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耳，他那么潇洒，那么义无反顾地走了，如今要他一个人就这么回去，他甚至都不太有勇气面对一直以来对自己都宽容和善的母亲。
大概这就是他一直流连在中国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吧。
“嗯……”耳边又一次传来程晓洛的哼哼声，他轻轻侧过头，看见沉睡中的人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正做着不太好的梦，但他却知道，这只是因为哪怕在梦中她也会因为发烧而感到身体的不适的缘故。
而害得她生病的祸首，似乎就是他自己。
“……秋彦。”一声细微的呢喃，引得他赶紧看向她的眼睛，可是她却分明还在沉睡着，并没有半分醒过来的迹象——但他刚刚分明是听到了她在叫他的名字。
“亲爱的……亲爱的？——洛洛？”
他压低了声音，试探地呼唤着她，可是她依然闭着双眼，沉浸在并不愉悦的睡梦中。
……
第二天，当程晓洛终于醒过来的时候，虽然感觉身上还有些不适，但她的高烧已经差不多退了。
餐桌旁辛苦了一夜只休息了一小会儿的年秋彦正在搅动电饭煲里温着的粥，这粥是他花了很久的工夫煨得烂烂了，专门给像她这样的病人准备的，因为怕温得太久糊了底，过不了一会儿他就不得不用长勺搅拌几下。
程晓洛显然比他预计的醒得要晚了许多，但是这样也好，至少在她醒过来的时候，该准备好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坐着别动。”待她粗略地洗漱过后，他按着她的肩让她坐在沙发上，端来已经盛好大半碗粥的碗，挨着她坐下。
“要我喂吗？”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白粥，他笑眯眯地说道。
脸色苍白浑身无力的程晓洛半眯着眼睛瞥了一眼碗里的东西：“怎么是白粥啊……吃不下。”
“身为病人你最好给我老实点！”他威胁般地笑道，“来，趁热吃了它，吃了好得快。”
程晓洛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粥，拿起勺子：“放糖了吗？我要吃甜的。”
“你就给我吃吧，”他捏着她的脸，“哪那么多话？”
她撇撇嘴，吃了一口：“嗯……好甜。”
“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甜的？”他长舒一口气，懒懒地窝在沙发里。
操劳了一夜，铁打的身子骨也要吃不消，何况是他这样享惯了清福的懒人一个？
程晓洛默默地吃着白粥，间或斜眼瞄一下一旁闭目养神的人，发现他眼下的淡淡青灰，她不由皱起了眉头。
“……年秋彦？”
“嗯？”他睁眼，微眯着眼睛看她。
“你……要不要回房去睡？反正我今天也没法工作了。”她咬着勺子提议。
之前因为白天她大多要在那个房间里工作，所以为了不打扰到她，就算白日里年秋彦想要休息，也大多是在沙发上躺着，不会进房去的。她看见他似乎是熬过夜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大半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心里怎么都有点过意不去。
其实还是想问问他昨天去哪儿了，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种事情好像很难问出口……她这个样子，真像是多疑的妻子盘问丈夫的行踪一样——连自己想想都觉得讨厌。
他微笑着侧过身：“亲爱的。”
“嗯？”她吃了口粥，感觉这白粥其实也挺香的。
他静静地看着披散着长发，穿着粉红色棉质睡衣，专心吃着他亲手做的粥的她，过了好久，才终于开口：“我要回去了。”
就要送进口里的勺子随着话音停在唇边，大概是生病的人手上还有些无力，她的手微微一抖，满勺的粥就这么落回了碗里。
“嗯……是吗？”她定了定神，再次舀起一勺粥，吃下，谷物的余味留在嘴里竟显得有些苦涩。
“其实昨天我去见他了，”他抿抿嘴，又笑了笑，“我知道你对他没好感，怕你不高兴才没说实话，没想到害你……”
“你还真大胆啊，”她抬高声音打断他的话，努力微笑道，“你就不怕他吃了你？”
“哈，你也太小看我了，”他失笑，“我啊，不仅没被吃掉，还顺利地拿回了自己的所有东西。”
她淡笑着揶揄他：“该不会是靠出卖身体换回来的吧？”
“什么？”他挑眉，欺身过来伸出修长的食指点着她的额头，“喂，你脑子里成天想些什么呢？啊——诶，烧退得差不多了。”
“别碰我，”她假装不耐地拍掉他的手，低下头，任垂下的头发挡住眼睛，“那……你什么时候走？”
“嗯……没多久了吧，”他凝视着她，“快了——事情比较急。”
“这样啊。”她低声应道。
离别的气氛很快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细数相识的日子，其实也不过短短数月，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好像有一生那么长，那么久……而现在，那一声声的倒数，似乎是生命就要到头的预兆。
“你来北京，其实还没怎么认真玩过吧？”她突然笑着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嗯？”他似乎才从某种思绪中回过神来，略微顿了顿，才微笑着点头，“嗯，是啊。”
“那……”她放下空碗，盘腿坐着，抬头想了想，“今天我身体不行……不如明天我带你出去玩玩吧，也不枉你来这里一年。就算是，算是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抿着嘴，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应。
他眨了眨眼睛，仰视着脸上没什么血色但却一瞬间显得光彩照人的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萌动了。
“嗯……好啊。”
第24章 第24章 别离
程晓洛说到做到，这天晚上，她就趴在电脑前开始搜索北京市好玩的去处了。
毕竟作为资深死宅，对出门以及各种集体活动不怎么感兴趣的她其实对这些也并不太了解，但是既然对他作出了那样的承诺，她也顾不上不太舒服的身体，拼命撑着也要在今晚准备好明天的活动。
离别本来就在所难免，早就对此有所觉悟的她如果再为此感到悲伤难过，未免也太矫情。
所以，与其自怨自艾，哀哀切切，倒不如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时间，趁着他还在身边的时候给彼此都留下一点值得珍惜的回忆。
拿出蒙尘已久的笔记本做着记录，她垂着头，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
相机的快门一按，程晓洛放开了揽着年秋彦的手，低头查看刚刚拍的照片。
“嗯……还不错。”她满意地笑着，引得年秋彦也好奇地凑过来。
“我也看看……不是吧，我头发都吹乱了。”
“谁让你留长发了？活该！”拨了拨自己也被大风吹得凌乱不堪的长发，她大言不惭地揶揄他。
听了这话，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保养得极好的长发：“不好看吗？”
“噗——”
自恋也是有限度的好吧？
“来来来……你看，这里啊，就是以前皇帝上朝的地方。”
尽着一个“导游”的职责，程晓洛拉着他在人群中穿梭。故宫总是人头攒动，何况今天还不巧正是周末，来自全国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游客说着五花八门的语言，让这个古老却又崭新的皇城变得有些浮躁。
从故宫出来，感觉除了腰酸背痛也没什么太大的收获，程晓洛只好带着他奔赴下一站后海。
后海的酒吧街她之前也是只闻其名，从来没去过，这回第一次来，自己也被那些风格各异，有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主题的酒吧给吸引了。总是忍不住拿着相机“咔咔咔”地拍照，拍了一张又一张。
“怎么出来玩就只看见你在拍照？”最后，年秋彦还是忍不住出声，“无牵无挂，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正趴在栏杆上取景的程晓洛回头：“可是不拍照的话，以后总有一天会忘掉啊——就是为了记得今天的开心，所以才要拍照，留下见证才对吧？”
“以后还有以后的快乐，何必非要记得今天？忘掉了今天，还有明天，忘掉了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记得那么多难道不会累？”他也学着她的样子，靠着栏杆说道。
可是今天是不一样的……
看着什刹海上漾动的波浪，她忍住了就要出口的一句话，展颜道：“我拍了照片给你带回去不好吗？以后你看不到我了，说不定哪天想我了，就看看照片吧。”
他闻言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大笑道：“喂，不要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好吧？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我要是想你了，还看什么照片？直接飞回来找你好了。”
“哇，”压下心底的苦涩，她怪笑，“想不到我面子这么大，居然能引得你万里迢迢飞来这里。”
“那当然，”他往她身上一靠，揽住她的肩膀，对着宽阔的水面，“谁让你是我最亲爱的洛洛呢？”
水上吹来的风还是很冷，他们俩站在栏杆旁，远远地望去，那像极了一对情侣的背影，身旁随风飘动着无叶的枯枝的柳树，以及前方泛着层层波纹的古老水面，竟组合成了一副极其美好的画面。
程晓洛微微侧头，心不在焉似地一笑：“等你有了新欢，哪还会记得我……”
“嗯哼——那你等着瞧。”他踌躇满志似地笑着，“我还怕你万一结了婚，回头就不认识我了呢。”
她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
这样一分开，一直以来彼此间最紧密的那丝牵绊就会消失，就算以后再见，也会不一样了……
就像两条直线的偶然交汇，在那一个交点之后，只有渐行渐远的离别，新欢也好，结婚也罢，那都只是与彼此无关的后来。
过了一会儿，他跺跺脚：“好冷……”
“唉……回家吧，”她拉着他往前走，“其实呢……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
“回去就知道了。”
……
“那个……这要多久啊？”
“哎……你别动！别动啊……很快啦。”
“我腰很酸诶……”
“你就配合一点吧……我的动作可是很快的，这才多久你怎么就不行了啊？”
“你这也叫快？”
“不是吧……这个姿势是很轻松的啊，你那个啥的时候……那个你也会叫酸？”
“啊？”
“哈！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自言自语……”
以一只手支撑在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屈起的右腿上，而左腿则平放在床上的姿态侧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已经超过二十分钟的年秋彦无奈地看着前方专心作画状的某人。
谁让他一时冲动，答应了给她作模特呢？
——天知道她一个画漫画的怎么会需要模特！
“喂，你该不会把我弄成gay漫画的主角吧？”
“什么gay漫画？”程晓洛头也不抬，随口应道，“我又不画那个——这只是留作备用的啦！”
“骗谁啊？”他看着她笑，“你以为我没看过？”
“诶？”她诧异地抬头，“啊？”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吃惊的她，扬起嘴角：“你不知道吧？我老早就看过你的漫画了。”
程晓洛眨眨眼，再眨眨眼。
逆着身后的窗子投进来的白光，他以那个姿势坐在那里，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露出那样的笑容的样子，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就是这种笑容……她定定地看着他，把这个表情记在了心里。
那是他最初留在她心中的样子，是画笔所替代不了的风华。
她直视着他的模样直接被他视为吃惊的表现，见她不说话，他又笑道：“那天送你回来之后，我就在这里发现了这个书架……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画手。”
当时可真是让他很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妹妹一直以来迷恋的漫画居然就出自她这样一个迷糊又好玩的“小女生”之手。
“其实我倒是很好奇……”他眯了眯眼睛，“为什么你会有画了一半却又放弃的作品呢？”
“啊？”尚未从神游天外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程晓洛闻言一愣，“哈！没感觉了呗……”
“原来如此。”他点头，“你这里的书我都看完了，还是很好奇那个《樱花》的结局啊……”
她扭了扭微酸的腰，又看了他一眼，假装没听见：“那个……不要动哦。”
……
虽然刻意不去多想，时间还是如同沙漏里的沙，一点一点不断地流走，终于到了年秋彦要上飞机的这一天。
程晓洛陪着他一起下了楼，意外地发现那天酒吧里自称“唐师”的男人居然开着车来送他。
“你倒是有两下子嘛，”去机场的路上，唐师说道，“是怎么把东西拿回来的？郑应昇居然也肯放了你……真让人意外啊。”
年秋彦微微靠着程晓洛，看着窗外，淡笑道：“他的母亲在那里。”
“靠！”唐师猛地一拍方向盘，程晓洛心也跟着一抖，唯恐他冲动之下酿成悲剧，“好啊你个年秋彦！这招够狠！”
年秋彦没说话，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窗外广阔的天地。
程晓洛侧头看着他，发觉这个时候的年秋彦，似乎和那天面对郑应昇的的他给予了她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高深莫测，让她隐约感到压迫，但又不会觉得害怕的感觉。
其实，她还是没有完全了解他。
但那又如何呢？她只需要知道她能看见的那个“他”就够了。她不会很贪心，想要了解他的每一面，也许，她能看见的那一面，甚至是别人都不知道的。
分别在即，还去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
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的居然有些热闹，和他面对面站着，她低着头，把手插在口袋里，认真地看着自己的鞋尖。
突然不敢看他……哪怕是一眼，也怕自己会忍不住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亲爱的……”他压低声音。
“嗯？”她埋头答应。
“好好照顾自己。”
“嗯。”
“泡面什么的都不要吃。”
“嗯。”
“我整理了几个简单菜的做法，给你放在餐桌上了，自己学着做吧，很简单的。”
“嗯……嗯。”
“别支吾，”他点点她的额头，“你不听话的话，我回来了可不放过你！”
“谁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她扭头看着旁边，笑着说道。
“说不定觉得忘了带什么东西……马上就回来了呢。”
“哈！”她哧道，“那也太囧了吧……”
“喂，”低头看着左顾右盼但就是不看他的人，他不由笑道，“怎么不看我？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她维持着扭过头的姿势，没有说话。
“亲爱的？”他再次开口，“你哭了？”
程晓洛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