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锦年- 第11部分

“我是个坏人。”他淡淡的语气里有些落寞。

“啊？”她又是一愣，“哈……怎么说？”

他靠在她肩上，眼睛看着屏幕，神思却分明放在了别处，目光有些迷惑，有些惘然——只是这一切，程晓洛都看不到。

他眨了眨眼睛：“他……”

又是“他”！程晓洛心里一堵，你怎么老要提起那个人？

“他一定很不好受吧……”他全然不知她的心思，只是循着自己的意思，低声道出心事，“家里的压力一定很大，我还那样对他……他一定很难过。”

“他难不难过，关我什么事？”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但还是难免有些冲冲的，“你是在怪我把你拐到这里来，生生搅和了你们冰释前嫌的好机会？”

“呵，”他轻笑一声，“哪里有什么‘冰释前嫌的好机会’？我不是都说过了吗？我和他，过去就过去了……他想结婚，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绝对不会去拦着他，但是……”

也不可能原谅。

一次都不行。

“那你还管他难不难过好不好受干嘛啊？”她小声说道。

“这是人之常情吧？”他笑笑，“我离开他，是因为他做的事已经触犯了我的原则，但是这也不意味着我不能想着他，念着他吧？”

想着他，念着他。

程晓洛沉默了。

“理是一回事，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他闭上眼睛，在她面前突然有了想要诉说的冲动，“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自作自受？既然放不下，又偏偏要离开，伤害对方，也折磨自己——我这样的人，一定是会被鄙视的吧？”

“怎么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伸出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肩，“其实你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他在一起，或者和他闹一闹，逼他放弃结婚，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干脆当他没良心，忘了他，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你只是，选了最折磨自己的那种方法。”

他不由地轻笑：“我都忘了我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她怔了怔：“秋彦……”

“嗯，”他半阖着眼，微微笑道，“我的名字……你叫起来特别好听。”

她默然，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就没有了和他争执计较这些琐碎的心思。

剥开了外面那一层壳，躲在壳里的你，其实很脆弱。只是……你的伪装太过高明，高明到，足以让人忘记壳里的那个你，而把外面的壳当做真实。

“亲爱的……”见她一直不说话，他只好开口。

“嗯？”

“你不是说，他对你的朋友很好吗？”

“嗯。”

“你不要误会，他也不是存心骗那个女孩的……”

“嗯？”

他眨眨眼睛，回忆起往事，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其实他就是那样的人……对谁都很好，很温柔。”

“……”

程晓洛不说话——她突然不想再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听到他用那么温存的语气说郑应昇，她的心里就很别扭，很不爽。

“你不知道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就是因为性格的关系，也闹过不愉快——可是怎么说呢？也许就是因为他是那样的人，我们才有可能在一起这么久——你会不会也常常觉得我这个人让人很难忍受呢？”

“啊？”她被他问住。

怎么说呢？虽然是常常被怄得想吐血，但是也都是在合理的范围内吧？所谓的生气，想动手什么的，应该也还没到“难以忍受”那种可怕的程度啊。

“哪有？”她笑笑，还顺手捏捏他的脸，“我觉得你很可爱啊。”

他嘴角扬起，忍不住捉住她调皮的手：“你不讨厌我就好。”

“我怎么会讨厌你……”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她的心里突然一片澄明。

“我总觉得他那么正派那么温文的人，一定看不惯我的很多行为，所以总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说话做事都不要太出格，要按着他可以接受的方式来……这样久了，自己也习惯了，可是还是会担心有一天被他讨厌。”

“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讨厌你啊。”她酸溜溜地说道。

他听不出她的酸味，只是微微笑道：“是吗？”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黑一黑郑应昇，“想要挽回你的时候他当然什么好话都说得出口啦……所以刚才那话当我没说。”

“亲爱的……”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这样暧昧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没有半点桃色的意味，反而让人觉得亲切。

“嗯？”她几乎是习惯性地应道。

“谢谢你，”他微微笑，“认识你……我觉得很幸运。”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任他靠着，微微地弯起嘴角。

有些事情，想通了，就会觉得很轻松，比如——

我们，这样就够了。

就让我以这样的身份和你在一起，可以听到你心里最深处的声音，看到你最真实的样子，不是恋人，但可以比恋人更长久。就好像此刻，你那么坚决地离开了他，却还愿意依靠我的肩膀。

就算不能相恋，但却可以相知，相守。

就算不是你心底的那一个，但却永远在你心里占据一个特别的位置。

就这样，我和你，一起天长地久。


第17章　第17章　往事


“亲爱的……”

“嗯？”

冬日的暖阳透过半开的窗帘落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繁复而艳丽的花纹在浅金色的光照下似乎笼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看得她有些出神。

“你那天说的……喜欢的人喜欢别人……是怎么回事？”

“啊？”程晓洛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哈，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你偷听了我这么多秘密，也该让我知道一点你的事才公平吧？”

“……”

程晓洛看着眼前的阳光，空气中欢乐地飞舞的轻尘在回忆中也仿佛盖上了一层厚重。

很久没有再想起，不知不觉中，往事，好像真的离她很遥远了……

程晓洛的心里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她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哪怕是与她关系很亲密的穆雨，也从来不知道它的存在。

少女时代的程晓洛，曾经很喜欢一个人，这份“喜欢”，曾经是她高三一整年拼搏努力的全部动力，从初中到大学，占据了她人生中最梦幻的那段时光。

但是，那个人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说出过她对他的喜欢，最早的时候，或许是身为女生的自尊与矜持让她不愿意开口。偶然的交集，不经意的触碰，有时也会让她在心里暗暗地觉得，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所以，这一丝暧昧的情愫，好像并不需要说出口，少女的心里，还会为了这样的感觉而暗自窃喜。

那时候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深深地喜欢着的那个人，也恰好深深地喜欢着你，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

后来当她偶然想起那段时光，也会自嘲，过去的自己，未免有些太过天真的傻气，以为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喜欢自己。

当穆雨偷偷摸摸地告诉她，那个男生是怎样追求她的另一个好朋友时，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想了些什么——好像一瞬间被人从梦中叫醒，浑浑噩噩，却又不得不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假装很八卦，很兴奋……

从那时起她开始明白，她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多么特别的存在，就算她那么努力地和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就算她心如止水地从来不接受男生们隐约的约会的暗示，就算她一直出现在他的四周，陪着他面对生活中的一切……那也不表明，她就一定能得到想要的爱情。

如果你深深地喜欢着的那个人，也深深地喜欢着别人，有什么法子？

她以为的顺理成章，其实是那么可笑，她以为的不必明说，其实只是她自己一直以来的一厢情愿。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把她当做最好的朋友，甚至在表白不被接受的时候很不好意思地来找她帮忙。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寒假，她和他，还有穆雨和那个女生，他们四个人，两辆自行车，一起在街上乱逛的那一天。

她推着穆雨的自行车，独自默默地在后面走着，他突然转身过来，朝她笑：“我来推吧。”

清冷的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拨了拨发丝，微微一笑：“有劳了。”

“跟我客气什么？”柔和的阳光下，他还是那么洒脱地笑着，接过车把手，与她并行，目光却一直安静地追随着前面的女生。

“嗯……晓洛，”男生没有看她，语气里还带着些局促和羞涩，“谢谢你了。”

她早就是假装云淡风轻的高手，促狭地一笑：“怎么？成功了？”

他没说话，只有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思。

鼻尖有些酸意，果然，家乡虽然在南方，但冬天还是很冷啊。

最后，她得意地笑起来：“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一句‘谢谢’就想打发我了？”

那天的阳光那么温暖，而风却是那么冷，吹过她的脸颊，吹疼了她的心。

后来……

也没有什么后来。开学后不久，她就带着交换生的资格去了日本，在那里接触到了传说中的日本漫画界，沉寂了许久的创作天赋在樱花烂漫下慢慢地萌发，生长。

在朋友的鼓励下，她开始动手创作第一部作品《樱花的思念》，这也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一部原创漫画，讲述的是一个名叫樱的少女暗恋一个少年的故事——多少带着点她自己的感情在里面吧。她把第一卷的画稿寄给了一本漫画杂志，被编辑看中，在杂志上连载了一段时间，虽然后来那部漫画进行到一半，她觉得失去了灵感只好半路放弃，但是她却由此踏入了这个圈子，走上了职业漫画画手的道路。

一开始，离开或许只是为了逃避，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那么地坚强，可是谁又能想到，人生中的另一扇们也就此向她打开。她在彼岸发现了另一个世界，并且渐渐地融入其中，于是当她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时，才在不经意间发觉，曾经让她执着，让她心酸的一切，原来早已经在时光的幻影中倒退成了远方的背景。

时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杀手。当她发现自己对他已经失去了当时的感觉时，已经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感伤。

美好的年华终将逝去，今日会变成昨日，新欢会变成旧爱，即使回忆不会褪色，那份感情，也终将变了色彩。但是，依然要感谢，在那些青涩的岁月里，有你，如一盏明灯，带给年少的我最初的心动，给予我值得怀念的记忆。

……

“所以，”最后，大概是为了表明什么，她还不忘闲闲地扯上一句，“你也会忘掉他的。”

年秋彦还有些沉浸在她平淡的语气中没有回过神来，好一会儿过后才眨眨眼睛：“你……一直没有告诉过他？”

“嗯？”

他起身，掰过她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既然喜欢他，为什么不说呢？”

“他喜欢我的好朋友……”她也眨眼。

“可是……”

“而且，”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认真而又飘渺的眼神让他有一瞬间的心慌，“既然知道不可能……何必弄得连朋友都不能做呢……”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情感，在他的世界里，爱了，就会说出口，即使被拒绝，也只是一笑而过的事，他是不懂，为什么她可以默默地喜欢一个人喜欢了那么多年，最后还甘心就那么不了了之。

也许……只是因为他爱得不够深？在遇见郑应昇之前，对待感情他多少都带着游戏人生的态度，后来也是郑应昇主动追他，他从来没有过那种在心里默默地单恋着别人的经历，爱而不得是什么感觉……他不懂。

程晓洛瞥了他一眼，微微弯了弯嘴角，又懒懒地侧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

“吃惊吧……”她闭上眼睛，故意装出高傲的语气，“是不是没有想到……我这样的人，也会那么无私地爱着别人啊……”

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将来。

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这样想来，她的命运还真有点悲惨。

一直是炮灰，从未被回应。

“不公平的命啊……”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她喃喃地说道。

……

程晓洛在这里的房间很朴素，和北京那座房子不同，这里没有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玩偶，手办，没有处处都显示出主人别致的小心思的各种小设计，当然更没有他第一次到那里时所看到的让他触目惊心的杂物，垃圾……年秋彦细细地打量着这小小的房间，越看越觉得，住在这里的那个程晓洛，恐怕是他难以想象的样子。

他突然发现了书架上的照片，不由好奇地取了下来。大大的照片最上面写着年份，学校，班级这些信息，表明这是一张毕业照。

这么多年了，还保存得这么好……他眉头一挑，眯起眼睛，仔细地在排得满满的脑袋里寻找起自己所熟悉的那一个来。

就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

他的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果然如他所想，齐耳短发配上傻傻的刘海，大大的眼睛，圆圆的脸蛋——她现在看上去也很显小，那个时候……真像小学生。

这个念头连他自己也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样的程晓洛，在那个年纪的男孩子眼里怎么说都像小妹妹吧？她喜欢的那个人，或许一直就是这样想的，当她是可爱的小妹妹，又哪里会想到这个“小妹妹”居然一直暗暗地喜欢着自己呢？

他的目光不由地在后两排的男生中扫了一圈，这些特征都不怎么鲜明的脸里面，有一个，就是让她牵肠挂肚了好些年的人。他微微皱眉，有些不高兴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这些离他很遥远的男孩们看上去都很普通啊，没一个出挑的，程晓洛怎么默默地苦恋这样的人呢？

他耸耸肩，把照片放回原处。

管他是哪一个，错过那么好的女孩子——从此再也见不到，一辈子不知情还好，要是以后遇见，又知道自己曾经被她喜欢的话……

他踱着步子走到客厅里，沙发上的人安静的睡颜看上去格外可爱，阳光的边缘触碰到她的发际，把那一丝长发镀上了柔和的金色，他不由地勾起嘴角，露出一种好似幸灾乐祸的微笑。

——那人，一定会悔恨欲绝吧！

当然，没有受到太多传统文化熏陶的他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在中国，有句古语叫“现世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