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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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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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云仍不清醒,细眉颇皱了几番,嫌他们吵似的,翻过身去,拉了拉被子。
“五年前我怎么就忍心放了你?真该下杀手的。”龙胤叹道。
“哈!轮到我说这话了……”龙晟冷言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昭告天下,龙晟已死,追封殇岭王。你办的够绝了。”
龙胤气道:“没见过如此不知恩图报的人。你宁愿我昭告天下‘两子夺嫡,败者为寇,仓皇溜走’么?”
龙晟笑笑。不错,比起输,他的确宁愿死。然而他又确确实实是输而不得死。留得颜面,是他这天纵奇才的弟弟给他的最后礼遇了吧。
床上的人儿忽而嘤咛一声,皱眉轻摇娇首。虽知她尚未恢复知觉,听不到谈话,二人仍是轻声了许多。
两双如此相似的俊目对视半晌,各自偏过头去。虽说兄弟一场,血浓于水,但怕是再回不到从前了;五年时光,两人的改变已俱写在了脸上。一个添了些许傲骨,长了几多桀骜;另一个增了半分成熟,融了满腔英武。
“你带了多少人来苏州?”
“以你‘成旭渊’之势力难道没有察觉?”龙胤冷笑,嘴角勾了一丝得意和讽刺。
龙晟不睬他。“你保密工作做的够好。我的人知道前便已出京了,沿途竟毫不留蛛丝马迹。佩服。”
“也算是事发紧急,除孙增之外,我带侍卫不足二十人。然方才闯关众生殿时,可是只有我一人来的。”
“为什么?”
龙胤显出瞧他不上的样子,再开口带了重重的凉薄。“你还活着的事……应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怪不得连四弟也不告诉。”龙晟叹道。他倒不怪龙胤,若被些个利欲熏心,又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知道这王位的归属仍存变数,天朝江山,便又不得安宁了。
龙胤瞥他一眼。“龙篪……是头一个不能说的人,那么个性子,只怕他知道了,全天下就都知道了。”
龙晟笑笑,暖意顿生,再不带半点冰冷。“他被你□的甚好,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龙胤轻叹。“若不是他的情报,我如何也不会找到你头上来。如今看来……”他默默瞧向凝云,“……真是幸运。”
又是一阵沉默,龙晟缓缓道:“你在让龙篪找……聂潇……是不是?”
龙胤一惊,迟疑片刻,仍照实答道:“不错。”话罢,仍是挤出一个冷笑,“你的那两个好兄弟,个个让我头疼啊。”
“李拓是不足担心的。只要是报国的事,不管谁当皇帝,他都会做。”龙晟修长的手指捏着下巴,一眼担忧,“聂潇……我知道龙篪仍是找他不到……奇的是,竟连我都找不到他……”
龙胤一怔。一惊,是没料到龙晟会暗中帮他;二惊,便是以龙晟与聂潇推心置腹至此,竟也摸不清他的行踪。蹙眉半晌,他道:“他是不知道你还活着。若知道了,定不会如此隐匿的。这数年他做下的事你一定也知道。不除了他,这江山我坐不安生啊。”
二人俱凝眉沉思半晌,又被床上一声娇吟打断。
凝云又翻了个身,轻启朱唇,再未发出任何声响。龙胤轻轻将手放在她额上,急道:“还是发着热呢。只是如此等着,没问题么?”
龙晟亦是关切,仍点点头。“尚瑾的话我可信的过的。她说没事就一定没事,再等等吧。”
提到尚瑾,他莫名心颤了一下。嘴角的英气线条忽而紧了紧,心下又是一沉,另一层悔意浮上眉头。“这……如今可糟了……”尚瑾的泪,怕还有另外一层——任芙,已是有日子不见了
龙胤不解。“什么糟了?”
“还不是亏了你的好云儿?”龙晟怒道。他将凝云如何救任芙的事细细与龙胤道来,也没忘提任芙与聂潇的旧情。龙胤苦笑瞧着凝云如今平静下来的一张白璧姝颜,心道,云儿啊云儿,你自己尚如此苦,还有多余的心,如此竭力地帮助别人吗?
竟赌上你的一生一世。
“任芙的力量,怕不亚于尚瑾。这么多年,全靠她身在众生殿中,还可以尚瑾之力压制住她。如今……若她真能回到聂潇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龙晟惨然一笑,看向凝云,红颜祸水吗?我不去顾世人,只想着你在我身边,纵然掀起再大风浪,你是平安的,才会让你许我一生一世。如今,你仍要和他回去,如有风浪,他要顾世人,哪里还顾得上你呢?悔,悔,悔……
龙胤沉思。“这倒也未必。我们刚好借任芙顺藤摸瓜,或可找出聂潇来。”
话未落地,异样又生。龙晟心下着实叹息了——“我们”——他们兄弟二人,五年前便已不共戴天了,如何又成了“我们”呢?为凝云而强压下的自尊忽又跳将出来,骂着懦夫孬种,他冷笑了,拂袖而起。
“何时成了‘我们’了?你自我手中拿去江山,就该有法保住,只凭你自己的能耐便可,我倒不愿管呢。”
毫无准备地被他如此抢白,龙胤终究也是傲气盛着的人,怔了一下,赌气顶道:“自你手中拿去江山?五年前难道我不曾光明正大地打赢了你?我也不是求你管,你乖乖置身事外倒好了。不是你手下的‘高人’相碍,四弟也不会查的如此难。”
龙晟哑然,适才平息不久的火气又燃起。他本意是保护龙篪,倒被龙胤如此误会,当下怒道:“四弟?你也好意思提四弟!你不是不知聂潇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为了保得那个王位,居然也能将自己的亲弟弟送入虎口!”
龙胤亦怒极,从床边立起来,与他针锋相对,反唇相讥道:“这话别人说还可以,你说岂不是笑话!当年谁为了储位要与亲弟弟拼个你死我活!又是谁五年后仍要借刀杀人!”意下便指龙晟对凝云并无真情,是一心借她打击他了。
龙晟自知理亏,冷笑道:“好,我看你是一定要再争个高下了!待你伤好,我们再好好地打上一场,谁赢她就是谁的!”
“打就打!难道我怕你?”
“够了!”一声娇呼,将兄弟二人的魂魄都险些惊到了九霄云外。
凝云此刻身上只着了乳白的衬裙,脸色亦还苍白,两片浅唇泛着虚弱的冷色,望之堪怜。然而她明显已醒了许久,一双水眸虽是黯然,却已着了片光镜色,聚神会精了。龙晟与龙胤面面相觑,露出些小孩子般心虚的神色,方才的话,也不知被她听去了多少。
龙胤忙在她枕畔坐下,轻扶她坐起,又细心地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笑道:“既醒了怎也不言语一声?白叫我担心了。”
凝云冷言道:“若不用此法,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听到你一句真话。”
龙胤大窘,仍陪笑道:“这是怎么说的?我何曾不说真话呢?”
凝云白他一眼,不再理睬。
她定定地凝眉盯了龙晟许久,睫卷浮霜半分愁,眸蹙寒水一丝恨,话上心头,却盘旋几番,仍是难启其口。众生殿中相识一场,她的愁怨,若非他的存在,便少了一条出路。时至今日,说是投缘怕少些,说是情愫又多些,然而,无论如何,她不曾料到两人之间除一缘字,仍有这些身份纠葛。
她已欠了他一些,其中,便有那没下完的一盘棋,和不能守的一世之约。
从此,又是天高路远了。知己存海内,仍可会心一笑吧。
伊人盈盈凝眉半晌,他却又看的痴了,方才气话虽是说了,但任芙的劝警犹在,尚瑾的失败犹在,龙胤的舍命犹在,他心中早便明白——凝云的一生一世,再不是他的了。
仰天长叹一声,他不清楚自己对凝云的好,有几分是异心,有几分是真心。或许,只有她走了,才会明白。
从此,爱你与你无关。
凝云颇启了几次唇,仍道不出只言片语。流息的云海早已止了翻滚,微风习习,熙然其碧倾。可容万物,方为天地吧。一切的相遇,相知,相许继而相离,佳人自会永远珍藏在心中,这于他大概够了。
他笑笑,推开房门,欲留那二人独处,却被凝云轻声唤住了。
“我的话……还未说呢。少主何必着急走?”仍是唤他少主,三个七日,三盘对棋,再一声少主,已浓了过尽千帆的释然。
“你的话……我知道了。何必仍说出来?”
凝云舒然莞尔。“不,除了你已知道的,仍有三句旁的话要说。”
他止了步,静静听着。
“秋淡流焰泪不存,画里跳脱天地格,金玉去尘可求共。”
话甫落地,龙晟即刻懂了,凝云平静中带了些许依依。两人均没注意到龙胤回忆片刻,脸色剧变。
龙晟大笑一声,心伤与不舍齐齐咽下,悲道:“千,田,土,合起来是个‘重’字,连起那‘珍’。凝云……多谢你的‘珍重’了。”
话罢不再多留,推门去了。
屋里随即静了,凝云瞧着他的背影半晌,略一偏头,看到了龙胤身上草草包扎的伤,秀睫一闪,泪似又要落下。
龙胤急急将脸色收回来,不能再让他的回忆惹的她痛苦了。
“你……你知道他不会伤我……在门外好好说便是……为何要直冲进来?”一只小手轻抚着他伤处,泪水打湿了绷带,她赶忙将眼错开,默默抹泪。
龙胤惨然笑笑。“那话……不是你说的么?‘那么,你能做的,亦只有这些么?’如今,我做的,够了吗?”
凝云悔了片刻,嘴上倒不示弱地气道:“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他轻轻揽过她纤肩,“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自己的意思……如果你的记忆中不再有我,倒还不如让我挨这一剑死掉舒服些……”
  
  廿五 凤凰山下雨初晴
凝云瞪他。“这可说的是顽话!你死掉是这般简单的事吗?天下还……”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上她朱唇,爱意并不曾因分离的裂痕而削减半分,反而弥加坚固。片刻心水清浅,湖底石现,她的优雅清香撩动着他每根神经,双手紧箍住她柔若无骨的腰肢。
片刻凝视,爱不释手她的长眉连娟、微睇绵藐,他深深的吻印在她眉心,缓缓向下。
凝云只觉额上冰凉一点,那深情的唇抚过她每寸肌肤,愈加灼热,心中竟说不出的舒畅惬意。微微闭目,掩去娇羞,就这样享受他的爱抚。星眼微饧,含娇依人,此刻她平素没有的慵懒轻醺,已让他醉的如痴。一双长臂暗暗用力,她轻盈若燕的玉体便紧贴在他胸前,他轻移了移右腿,让她坐的更舒服些,倾身肆意品尝着她樱般润泽的朱唇。
薄织衬裙,柔柔贴住她似玉明肌,片刻便不堪他炽□灼。松松系起的衣带,如暮秋白槿,希声脱落。鬓云欲度香肩雪,他撩起她垂肩的乌发,轻啄她粉颈。掌心方欲深入,被她轻轻按住了。
“现在……不行……”她细声道。方才忽而想到腹中的孩子,甜蜜之余,只得拒绝此刻的缠绵。
见龙胤不容她拒绝,手上推他的力气又大了些,却怎么也抵不过他的激情。正急着,忽然喉头又是一阵酸气上涌,她猛地偏头,干呕了几次,有些头晕眼花。这次知不是胃病了,心里还着实欢喜着些。
龙胤见她不适,后悔自己急了,手忙脚乱地拍拍她的背,又将她的发捋至脑后,竟不知该怎么做。凝云见他那笨拙样子,莞尔道:“也不是没做过父皇的人,这么不知轻重……”
“你……还好吗?用不用看医生什么的?想吃些什么就说……”他恼自己此刻的笨嘴拙舌,半晌又犹豫着开口,“云儿……我并不是刻意隐瞒于你,只是……你一直跟我生着气,我想再等等合适的时机,唉,也是糊涂……”
凝云轻轻抬手止住他的抱歉。
“方才那一番折磨,有些事我还真是不太记得了,你……再说给我听好吗?”盈盈笑意,裹着数日来的第一次衷心相对。她心下暗暗决定,再不让猜忌和嫉妒毁了如此来之不易的感情。
龙胤如释重负,酝酿了许久的一句话,终于等到了她原谅自己,可以说出来了。“云儿……我们要有孩子了,你高兴吗?”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翠幕斋。
沈凡将自己打好的包裹打开,一样一样地将东西取了出来。
“先生!”
“不必说什么。从你回来时的眼神,我就知道结果了。听你讲完这番故事,我只得说——他是个可依靠的男人,并不像……”后半截话被咽了下去,沈凡笑道,“而我,就属于这里。云儿,我真的很想守护着你浪迹天涯,然而不能够了,我们只好各归各位。”
“先生肯为了云儿浪迹天涯,云儿却不能为了先生留在苏州……”
“别说了。我孑然一人,做决定也容易。而你,要顾虑的太多,所以不要再顾虑我了。只要你确定你真的想要这样,我亦没什么可抱怨的。”
凝云紧紧地拥抱了沈凡。她自幼丧母,一直将这位女先生当作母亲一般的依赖着。如今,经过了她这么多的付出,她却不能回报她任何。
“还有几日启程?”
“他说,还有些事,会尽快办好。”
“可得快些,你的身子……等不了了呢。”她瞧着凝云的肚子。
凝云赤绯了兰腮,纤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小腹,秋波一转,便影了初为人母的喜悦,伴着些忐忑的惊悸,依旧是满心春澜。沈凡凝眉柔视她许久,一双和眸竟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涟漪。
俄而,她轻轻转过身去,微叹一声,含着沉甸甸的愫意。
那日龙胤来时,她的怒火,她句句似有所指的话,凝云还依稀记得。事中若有玄机,她大概也可猜得一二。
倚桌几坐下,凝云温声道:“先生……你与我讲讲我娘的事好么?”
沈凡周身似是一震,端端站定,并未回头。
“云儿,你在问一个你明知我不会回答的问题。”
凝云笑道:“我如何便‘明知’先生不会回答?”
沈凡亦笑,却是苦笑。“只因我知你太深,你也知我太深。相知如此深的两人,知道话就应说到此为止,否则对任何人都无益。”
沉默半晌,她转身温声道:“云儿你,仍是像你爹多些的。”
凝云垂首沉思片刻,努力拾起对童年一些渺茫的花羽。“我就只听说过我有个姨娘似乎入过宫的。爹……不太提娘,我问的多了,亦只说个三言两语。然我瞧的出来,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只要提起,便都是满含了情的。”
沈凡神色一黯,随即便笑了。“果然……他果然是这样,不论她做过什么,都是会原谅的。我也一样……都是命……”
暖光袭尘,她的声音忽而弥上的一股浓情之意,是真是幻,倒让凝云难辩虚实了。
不论她做过什么,都是会原谅的。
那么她做过什么呢?她不是个善良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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