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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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兵-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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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便是我亲眼见著啊,那大黄牛是我养的!”老车夫笑得合不拢嘴,继续说:“我牵著大黄要去卖给肉贩,大黄大概知道自己要被宰了,这才乱糟糟地闹,却碰上了李岳这大英雄。”
卫靖不以为然地问:“坏闯天门胡乱逞英雄,打死了你的牛,你还当他是大英雄吗?”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李岳那一下子,街上那么多人,还有许多孩子,随便让大黄顶个一下,可要出人命了。”老车夫摇头晃脑地说:“大黄本便要牵去卖的,我将它养得又壮又好,让屠夫宰杀,可能白受更多苦。李岳一记便拧断它颈子,死得倒痛快。且他得知我是黄牛主人,不但没怪我没牵好牛,还赔了我一笔钱,那笔钱可真不小,我赔了附近商家,又雇了车,将死大黄卖给肉贩,加加减减反而还赚了一笔。闯天门并不坏啊,至少当年不坏……说到当年啊,我可比你俊得多啦。那时我和阿娇,在通天河畔一片草皮上……”
“等等!等等!”卫靖赶紧打断了老车夫的话,知道他又要将话头转到通天河草皮上,他和情人月下看河,看出了个儿子的陈年往事,这段子老车夫已说了三遍了。
“这么说来,李岳其实为人不错,闯天门沉沦,应当是李闯天的孙子不好。”卫靖扯东扯西地说。
“闯天爷的孙子,那是……是谁来著?”老车夫歪著头想。
“李闯天的孙子是李靡,现任闯天门当家的,但闯天门在李靡的爹爹李晟那时,便已经沉沦堕落啦!”贝小路岔口,滔滔不绝地说:“李晟便是李闯天的大儿子,李岳的哥哥。”
卫靖白了贝小路一眼:“听你这口气,说得好像和李闯天很熟是的。”
贝小路答:“我和李闯天不熟,但我爷爷和他却挺熟。小子,谅你也没听过我爷爷的名号,乡下穷孩子,听人说这些大人物,你觉得像是听故事是吧。”
“你爷爷叫贝绿,你这母猴子学人说话,能不能学像点,说点人话,别尽说些猴话,乡下孩子不是人吗?要你来这样污辱?”卫靖大声答著。
“我爷爷大名鼎鼎,你听过也不稀奇。”贝小路不甘示弱:“乡下孩子当然是人,你是乡下猴子,只有最没有教养的猴子,才会将我的龙骨鞭给弄坏了,你要如何赔我?”
两人吵著吵著,又吵到了那晚躲藏在暗巷,和天龙地虎帮追逐之时,卫靖用八手小刀将贝小路的龙骨鞭子割断一事。
卫靖早在地下海来,平日和老许、水半天瞎聊扯淡之时,便趁机打听过贝小路的来头,也听了些飞雪山庄的过往事迹。
飞雪山庄是大飞贼贝绿的地盘,位在通天河云湖中央一座叫做“醉生岛”的孤岛上。当年,贝绿是个豪迈的大飞贼,最喜欢窃取那些贪官污吏家中宝物,因而在百姓口中,飞雪山庄名声其实不坏,算得上是义贼。贝绿和李闯天颇有交情,抗匪之时,便窃去了不少匪子脑袋。
贝绿死去许多年,飞雪山庄现时当家的,是那贝绿的结发妻子,大家不清楚她的名字,数十年前都只管叫她贝夫人,数十年后的现在,大家也是叫她贝老太太,这贝老太太是什么来历,谁也不晓得,只知道她以贝绿亲传的一手飞刀绝技,捍卫了飞雪山庄十数个年头。贝绿刚死的前几年,还有些不识相的小贼小盗,认定了飞雪山庄当中藏了许多贝绿窃来的名贵珍物,这些小盗小贼摸入了醉生岛,或是明抢、或是暗夺,一个子儿都没能夺到,大都手断脚残地逃出飞雪山庄。
一些曾经吃了贝绿闷亏的奸商,勾结了官府,要以捉拿盗匪的名义攻打醉生岛,下场是八艘官船才出河岸,便发现船底全给凿破了洞,跟著当夜几个奸商,每人给窃走一撮头发,挂在其他奸商床头边缘,还贴了张红纸条,上头黑字写著「这是某某大爷的一撮头发。猜猜,再有下次,起床时瞧个清楚,是谁家的脑袋被窃啦?”
窃发事件之后,不论是官府还是寻常盗匪,谁也不敢去打飞雪山庄的主意了,但近十年来,飞雪山庄几乎再没有作为,也渐渐地被人遗忘。
那夜以飞刀射退天龙地虎帮的老妇,便是贝老太太,贝小路的奶奶。
“别吵别吵,你叫他猴儿,他叫你猴儿,两只小猴儿乖乖听爷爷我讲话呐!”老车夫竟不理两人吵闹,硬是将他与情人的甜蜜往事,又讲述了一次,还不停呵呵笑著。
“对了,两只小猴儿,你们要上哪去啊?”老车夫总算讲完,突然怔了怔,又开口问著。
“……已经到啦,老爷爷你靠边停吧。”卫靖已然见到前头河岸,大大小小的渡船口,渡河乘客络绎不绝。
此时是黄昏天际,那通天河被落日光辉映得满江金黄,顺著河边堤防向前方看,闪耀的金黄色大河当真有如直通天际一般。
卫靖抱著阿喜下车,贝小路付了车资,见老车夫有些茫然,便叮咛他:“你掉转回头,从大街拐回原先的路上,别走小路,不认路可以问人,可别迷了路啦!”
老车夫点点头,拉转驴头,看著夕阳西下,哼起了小调。
卫靖看著老驴车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同情那老车夫,车程中听说他那情人早已死去多年,他也没再娶,只是日夜记挂著,日子一晃便是这么多年。
卫靖看著河岸,天水连成一片金亮澄黄,映得他微微闭眼,只觉得这番风景,美丽是美丽,但自己独赏总是缺了什么滋味,要是能和于雪姊姊坐在河岸草皮上一同观看那可好了,到了夜晚看月亮,说不定还能像那老车夫一样……
“你发什么楞,快上船呐,乡下毛孩子连船都没乘过吗?”贝小路已经跃上一艘小船,向卫靖喊著。她左手腕上还铐著小手铐,此时用丝巾裹了一圈,摇晃起来那些铁炼会发出啷啷响声,贝小路神情一变,赶紧放下手来,想必对这手铐恨极,在卫靖上船之际,还用力摇晃了船身,想吓吓他好来取笑。
“小贼还敢大声嚷嚷,也不怕人笑。”卫靖没搭过船,心中害怕,上船时又让贝小路摇船吓唬,却强装没事,还出言反讥。
船夫划桨拨水,小船渐渐远离河岸,天色转暗,自通天河面抬头看去,天空从澄黄转为黑紫,一颗颗星星闪亮亮地冒出头来,又是另一番动人风景。
许久,小舟终于来到河的对岸,两人下了船,往北方瞧去,远远仍见到一座座华丽大楼,日落后灯火皆起,彷若不夜;相形之下,南岸这头便不那样富饶,建筑明显低矮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民居和老旧市集。
两人走过好几条街,此时天色已晚,四周店家大都打烊,贝小路拿著手巾拭了拭额头的汗,向拉几个路人问了路,领著卫靖左弯右拐地转入了纷杂旧巷里。
只见到窄巷末端一间三层大屋门外悬著灯笼,还立了面招牌——“霸王客栈”。
卫靖觉得奇怪,便问:“外头街上便有些干净的客栈,你为何偏偏要绕这些路来这儿,霸王客栈有比较稀奇吗?”
“没见过市面的穷孩子乖乖当个跟班行了,别问东问西的,这花剌街的霸王客栈,行家才知晓其中门道,待会儿有你瞧的了。”贝小路咯咯笑著。
一路上卫靖和贝小路吵嘴吵得多了,贝小路开口便是“土包子、穷孩子、野猴子”卫靖听著听著也习惯了,反应不若先前那般大;事实上他反讥时的话语也好听不到哪儿去,多半是“贱丫头、臭小贼、母猴”等。
“你的目的地便是这儿?”卫靖随口问著,他肚子饿得发昏,再没兴致和贝小路吵嘴。
贝小路摇摇头,说:“这儿只是姑娘我今晚的落脚处,蛇守村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
两人走向霸王客栈,老远便听见自客栈里头传出来的喧闹声响。两人进了客栈,卫靖四顾打量,只见这客栈内部十分宽大,十来张桌子凌乱摆著,二十来个客人多半是赤胸裸背的汉子,大都醉得面红耳赤,划拳的划拳、拚酒的拚酒,更有些人嚷著向店小二要碗来掷骰子,那店小二眯著眼睛,像是见惯了这些场面,二话不说挑了个脏碗扔去,那些汉子接著便吆喝著赌了起来。
卫靖在来来富输得好惨,此时又见著了人家赌钱,不由得心生嫌恶,但又有些好奇,很想凑上去瞧瞧,不晓得能不能瞧出些法门,他想起贝小路在来来富桌前呼风唤雨,赢了那大堆黄金,省著点花用,可让他父子俩在小原村吃好多年了。
“嗯,要是我有那大堆黄金,可要将海来市最好的钢材全给买下,再买下一间片大店铺……”卫靖喃喃自语,又摇起头来,心想只要贝小路说话算话,事成之后替他将输去的钱赢回,那便心满意足了。
尽管贝小路和卫靖两人和店里头其他客人模样格格不入,店小二也只是多看了两眼,立时将他俩领到一张角落桌子,也不介意卫靖还带了只狗进来。
卫靖好奇地坐下,想瞧瞧这客栈究竟有什么新奇古怪的地方,倒是贝小路皱著眉头,捏著手巾用力地擦拭那脏污椅子。
店小二倒了两杯茶上来,贝小路掏了一锭银子付给店小二。店小二扬了扬眉,说:“只有一人份的饭钱,你俩个哪位想吃霸王餐?”
贝小路嘻嘻笑地答:“我付我自己的钱,你问那个没付钱的去呀。”
店小二闻言,立时看向卫靖。卫靖啊的一声,连连摇手,解释著:“我并没有要吃霸王餐,你……你们这儿一碗白饭多少钱?”
“他乡下土包子,什么规矩都不懂,你解释给他听吧。”贝小路取笑说著。
店小二倒没有轻视卫靖的样子,反而搔搔头,清了清嗓子说:“这儿呢,叫作‘霸王客栈’,来这儿的大都是熟客,都知道这儿规矩,每人都是一锭银子,当晚有什么酒菜便上什么酒菜,没得挑拣,吃不饱有白馒头任你吃。既然叫作‘霸王客栈’,便不怕人吃霸王餐,要吃的,等会儿上去兜一圈便是了。”
卫靖听店小二接连说著霸王客栈这名号,只觉得好似在哪儿听过,一时却想不起来,朝店小二指著方向看去,是店里中央几张桌子,座位上的客人却也没什么稀奇,自顾自地吃喝著酒菜。
“在那儿兜一圈?这样便可以白吃一顿饭?”卫靖惊奇问著。
“兜一圈的意思就是……”店小二正要解释,贝小路立时摇手说:“还是不要了,乡下来的土包子,他有什么胆子,你看他吓得快尿裤子了,有什么胆子在霸王客栈吃霸王餐呐?”
店小抿了抿嘴,神情有些不悦:“乡下孩子便如何?我以前也是乡下来的。”
“是啊!乡下孩子便没胆子吗?吃就吃,我怕什么?”卫靖恼火贝小路在别人面前讥讽他,猛一拍桌子,大声说著。
“好。”店小二也没多说什么,随即转身,扯开喉咙大喊:“弟兄们,有人来吃霸王餐啦!”
四周一下子静默下来,十数张桌子上的大汉都转身看向卫靖,一时之间,卫靖突然不知所措,向那店小二喊著:“等等,等等,你不是说什么兜一圈,我不是来白吃白喝的!”
“马上便让你上去……”店小二还没说完,中央位置几张桌子的汉子们一声哄闹,都跳下了桌子,将桌上的酒菜全搬到别张桌子上,又一拉一推,拉动数张大桌,卫靖听著了拉动桌子时发出的巨大声响,这才发觉这些大木桌的桌面有一掌厚,桌脚和大腿一般粗,竟是参天木材造成的桌子。
“我还没问,你要吃完了上去,还是下来再吃?”店小二摸摸鼻子,斜眼睨视卫靖。
“这……有差别吗?”卫靖一愣,转头看向贝小路,见到贝小路不怀好意地笑,心中打了个突,知道自然没有那样容易让他轻松地上桌兜一圈下来,便答:“我肚子饿得紧,吃完了再上去吧,白馒头替我多拿几个。”
卫靖这么一说,四周的汉子一齐发出了喊声,嚷嚷著:“真是麻烦,小鬼回家喝奶去!”、“位子都替你挪出来啦,小弟!”也有些持著不同声音:“让他吃,吃越饱,待会越好看,哈哈!”
卫靖强忍著不安,坐回位置,和贝小路大眼瞪著小眼,店小二很快将两人份的酒菜上桌,倒挺丰盛。卫靖静静吃著,刻意吃得慢些,心想随机应变。
此时那些汉子的喧哗声更大了,纷纷鼓噪,互相推挤著:“好了好了,场子都清出来啦,快开始吧,掌柜的出来作庄呐!”、“老子等不及啦,我来我来!”
只见那汉子当中,一个醉得晕头转向的光头大汉摇摇摆摆地爬上桌去,在桌上跳了两跳,大喊著:“各位,今晚儿哥哥我便是大热门,尽情押我吧,包管各位赢钱。”
下头的汉子立时鼓噪:“下来吧,大光头,你醉得站都站不稳,别吹牛啦!”也有些人不同意:“谁说的,霸王客栈的兄弟哪个不喝酒?哪个喝酒便不能打了?越醉越猛呐!”
大伙鼓噪著,一个瘦高男人也跃上桌子,拍拍肚子,也是醉眼惺忪,两个大汉在数张大桌并成的台上,分立两边,摆起对打架势。一个矮胖男人已然在另一旁桌子,清了桌子,摆了两只碗,吆喝著让大伙下注。
“我明白了。”卫靖吞了口口水,心中突然想起那日在地下海来,见著田鼠帮潘元纠众去砸双刀帮时,带著的那厉害角色,便是什么霸王客栈的擂台王。想来擂台便是指这赌斗赛了。
“哼哼,你的心肠挺恶毒的……”卫靖瞪了贝小路一眼。
“我怎么恶毒?你害怕了吗?”贝小路瞅著卫靖咯咯笑著。
“你既然要我帮忙,却还这样设计我,要我让人打断了手脚,你瞧著也开心,你心肠这样恶毒,还不承认?”卫靖气呼呼地说。
“谁教你处处顶撞我?打断手脚便不必了,你哪有胆子上去?这样好了,你乖乖向我磕头认错,取出钥匙替我解下手铐,再将你那小刀给我,我便有法子让你逃出这客栈。你在外头躲藏几日,等姑娘我办完事,看你模样乖不乖,赏你几枚钱,也比你今日输去的多。至于那丑娃娃,便再看我心情,了解了吗?”贝小路连珠炮似地说,像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一般。
卫靖瞪大了眼睛,原来贝小路让自己铐了手铐后,看似妥协做出约定,却又设计了这圈套,硬是要将情势扳转到对她有利的一面。
“你这臭贼,死性不改,这算盘算得可真精!可棋差一著就是小看了我卫靖。”卫靖拍桌大骂,此时四周都是喧闹声,也没人理会卫靖这儿的吵闹。
“我小看你什么?”贝小路问。
“小看了我的本事,和我的臭脾气!”卫靖怪叫一声,掏出那怪模怪样的钥匙,用力一扳便散成好几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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