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命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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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蛊-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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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两人便掉头赶回京城,然而天色已晚城门紧闭,雀舌便写了一张条子命守卫转交王府,他二人却不进城,只在附近的市集客栈投宿。

客房价格昂贵,自然极尽精美,韩不及见案上放着琴,便笑道:“你那时一直嚷着学琴,弹一曲我听听?”

雀舌依言坐下,十指按在琴上,笑道:“弹得不好,可不许笑我。”微一凝神便弹了一支。

韩不及听那曲子苍茫悠远,透着说不出的悲凉,竟是一曲《阳关三叠》,他心下狐疑,脸上却不露出,一曲终了,问她:“这是什么曲子?”

雀舌有些怔忡,一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弹它,见他不知曲名,终于松了口气,笑道:“不好听吗?我另换一支吧。”重又弹了一曲《翠屏春晓》方罢。

她放下琴,门上忽然有人叫:“楚姑娘住这里吗?外面有人找。”

雀舌面露喜色,急急地往外走,韩不及拉住她,“是谁?”

雀舌见他眸中闪动着不安的神气,忙笑道:“我很快回来。”便下了楼,不多时上来,推开门时,韩不及斜倚在窗边,烛光打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萧瑟,见她进来,那种萧瑟顿时一扫而空,眸中满是笑意,“手里拿的是什么?”

雀舌展开包袱,露出一柄剑来,韩不及本来一直微笑,此时却神情肃穆,似有无限感慨,叹道:“龙吟剑,好久不见了。”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它。”雀舌抿嘴一笑。

“天人海阁一战之后,它便与我分离……”他手里握着剑,轻轻抚摩,“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在天人海阁遇到韩风,是她给我的。”

他两手一分,龙吟剑便一分为二,他走到她面前,把涤光剑悬在她腰上,轻轻系好,柔声道:“从此以后,涤光龙吟再不分开。”

雀舌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身子向前一倾,双手环住他的腰,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的身子蓦地僵硬,一把拉开她,转过身去。

“韩哥哥。”雀舌微感不安。

“我有点饿了。”他这样说,“你去,再给我煮些腊八粥来,好吗?”

雀舌望望窗外,“天气这么冷,吃这个正合适,只是煮这个费工夫,你若饿了,我去厨房拿些馍馍来。”

“我只想吃腊八粥。”

想不到他竟然也会耍小孩子脾气,雀舌暗暗好笑,只好说:“那你等着我。”

客栈厨房里材料甚多,雀舌不多时便收集齐全,一齐淘净了放在锅里,自己坐在灶前,望着那红通通的火苗,只觉得若能每日这样为他洗手做羹汤,真是说不出的幸福……

门外忽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并不在意,一会粥煮好了,她用勺搅一搅,盛出一大碗来,正要出去,小二提着壶进来烧水,见她在里面,一副吃惊的样子,“姑娘,你原来在这里!”

“什么事?”雀舌正尝着粥的味道,手里兀自拿着勺。

“你家相公得了急病,疼得满地打滚,怪吓人的,掌柜的四处找你……”

“叮”的一声,那勺从她手里落下,在桌上磕了一下,又落在地上,一时间瓷屑四溅,雀舌茫然地望着它,像是望着自己碎裂的心。

他说想吃粥,只是为了支开她吧……雀舌疾步冲到楼上,见房门紧闭,便用力去推,却被人从里面锁死,只好叩了叩,“韩哥哥,是我,雀舌。”

“你怎么回来了?”他的声音隐隐颤抖,却故作轻松地说,“粥可煮好了吗?”

“嗯,”雀舌知道他的心意,便不再勉强,倚在门上一动不动,“已经煮好了,我尝了尝,好吃得不得了,韩哥哥,你要不要吃一点?”

过了许久,他才低声回答:“是吗?可是我……我现在想吃一口酥,不想喝粥了。”

雀舌勉强笑道:“那怎么办?一口酥只有五味居才有卖,城门又已经关了……我买桂花糕来好不好?”

他在里面轻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她知道他正在受苦,里面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让她如同身受凌迟,却只能装作不知,因为她知道,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自己在他身边,除了让他羞愧、痛苦、绝望,没有任何用处……

这样的煎熬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终于归于宁静。这半个时辰对她来说,像是一辈子那样漫长,她支撑着站起来,已经汗湿重衣。推开窗棂一跃而入,见他蜷在地上已经失去意识,她失神地跪倒在他面前,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一颗一颗地落在他冰冷惨白的脸上……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要怨我好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拥有那样的勇气,让我可以亲眼看着你受苦。

不要恨我,你对我的恨,会让我宁愿从来不曾活在这个世上。

所以,请你忘了我吧……

“你已经想好了?”单落紫轻轻微笑。

雀舌点头。

“那就永远不要再出现。”单落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景,“只要你不再出现,我会让他的记忆像这个被雪覆盖的世界,干净得没有半点灰尘。”

“好。”雀舌这样说。

“我原以为会来求我的人是他。”单落紫回过头,“却没想到会是你。”

“那是因为你太不了解他,”雀舌淡淡地说,“也太不了解我。”说完便背起包袱,想了想,又道,“请你,在他醒来之前便让他忘记,我不想他再受半点苦楚。”

“这个自然。”

“请你……”雀舌走到门边,低声道,“一定要让他快活。”

 第10章(2)

三年后

翠喜从河边回来,手里提着衣裳篮子,正是春色最深的时候,遍野的杜鹃红得像是燃着了半面山。她走得久了,额上微微出汗,见前面的杏子树下有一块青石,便过去坐下,轻轻地捶着腿……

杏子林边是一大片水田,田边种着二株矮矮的垂柳,一对燕子在柳丝间穿梭而过,尾巴一剪,便去得远了。

翠喜走到溪边喝了口水,忽听身后有人问他:“这里是燕尾村吗?”

她回过头,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却隐约可见一对深沉湛亮的眼睛,便点头道:“嗯,这里就是燕尾村,请问你是来找人吗?”

那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寂寥村落,喃喃自语:“这里便是燕尾村。”

他这样转过来,翠喜终于瞧清了他的面貌,十分俊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嘴角,一身如雪的白衣显然非平常人家所能拥有……

“你到我们村来有什么事吗?”翠喜提起衣裳篮子,“村里人我都认识,你要找谁,我可以带你去。”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姑娘?”他温和地望着她,翠喜只觉得心口一阵鹿撞。

他虽然问得含糊,翠喜却恍然大悟,“你是来找楚姑娘的,对吗?”

他眼波一闪,“你怎么知道?”

“那还用得着说?”翠喜得意地笑笑,“像你这样的贵族公子来到我们这种偏僻的地方,若不是来找楚姑娘,难道是来找翠喜不成?”

“这么说来,”他若有所思地说,“经常有人来找她?”

“是啊。”翠喜用力点头,“都是些王公贵族,时常带许多新奇的玩意儿过来,楚姑娘却不常见他们,都是放下东西就走了。”

“她住在哪里?”他的脸上慢慢泛出一抹异样的红晕,像是极激动的样子。

“跟我来吧。”翠喜提着篮子,引着他在垂柳背后的小院前停下,“楚姑娘就住在这里。”

眼前是三进石屋,外面用竹篱方方正正地围了院子,院里种着各式花草,正是开花的时节,微风一过便芳香四溢……

翠喜叫道:“楚姑娘,有人来找你!”

“叫他回去吧。”里面有人说。

翠喜抱歉地看他,“楚姑娘不喜欢见客。”

他不做声,推开篱门进去,穿过院子,门上垂着竹帘,只需一伸手,那人便近在咫尺,他却在这瞬间犹豫了——

“人走了吗?你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些进来,这些花样正想请你看看。”里面的人似乎把他当做了翠喜。

他不再迟疑,掀帘进去,屋里光线甚暗,她坐在窗边,面前摆着一架纱屏,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透进来,她就着那柔和的阳光一针一针地绣着纱屏……

“翠喜姐姐,这次新买的线,色彩比上次的差远了,下一回咱们另外换一家……”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却在看见眼前那人的刹那怔在当场。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她,见她荆钗布裙,乌黑的长发用一块蓝底白花的素布扎起来,若不是那皎洁晶莹的脸颊,俨然便是一个普通村妇。

她把针插在屏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每一步都极缓慢,慎重得好像踩在临江的悬崖之上——

“你来了。”她终于开口,却是云淡风轻。

他的下巴倏地绷紧,眼中迸出冰冷的光,忽然扬起手,毫不犹豫地甩下去,只听一声脆响,她雪白的脸颊便迅速肿起,露出鲜红的五指印——

“楚姑娘!”立在门口的翠喜大惊,急忙跑过来,怒道,“你凭什么随便打人?”

他望着她红肿的脸,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抿了抿唇,扭身就走。

翠喜忙着检视她的伤处,恨恨地说:“他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

“他已经很留情面了。”她微微一笑,“若真的下狠手,哪里还有我这张脸在?”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沾湿了布巾敷在脸上。

都打成这样了,还算留情面?翠喜摇头。

这天晚上,雀舌早早地做了饭,草草吃了,便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天空,一直等到星落月出,才把早已收拾好的包袱拿出来,缚在肩上,临出门前,忍不住又环视一遍这间屋子,虽然简陋,却曾给漂泊的她短暂的安宁。

如今,她又要走了……她轻声叹息,可怜天下这么大,竟没有一处可以让她不再想他。

她不再犹豫,反手掩上门,穿过小院,推开篱门,再合上……

“这一次你又要去哪?”

是他熟悉的嗓音,她一时无法辨析是梦是真。一直到她看见那倚在垂柳旁的身影,才勉强笑笑,“我出去打些酒回来。”“打酒用得着背包袱?”他讥诮地笑笑,“为什么不锁门?不怕有人入室行窃吗?你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

她无言以对。

草丛窸窣作响,她知道他走过来了,却不敢抬头,“为什么骗我?”灼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她吃了一惊,抬起头,看见一对布满红丝的眼睛,“你喝酒了?你怎么能喝酒?”他自从练了《落阳心经》,心脉受损,便再不能喝酒。

他满不在乎地说:“是,喝了。你不是要去打酒吗?我这里就有。”

看着他举起的酒坛,雀舌惊恐地发现柳树下已经歪七竖八地摆着三个空坛子,她夺过他手上的酒坛,随手摔出老远,“你不要命了!”

“没有人在乎——”他摸摸心口,“这性命要来有什么用?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宁愿死掉!”

她那样辛苦,才换来他平安生存的机会,他竟然说——不想活了?雀舌又痛又怒,一扬手想要打他,刚一出手便被他握住手腕,他凝视她良久,忽然一用力,便把她拥入怀中。

雀舌瞬间被他温热的气息包裹,鼻端呼吸着他身上浓烈的酒味,忽然一阵软弱,恨不能从此不顾一切,就在这怀里沉沦……

“你的武功还是那么差。”他说。

雀舌刚想反驳,他的呼吸骤然急促,灼热地喷洒在她的颈上,他的声音痛楚难当:“尽管你的武功那么差我却从来没有赢过你,雀儿,我这一辈子都不是你的对手。”

雀舌怔住,身体僵硬如石。

“你那样忍心……”他继续说,“不回洛阳,不回京城,不与任何人联系,就连楚师伯你都不肯见面,雀儿,你这样……只是为躲着我吗?”

雀舌泪凝于睫。两年前,爹爹从西域万鬼城救回了当年负气出走的娘亲,却因为遵守对韩秋水的诺言不能进入中原。她虽然得到消息,却不敢赴西域与父母相见,一则分隔多年,自己没有按照爹爹的嘱咐修习韩门武学,相见情怯;再则,她知道自己一旦见到爹娘,难免听到韩不及的消息,她明知他早已把他忘记,却没有能力承担再一次被他遗忘的事实。他的名字早已化作一颗附骨钢钉,深深地嵌入了她骨髓深处,每拔出一次,都是血淋淋的痛……

“不是说好不再分开吗?”他的气息渐渐凌乱,“你却把我一个人抛在客栈,你想过我的感受吗?!雀舌,你何其忍心!”

雀舌恍然醒悟,拼命挣开他的拥抱,决然转身,“你喝醉了。”说完拔脚就走。

“雀儿!”他身形不稳,声音惊痛交加。

“若是不想活了,就去死吧。”雀舌冷冷地说。

“好。”他很快地说,抽出龙吟剑,“你拿着它,在这里刺下去,我就活不成了。”他左手抚胸,平静地说,“你从此不用再浪迹天涯,不用再过着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雀舌接过龙吟剑,月夜如水,剑身锋利得似一泓清水,她抬起手腕,剑尖对准他的胸口,凄然一笑,“与其互相折磨,索性都死了吧!”

他坦然微笑,“你说的是。”

“你以为……”雀舌颤声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吗?三年来,我每一天都在发疯似的想你,我想见你,又害怕真的见到你,我的出现会让你再一次忍受蛊毒发作的痛苦,为了避开所有认识我的人,除了不停地逃走,我还能怎样?!”

月亮清冷的光洒在她晶莹的脸上,散发着淡淡的光华,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来。

“你不想活了是吗?”她轻轻点头,“很好,我也不愿再受那样的煎熬——”她心一横,倒转剑锋便往自己颈上抹去,突然,斜刺里一物飞来,“当”的一声打在剑身上,手臂一片发麻,龙吟剑脱手而出,她捂住手腕与他怒目而视。

“你……”他紧紧地盯着她,低声说,“你就是为了这个,才不辞而别?”

雀舌默不作声。

“我以为你可以相信我。”他苦涩地笑笑,“你以为我会轻易被一条小小的虫子打倒吗?”

“你当然不会,可是我会。”雀舌转过脸,不再看他,“你请离开吧,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我受苦,那样会让我……”她停顿片刻,“有很大的压力。”

“你是说……我让你有很大的压力?”他说得很慢,像是难以置信似的。

雀舌坚定地点头,“没错,在你身边我感到很辛苦,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所以请你离开吧,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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