是谈生意,给折扣,慢慢就熟络了起来,由于风启很给官员们面子,给起折扣来爽快异常,所以高官们地家人都很喜欢这个“好欺负”的商人。得到第一家客人的认可后,很快这客人就会给他介绍第二个客人,第三个客人,客人再介绍客人——统统都是官!

在不到几个月的时间里,风启在北京的高宅大院之内就有了口碑!许多官宦人家的太太、管家都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个货源广大、价格低廉的好商人。就连宫中的太监,也有一些来走风启的门路拿货。

风启就是通过这种途径,迅建立起他在北京的关系网,在李彦直到达的前半个月,严府的人也找上了他。

对于夏言,风启到京后听过这位辅的脾气,不敢惹,但要是能结交上内阁的另外一位大学士,那对风启来说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难道你见到严分宜了?”李彦直问。这是很近的事情,风启上一次给他写信也是半个多月以前,所以这件事情李彦直还不知道。

他们走得并不快,话说也不大声,凡路上有人靠得近了就闭上嘴,等人离得远了再继续说。有时候,在大街上聊天可能比在密室谈话更能保密。

“没有。”风启道:“我见到的是严相的公子,严世蕃。这个人,很不好对付啊!”

严世蕃是一个衙内,但风启第一眼见到他就肯定他不是一个普通的衙内!他手里把玩着风启送来给他“赏鉴”的名刀,就问:“什么价格?”

“一百两!”风启开出了价钱。

嘉靖二十五年白银的价值,和清朝康乾年间白银的价值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当时朝廷每年的财政收入,也不过数百万两白银,一百两银子买一把刀,在当时来说已属很高的价格了!

“你倒也真敢开!”李彦直笑了起来。不过他知道风启是漫天讨价,等着严世蕃就地还钱,在讨价还价中给折扣,卖交情——价格叫得越高,折扣才能打得越低,这笔买卖才会给双方带来更加深厚的交情。

在过去的几个月,风启就是这样打动了无数高官的后院,可惜他这次遇到的是严世蕃!

“一百两……”严世蕃笑了笑,接下来的对白就完全出乎风启的意料之外,甚至脱了风启的掌控:“太少了!”

风启当时有些讶异,他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打听到严府的这个公子绝不是一个冤大头,这时怎么却说出冤大头的话来?还是说他这话另有深意?在没弄清楚之前,风启装起了糊涂,以一个厚道商人的口吻,说:“公子果然识货!这把刀出于名家之手,又漂洋过海,万里而至。一百两这个价格嘛……”

“狗屁!”严世蕃没等他说完,就冷笑起来:“这把刀,最多值三十两!我跟你谈的,不是这把刀的价格!”

风启心中一凛,口中却含着笑,一脸不解状:“不是刀的价格,那是……”

“少给我装糊涂!”严世蕃将刀收了起来,往桌上一放,手轻拍着刀鞘:“我跟你说的,是要我收下这把刀的价格!”

李彦直听到这里猛地停下脚步,停了停,又继续走,道:“他在敲诈!”

启应道。在严世蕃跟前时他也是马上醒悟过来,但当时他却继续装傻:“严公子,小人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严世蕃笑了起来:“你们同利做的是什么生意,我知道!你们一年能赚多少,我也估摸得出来!你就回去告诉你们当家,你们一年能赚多少,抽七成送来,我就保你们平平安安。要敢道个不字,我敢向你保证,今年福建还有同利这个商号,明年就没有了!你们也别指望走漏我的成数!我东楼眼皮底下,不会走漏一滴油水的!”

李彦直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这次停得更久了。

严世蕃的苛求,蒋逸凡不是刚刚知道,但这时再听,仍然忍不住愤愤然道:“七成!七成!他可真敢开口!以为我们也和他一样坐在家里就能有钱收么?这些钱,可都是多少弟兄拼了命冒着葬身大海的危险赚来的,他好好地坐在家里,一下子就要七成!也亏他敢开口!”

李彦直却忽然笑了起来,不是苦笑,不是无奈笑,也不是怒极而笑,竟然是蕴藏欢容的微笑!

蒋逸凡看得很不明白,李彦直在笑什么啊?

风启也不懂,李彦直笑了有好一会,四周看看没人,才低声道:“这是我到北京之后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嗯!”李彦直道:“我之前本来还有些担心,但现在看来,我们在海外的事情,这边果然一点风声都没有!严世蕃的耳目非同小可,可就连他也只知道我们通番卖货,而不清楚我们在海外都做了哪些事情。”

风启恍然大悟,蒋逸凡却犹自未解:“三公子怎么晓得他不知道?”

“若他知道……”李彦直悠悠说:“只怕就不敢收我的钱了!”

有个好消息要向大家报告:要开扁了,就让情节轰轰烈烈地闹起来吧!

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向大家报告: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由于各种原因,一天只能一更了……

 之二十七 奸绅双头

和后世的误会不同,严嵩其实是一个儒家修养颇为深厚的人,也没有确凿可靠的证据证明他耽于享乐,严世蕃却不同,这绝对是一个追求享受的妙人,不过在夏言的威权压迫下,此刻的严世蕃却也不敢张扬,和李彦直见面的地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院里陈设无多,不过是两株珊瑚作点缀,一方翡翠作屏风,旁边伺候着三四个美少年为奴,七八个美少女为婢,严世蕃因脖子短,脑袋又肥,躺在长椅上,就像一口布袋包着一堆脂肪堆在那里,而这堆脂肪上又叠着一个肉球。 

他老子怎么生他出来的?

这就是严世蕃给李彦直的第一印象!

不过当镶嵌在肉球上的那只眼睛——他只有一只眼睛——扫过来时,那精光让李彦直赶紧收起了小觑之心,含笑行了一礼,口称公子。

严世蕃斜着脑袋,将李彦直上下打量,忽然笑道:“好俊!可惜刚硬了些。”

旁边蒋逸凡一听暗中咬牙切齿:“这小子把三公子当娈童之辈么!”

李彦直眼中怒色一闪,却不掩饰,愠道:“姓严的,你当姓李的是什么人!我不因皮囊不敬你,你竟敢以色相轻我!”

宰相门房七品官,何况是阁老的公子?更何况严家这个公子又与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不同,他可是乃父严嵩的级智囊啊!因此严世蕃在官场上的地位甚是特殊,严府的下人见这个小小举人竟敢如此大胆,都出声痛斥!

严世蕃一呆,随即笑道:“听说你打过山贼,还打过海贼!果然有几分气魄!”竟然站起来行礼相迎,道:“方才是我唐突了,还请李兄不要见怪。”这才喝退下人,二人进屋内叙话。严世蕃转着拇指上的宝石扳指。笑道:“胡夷的东西,就是笨重!这玩意儿也就是拿来玩儿,我们抓笔写字的。用它不上。”

李彦直却道:“扳指自夏商便有,为我华夏祖宗所传承,非胡夷才用的外来之物。文武两道,不可偏废。”

严世蕃从墙上取下一把倭刀来,正是风启留在这里地那一把:“那倭刀呢?”

“倭刀或出于大唐之陌刀而有所变化,失之中华,存之四夷而已。我朝太祖之武风,不承宋而承唐,我辈取大唐遗留于海外之物,正和太祖本意。”李彦直道:“夷夏当防。过分拘泥,则易有失。”

严世蕃冷笑道:“舍本就末,不事耕读而逐蝇头之利,这也是洪武皇帝所教?”

李彦直道:“国初百废待兴。举国饥荒待哺,自当以农为重。”

严世蕃问:“那如今呢?”

李彦直道:“如今仍当以农为重,但商业也无须如国初那般管制得太严。商之与农,其实可以并兴。小弟与八闽诸商家在尤溪以商贸取得泰西良种,曰番麦,曰番薯,曰马铃薯,皆高产耐旱之物,去年与今岁的灾荒,闽省赖此而活不下十万!”

严世蕃大笑道:“听你这么说来。你做生意倒像是在做好事了。”

李彦直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毫无刻意谦逊之意。就道:“我本来就是在做好事!若我只是为自己时,在家老老实实做个田舍翁就是了,何必还万里迢迢跑到北京来自找苦吃?”

严世蕃又是一怔,好像是没想到李彦直会这么不谦虚,但眼睛中所流露出来的却是赞赏:“好!看来你和那些口是心非地家伙不大一样。对我胃口,对我胃口!”

李彦直道:“既然如此,那严兄能否助小弟一臂之力?”

严世蕃一笑,挥手清空了内屋。这才道:“那要看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好处?”李彦直道:“严兄既赞赏我是在做好事。还要问我拿好处?”

严世蕃笑道:“你做你的好事,我拿我的好处。有何不可?我今天肯见你,不是来跟你讲仁义的,是来跟你谈买卖的。”

李彦直问:“什么买卖?谁买?谁卖?买卖什么?”

严世蕃说:“我卖,你买!我卖平安!你买平安!”

李彦直听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屋外蒋逸凡以及严加的管家听见,暗中纳罕,严世蕃却有不悦之色:“你笑什么!”

李彦直笑道:“你这是在敲诈!”

严世蕃冷笑道:“就算是敲诈又怎么样!我老子是当朝阁老,你小子又有把柄落在我手里!我就算敲诈你,你也得老老实实地听话!”

李彦直半点也不显得气,半点也不显得急,却道:“听说夏阁老重新入阁之后,辅就不是严相爷了。”

“那又怎么样!”严世蕃淡淡道:“现在我和你谈的,不是谁权力大谁权力小的问题,我现在只是告诉你,我严东楼一句话就能捏死你!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李彦直好像没听明白严世蕃的话,却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一边踱步一边道:“小弟虽然远在东南边陲,可对朝廷地事也略有耳闻。眼下朝廷是内忧大于外患,外患之中,西北蒙古重于东南倭寇。其实蒙古之患,未必真烈于倭寇,但本朝以驱逐鞑虏定天下,则国防之事,必注定会以蒙古为第一劲敌!当今天子,嗯,我虽然还没觐见过,但从历次大事的动向看来,应该也不是一位真正愿意大动干戈的皇帝。严相爷我也尚未拜见过,不过从夏辅重新入阁之前的种种施政看,严相爷怕也是喜静不喜动。然而夹在当今天子与严相爷之间地夏辅,却是在大动而特动!而且是内外皆动!”

严世蕃冷冷道:“当朝天子,内阁宰相,不是你有资格议论的!”

李彦直温温道:“我现在不是在议论天子宰相,我现在时在告诉严兄:你敲诈我的作为,与天下大势不合!”

严世蕃笑了起来,仿佛他听到了一句极端荒谬的话,又仿佛他眼前站着的是一个极端自大的傻瓜:“我捏死你小子。能和天下大势扯上什么关系?”

李彦直停止了踱步,转身直视严世蕃,道:“李哲虽然不算个人物。不过正因我还不是什么人物,所以我才不相信严相爷会为了踢开我这么个小石子,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脚!”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李彦直不受敲诈!因为我赌你不敢动手!

严世蕃身子往后一靠,头微微昂起,眯着的独眼射向李彦直,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小子从哪里听到什么乱七八糟地消息,就敢来我这里放屁!你有胆子现在就走出去,却看看你李哲的功名前程,看看你李家的合家性命,下场如何!”

李彦直微微一笑。作揖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就离开京城回乡下去,这功名不要也罢。福建山高皇帝远,只要我不谋反。在家老老实实做个田舍翁,又有八闽父老遮护,想死也难。严兄父子近在九重边上,圣心难测,如今都还不是独秉朝政,上面又还有个夏霹雳压着,这时候就飞扬跋扈!只怕旦夕有变时,想活也不易!”

说着就要走,严世蕃忽然喝道:“回来!”李彦直停步回过身来,严世蕃冷冷道:“你真要与我父子作对?”

“我没这意思!”李彦直道:“但严公子开出来地条款我没法答应。所以只好回家种田去。”

“你不用回家种田。”严世蕃冷笑道:“我给你指条明路:尽可去投夏言,他如今权势比我爹大。你投了他,大有好处!”

李彦直道:“那不可能!我这个举人,在乡下吓吓村氓愚妇可以,进了京城就只是狗屁一个!手头除了钱之外,能用来铺官场道路的东西都没有!夏辅眼里揉不进沙子,家里篱笆又牢,铜臭进不去。这几个月来,京师没关照过我同利海货地官宦人家寥寥可数。夏府就是其中之一。他是至清之水。我这尾鱼是吃腥的,游不进去!”

严世蕃冷笑道:“你既知道夏府的门路走不通。就不该自断另外一条退路!”

李彦直道:“我是商人,我愿意做买卖。可我不是冤大头,不会被没牙齿的老虎人吓一吓就自己割肉。”严世蕃沉吟片刻,问道:“若依你,打算怎么做买卖?”

他这句话一出口,李彦直脸上的神情马上就放松了下来,微笑道:“很简单,严公子要用到钱时,尽管来说,无论多少,尽管开口。”

严世蕃皱眉道:“你既有这份心!肯出钱,刚才何必顶撞我?”

“那怎么相同!”李彦直道:“我现在给严公子的这个承诺,乃是买卖,而非受敲诈。再说,出这笔钱的,也不是我们李家,而是东南沿海所有的商户!他们出这笔血汗钱,为地也不是求平安,而是希望收钱地人能在一件事情能助一臂之力!”

严世蕃这时看李彦直的眼光都已经和方才不大一样了:“看来我真小瞧了你!你居然还能代表沿海商户?那我问你,你们希望我们帮你做什么事情?”

说了这么久,终于进入到李彦直想谈地主题了——他地话却很简单,只有三个字:“开海禁!”

严世蕃一呆,屋内随即又爆出一场大笑,蒋逸凡和严府的人在外面听得呆了,原来这大笑却是严世蕃出的。

“你笑什么?”同样的一句话,这次问的却是李彦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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