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尘脸色瞬间黑了黑，一甩衣袖：“奏请驳回！苏小公子已被封为赵郡王，如今正是要人好好照顾的时候，恐苏少傅不得空吧！”
话音刚落，正德殿里响起了低低的窃笑。
太史令顿时愤笔起来：凤梧元年，头一次朝堂上，女皇陛下暗讽苏少傅乃贤妻良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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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为了庆贺新帝登基，在多位大人的建议下，礼部尚书一改往日的严肃呆板，在第二日的早朝上，手拿着笏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百官队列。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登基之礼已过，陛下应借此机会宴请百官以增进君臣之间的感情！微臣不才，愿任劳任怨地承担此次宴会的重责！”
上位上，扬尘抬了抬半睁着的眸子，饶有兴致地看了半天，轻笑出声：“如此提议甚好。唔，朕也许久没有和大家一起聚一聚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凤眸微微弯起：“如今夏日酷热难耐，不如设夜宴于御花园，届时除却百官之外，凡是与朕有过同窗之谊的世家公子皆可前来赴宴。此事就有劳赵爱卿操劳了！”
女皇陛下都发话了，众位大人哪有反驳的理儿，再说宴请这事不吃白不吃。
看着底下窃窃私语的大臣，扬尘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偏转却见老丞相正颇为烦恼地揪着胡子，当下心中便有些明了了。
“丞相大人可是在苦恼年事已高，精力不济？”
“陛下，老臣近些日子身子骨不爽快，恐怕到时候——”
众人一听，顿时安静了下来，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瞅着一上一下的两人。
等了半天，却只听得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轻笑一声，继而清雅低沉的声音便响彻了正德殿内。
“丞相大人数十年如一日地为西凉鞠躬尽瘁，朕心甚慰。至于夜宴之事，老丞相大可不必亲自到场，届时朕让内侍送些美味佳肴过去便是。”
大人们一听，心里不禁松了口气，看来女皇陛下还蛮有人情味的，连这么细的问题都能注意到，当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自出神间，却听得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太傅，到时也把苏小公子带来吧，父皇母后对他甚是喜爱，朕亦是爱屋及乌，到时候也好热闹一番！”
众人抬头望去，高高的龙椅之上，女子头戴凤冠，身着明黄龙袍，深邃的眼眸流转之间带着点点笑意。
明明只有双十年龄，却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存在。仅仅一瞬间，百官们都自惭形秽地垂下了脑袋。
关于夜宴之事，礼部尚书赵大人不知是打了鸡血还是怎的，速度奇快地布置好了场所，连带着将印了金黄龙印的请帖发到了诸位大人和世家公子的手里。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向来以榆木疙瘩着称的礼部尚书竟然单独为苏家小公子订制了一款相当可爱的请帖。据说是得到了高人的指点，至于高人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夜宴定在中元节的前一晚，因此被坊间戏称为阴阳宴。
对此扬尘一笑而过，鬼神之说，她向来敬而远之。只是…无端地，却想到了苏望风。
那般微微一笑间风清月朗的男子竟然对鬼神之说深以为忌。那日，望居，床笫之欢后，她窝在他怀里深深地吸了口气，闷声道，若她当初难产而死，他会怎么做？
苏望风一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半晌未语，再开口声音完全嘶哑，身形微微颤抖。
他说：扬尘，但凡知天地之人大都忌惮鬼神之说，我也不例外，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思及此处，女子撇嘴苦笑一声，苏望风，最终还是你赢了！其实她早就应该知道，但凡性子温润之人都有常人无法企及的坚持。
夜宴开始前，扬尘陛下特意吩咐内侍将同样样式，同样分量的宴席送往丞相府。
看着一个个端着美味佳肴的太监流水般地窜进了丞相府中，周围的百姓一个劲儿地嘘唏，这女皇陛下也忒大方了吧，且不说饭菜怎样，就那玉盘就值不少钱！
御花园中，夜幕降临，聒噪的蝉声退去，蛙叫虫鸣散游于黑暗的边边角角里，微风袭过，像极了年幼时的悠远梦幻。
夜宴的地点设在花园中心的玉湖湖畔，树影重重之间缀满了鹅蛋大小的夜明珠，光芒柔和又不至于招来趋光的昆虫。
看着席位上满满坐着的人，扬尘满意地点了点头，从小麻子手中接过了一杯清酒，“今日宴会无君臣之别，只有主客之分，希望大家能够尽兴！”
话音刚落，倾杯入喉，末了笑意嫣然地翻过杯底给众人看，“这杯酒朕干了，大家随意”。
既然女皇陛下都这么说了，谁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原地，于是在场之人哗啦啦地站起身子回敬酒。
御史大人：“陛下初登皇位，微臣祝愿西凉千秋万代，风调雨顺，太平和乐，愿天下无贼！”
一看御史大人说得慷慨激昂的，刘大学士把不住劲儿了，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对月高吟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愿陛下不拘一格用人才——”
说了半天，末了弱弱地问了句：“陛下，既然如此，微臣斗胆问一下不知小儿何时能返回京都？”
话音刚落，众人笑着的脸猛地一僵，如此花好月圆，却被他一口话给毁了！当真是一个老鼠坏一锅汤！
只听得坐在首位的扬尘轻笑一声，啜了几口酒水之后，方开口说话：“刘大人心急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难道不知贵公子在短短两个月内连升了数级，现已是西北军的参将了么？”
刘大学士先是笑了一会儿，而后愤愤地咬了咬牙：“好个小兔崽子，升了官也不告诉我，净让我在这里瞎着急！”
小兔崽子……扬尘心中一动，凤眸抬起，颦眉，就着柔和的光芒在几十个人中寻寻觅觅起来。
忽而，眸光一定，昏暗的边角里，瘦削的身形映入眼帘，微弱的光投下印出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她忽然就那么静下来了，清风拂来，心里满满的都是悸动。世间如此之大，只那一角完完全全、毫不保留地属于她。
耳边仿佛响起了男子低哑的声音：“陌上花开，君可缓缓归矣。”
苏大才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握着如意的手向她挥了一下。
距离那么远，她却能想象得到他的表情，肯定又是展眉微微一笑，有些无奈，带着宠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知道望山上他们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爱得如痴如狂，还是淡淡的、浅浅的温情，抑或是相敬如宾。她突然想知道……当时她有多欢喜他？
一番敬酒之后，花前月下，气氛正好，在座之人又都是文人雅客，于是开始天南地北地胡侃起来。
扬尘环视了下众人，低头对着小麻子吩咐了些什么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离了席位。
绕着玉湖闲走了一段时间便看到了不远处乌漆麻黑的一座亭子，名曰：忘心亭。
扬尘脚下一顿，月光下抬眼望了过去，依旧如小时候一般巍峨挺拔，只是多了些沧桑之感。
忘心，忘心，据说是她的一位老祖宗所建，究竟经历怎样的伤情，以至于取如此之名？
凝眉深思间，尾光瞥到不远处一男子姗姗而来，朦胧的月光下，身形瘦削。
“望风——”
男子身形明显一僵，待走得近了些，这才低低开口：“是我！”
扬尘一愣，声音如此熟悉，可惜不是他，“原来是顾公子，这么晚了怎走到这里来了？”
“莫扬尘，你就如此避我如蛇蝎么？这些日子的疏远够了！”顾洵仰头望天，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压抑。
忽而垂头直直地看向身前的人，“怎么？见我不是苏望风失望了么？”话音刚落低低地笑了起来。
扬尘眉头微微皱起：“顾洵，你说你要我怎么办？你明知道你我之间没有一丝可能，纵使不是为了苏望风，就是为了如意，我也不会接受你的！”
“今天，我就问一句，若是相逢未嫁时，我与苏望风之间，你可会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静寂的湖边，半晌沉默，扬尘张了张嘴唇，片刻又无声地合上了。
就在顾洵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女子凄清一笑，垂下了眼帘：“顾洵，我和他在这偌大的皇宫中相伴二十年，即使我忘记了曾经，可还是会记得那些超乎友情，亲情未满的依恋。”
“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对他到底是何种感情。我只知这一生遇到他，是我的幸运。”
抬眸，“如果自幼与我相伴的是你，我大抵是会选你的”
顾洵自嘲一笑，哪有往日折扇一摇风度翩翩的模样：“最终，我还是输给了时间了么？莫扬尘，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的爱不输于他的。”
朦胧的月光下，蓦然转身，刚刚走了两步，身形一顿：“你想一统大凉，我便助你一统大凉。只是——以后别对我如此疏远！”
扬尘愣愣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起初是她先招惹他的，如今亦是她对他弃之不理的。
耳畔脚步声轻移，她瞬间回过了神来，疾步向着亭子后走去，银牙轻咬，愤愤而言：“苏望风，刚才听了那么多，现在还不出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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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苏望风身形一顿，止住了离开的步伐，任由女子从身后搂上了自己的腰身。
“刚才——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苏大才子低声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如意睡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带他走了。”
扬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双臂抱胸，凤眸微微眯起：“苏望风，今日没有我的允许，你若敢离开一步的话，信不信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莫扬尘，你到底要怎样？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我们都冷静一下，不好么？”
“哼！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并没有对他承诺什么？退之，我不想跟你吵，如果是我刚才的话伤了你的话，我跟你道歉！”
见苏大才子依旧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油盐不进，扬尘瞬间恼怒了起来，一手扶额，长长地吸了口气。
半晌怒气压下，走到他跟前，低低而言：“望风，我不知以前望山上是如何与你交流的。我也不想因为这事弄得你我心里不痛快，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我们敞开心扉，不好么？”
苏望风双目定定地看着跟前低声软语的女子，忽而闭上了眼睛：“扬尘，或许我们的结合本来就是一种错误，你想要的是兼善天下，而我只想独善其身。至今我才发现你的心太大，是我无论如何也走不进的。你说这样的感情能维持多久？”
低沉的声音带着颓废的沙哑，浓浓的绝望扑面而来，扬尘心中一痛，眼眶湿润却没有任何东西流出。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凤眸一瞬不转地盯着异常沉默的男子，半晌，素手抬起，凄然一笑。
“罢了，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既然是错误，又怎么会有弥补之法？如此，你我今日——好聚好散吧”
落寞转身，清雅的声音随风飘散了开来：“以后找个对如意好的女人娶了吧，你我终究无缘。”
看着转身离去女子，苏望风静立了片刻，亦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今日他来本来是想告诉她，如意刚刚学会了叫爹爹。
这是他们的亲生骨肉，他想要与她分享关于这个孩子的一切，只是……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夜宴结束了，大多数人玩得都十分尽兴，眼看着接近亥时了，这才想起来告辞离开，可是看向首座，空空如也，连个人皮子都没有。
“ 麻公公呐，陛下何在？”
也不知是谁眼尖得很，一眼瞅到了正坐在昏暗角落里打瞌睡的小麻子。
小麻子一惊，慌忙蹦了起来：“殿下呢——殿下呢——？”
众人哄笑起来，有人好心上前提醒：“麻公公，殿下现在已经荣升为陛下了。”
闹腾了半天，小麻子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两声：“明日还要早朝，陛下先行回宫休息去了，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了咱家要好好送送各位大人，没想到被我一觉睡过去了”
众人一听，顿时蔫儿，啊啊啊，明儿三更还要上朝，于是各自收拾收拾也顾不着寒暄了，急急忙忙地往宫门口跑去。
第二日上朝，理所应当的，很多人迟到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很多人中竟然包括了早早退席，据说回去休息的女皇陛下。
这一点深深地困扰着众位大人，还有人大胆地猜测，莫非昨晚陛下好色之病又犯了，一夜春宵，乃至误了上朝的时间？
当看到龙椅之上女子黑沉的脸色时，所有的猜测都戛然而止……
只见扬尘凤眸微转，环视了下正德殿里的百官：“怎么？众爱卿何时竟对朕的私事这么感兴趣了？”
众位大人一听顿时闭上了嘴巴，继而一声不吭地垂下了脑袋，陛下呐，您都说了是私事，俺们还敢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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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看着远远走在前面的顾洵，小麻子极其、非常、以及特别不文雅地吐了口吐沫，连带着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
这些日子以来，他甚是烦恼，且不说陛下频频召见顾洵顾小人，单单就是两人在一块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这一点就让他受不了。
于是，趁着出宫办事的空儿，他也颠颠地跑了几回苏府，特意向少傅大人汇报了这件事。谁知后者只淡淡地嗯了几声就没有下文了。
这还不算，偏偏没过几天就传出了苏夫人四处请人为自家儿子说亲的事，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连撞墙的想法都有了。
在他眼里，再没有比公主殿下和苏少傅更相配的人了，偏偏两人一路走来，情路那叫一个曲折啊！
“顾洵”
不远处的亭子里扬尘素手扬起朝着两人挥了挥。
小麻子一个激灵，瞬间变得低眉顺眼起来，颠颠地跑上前去：“陛下，方才太皇太后宫里的丫鬟诗情前来禀告，说是太皇太后有要事要宣您过去呢！”
女子凤眸沉沉地扫过跟前的顾洵和小麻子二人，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顾洵，你先在这里修改草纸，我去去就回！”
再次来到安宁宫，隐隐约约之中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那日因着被刺杀的事儿，顺丰帝将她和苏望风都召进了安宁宫内询问，那时她还想方设法地为他掩护。
而今再来，却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