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又怎样？”
“和你在一起啊。”姽婳笑，似只耍赖的小猫，“我们去找剩下的三面镜子。”
3
天一直阴沉着，眼看着雪就要落下。崔府门口挂着免客牌。全京城的显贵们都知道崔夫人在家庙中为北疆将士祈福，要整整二十一日之后才能会客，因而那些习惯崔家美景和佳肴的贵夫人们只好闲在家中。她们中有些人想趁机表现，东施效颦了一把，结果不但没达到目的，反臊了一鼻子灰，越发显得林毓琇的格调品味卓越不凡。
林毓琳一路上向平丽卿描述的，便是在某公爵夫人家中的晚宴情况——宴会厅中有煤烟气，呛得要死；穿堂风，冷得脱不下大衣；菜很难吃，鱼翅没有泡烂，松茸是隔年的，牛肉煮老了……总之这位夫人家谁也不想再去了。
平丽卿，虽然是皇帝宠妃平玉卿的妹妹，但年龄尚小，又才到京城不久，此时便有些胆怯地问：“崔夫人不愿见客，我此时冒然前去，她会见我吗？”
“她会见我吗？”林毓琳反问。
“你是她亲妹子，她怎会不见你。”平丽卿说。
“那就是了。她见得我，自然也见得你。”林毓琳说着，轻轻推开车窗，笑：“到了。你别怕，我姐姐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平丽卿向车窗外看。崔府宽大的门前连只麻雀都没有，门房虽然开着，几名家人抄手坐在里面围炉烤火，静静地都不说话，似老僧入定状。马车走过府门二三十步，才在青砖雕花的照壁前停住。跟车的嬷嬷先下车去，进门房招呼：“要死了你们，是二小姐来了，你们怎么都不动？快去换软轿接姑娘进府。”
第132节：费思量（6）
门房中年龄稍大的回答：“夫人挂了免客牌的，嬷嬷你没看见啊，别说二小姐，就是那边府上老爷来，也不能让进的。”
那嬷嬷老道，便软语央求道：“二小姐昨晚梦到夫人，思念之极。听说夫人在为北疆战士祈福，也愿意一同祈祝。所以来了。还烦诸位谁给通报一声。”
门房们彼此看看，终是年龄大的那人起身道：“罢了罢了，我去跑一趟，要是碰一鼻子灰，可别怪我。”嬷嬷谢了，就等在门房里。
平丽卿见嬷嬷去了半晌不回来，有些泄气：“我真是不该来的。林姑娘，要不我们回去……”
“别急，那些下人做事老是慢吞吞的。他们要是不给传报，我就带你冲进去，看谁敢拦着。”林毓琳恼怒。
“这样不好吧，多没礼貌。”平丽卿忙握住林毓琳的手，“林姑娘千万别为了我和崔夫人争执。”说着眼圈红了，“你们姐妹还能常常见面相聚，要多珍惜些才好。”
林毓琳知道平丽卿近来难得有机会被召入天宫与姐姐平玉卿相见，才会有此伤感，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好搂住她的肩膀，说道：“天宫就是那样啊，常进不得。再说你又不想做天妃，真住在天宫里头怪没意思的。我们平民百姓家，虽说还有个团圆，可其实也有自己的烦恼。都一样的。”
“我知道。”平丽卿低头说，“可平妃那是我唯一的姐姐，亲姐姐，我不帮她我能帮谁。豁出命去也得试试。”
林毓琳愣住，想不到看似柔弱的平丽卿有这样的决断，忙说：“何至于呢，没有那么严重的。”
平丽卿说：“你不知道，我姐姐在天宫过的是什么日子，天天都好像有把利剑悬在头顶。”正要往下讲，眼角余光见嬷嬷过来，便住了口。林毓琳听得出神，刚想问她下文，那嬷嬷敲车门：“二姑娘，软轿来了。夫人今儿不太舒服，紫樱姑娘嘱咐您可别呆的时间太长了。”
林毓琳笑：“知道了，”回头拉住平丽卿，“我说什么来着，是我姐姐啊，还能把我拒之门外呀？”
每次看到林毓琳，林毓琇都要暗暗赞叹“女大十八变”此话的正确。她出嫁不到半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林毓琳就脱胎换骨般，越来越美得精致细腻。以前那个有点婴儿肥，只会傻玩傻闹的小姑娘，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仿佛一件最上等的薄胎瓷器，终于泥胚烧尽露出真容，闪烁出璀璨耀眼的光华。这变化是因为小妮子有了心事，她刻意隐瞒的，极力忘却的心事。然而，这心事激发出的女性魅力，却在她的身上一览无余。
此刻，她穿着银狐滚镶桃红色织锦丝棉褙子，映衬出一张俏脸更加地白里透红。林毓琇看着喜欢，不由得从靠垫上抬起身子。林毓琳忙过来扶住她：“姐姐你别动，我看看你，聊会儿天就走。”
妹妹的手纤细柔软，握在手里如丝绒般舒服。林毓琇的心里便是一酸，倘若成全了她的心事，这丫头今天又是什么样的光景，偏偏天作弄人，怎么才能断了她对崔鹏的痴想呢？思量到此，林毓琇一把将妹妹拉进怀里：“今儿怎么想起过来？眼瞧就要下雪了。”
“想你了呗。”林毓琳摩挲着姐姐脸颊说，“就要过新年，我给姐姐做了件东西，只是不知道绣什么花样好。姐姐你要平湖秋月呢，还是岁寒三友，还是锦绣繁春？”
“随你，你别太辛苦就好。”林毓琇说，见平丽卿在暖阁外站着，唤她：“进来啊，又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平丽卿便进来行礼。林毓琇笑：“罢了，罢了，平姑娘你今天怎么了。你是侯爷的闺女，天帝的小姨子，怎么倒给我行礼啊。”嘴上这么说，却丝毫没有下地还礼的意思。那边侍女拿来绣墩，就搁在林毓琇榻前，让平丽卿坐了。
林毓琇便和毓琳说家常里短的闲话，平丽卿插不上嘴，只在一旁听着，渐渐尴尬起来，不住冲毓琳使眼色。林毓琳本想绕到那件事情上去，可是怎么也绕不到，一时情急，直说了：“姐姐，苏姐姐在宫中如何？你近来见过她没有？”
“她很好啊，怎么？”
第133节：费思量（7）
“我听说是因为有人告诉她云凡在边疆遇险，她才差点流产的。”林毓琳说。
“此话你听谁说的？”林毓琇皱眉。苏雅瑛怀孕之事虽然很多人都知道了，但仍然是个秘密，不能公开谈论的。
“宫里都传开了，还说走漏风声的人咬定是凰庭那边让干的。”林毓琳看看平丽卿，“帝姆和天后现在都恼着呢。”
林毓琇顿时明白，望向平丽卿：“你来，是要我给你姐姐说好话对吗？”
平丽卿轻轻摇头：“不，不，虽然您是帝姆娘娘和天后娘娘最亲信的人，可求您这样做恐怕是很难的事。我知道您一向是最有智慧的，我只想请您给我出个主意，帮帮我的姐姐。”
“贵妃娘娘兰心惠质，必有良策应对这种情况。平姑娘你多虑了。”林毓琇平静道。
“她要是有主意，我就不担心了。可是，我看她真的一筹莫展。帝姆和天后娘娘她们根本就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林毓琇想起那日寿乐宫帝姆宴席，平玉卿毕恭毕敬的样子，的确当时帝姆和天后对她都很冷淡。既然泄露云凡消息的宫女已经杀了，她临死前的指证也就无从核实。平玉卿现在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平贵妃让你来找我的？”林毓琇正色问。
“姐姐只和我说，这天宫内外能给她出主意的，恐怕只有夫人您了。只是她实在无法来找您商议。我就找了毓琳姑娘。我一个人，不敢来的。”平丽卿低眉顺眼说。
林毓琇问：“为何不敢？”
“本是我情急求医，怕被人误会了夫人。”平丽卿不便再详细解释，“令夫人清名受损。”
林毓琳撇嘴：“哪儿有那么多顾忌。再说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姐姐所为，她为什么要受这个冤枉？”
“琳琳，你肯定不是平贵妃的所为，理由何在啊？”林毓琇问，很欣喜妹妹开始独立思考问题了。
“姐姐，平贵妃她要是对苏姐姐有歹意，一定用最隐秘的方法，因为苏姐姐现在出任何状况，第一个被怀疑的都会是平贵妃。平贵妃 不是傻瓜，怎么会不明白这点呢。姐姐，”林毓琳在毓琇怀里撒娇，“你就给想个主意吧。”
“你们啊，在我这里闹，为什么不找苏姑娘去？她一句话，帝姆和天后心就软了。”林毓琇说，“你们不都认识她吗，找个机会和她说去。”
“我们哪儿说得上话。”平丽卿垂泪，“如今要见她，比见天帝还要难呢。”
“哎，”林毓琇叹口气，“好，我去找她说。”戳林毓琳脑袋，“你苏姐姐宅心仁厚，不会介意此事的。”
平丽卿大喜，立时要行大礼感谢，紫樱忙上前拦住。
林毓琇淡淡一笑，事情倒是不大，但平玉卿没道理摆不平。她进宫也算久的了，素来八面玲珑，今天怎么如此轻易就服软了？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侧目正对上平丽卿清澈纯净的眸子。这双眸子并不畏惧她的审视，只是微微羞涩地低垂下眼皮，显示对她的敬重。林毓琇的笑容扩大了，平丽卿和她的姐姐，真是两种人物。她吩咐紫樱：“叫厨房起个锅子，今儿难得平姑娘和二小姐在。”
紫樱打趣：“二小姐，多亏你们来了，这几日陪大姑娘吃饭，清粥喝得我都要断肠了。”一屋子人都笑。见林毓琇做势要打，闪开身子，假装认真道：“我这就准备个油腻腻的汤翅锅子，再暖壶好酒，好好开次荤。”走出暖阁去。
暖阁外还有两层套间才能出这五明三暗的正房。几位头面齐整的管家嬷嬷，还有数名等级不同的侍女，都呆在套间的走廊里，等候传唤。见紫樱过来，众人立刻肃立。紫樱坐到外套间的美人榻上，侍女上茶递手炉。紫樱询问了厨房新进的食材，想想，便定下滋补山菌火锅的菜单。管家嬷嬷立刻拿了单子去厨房交待。
看她将茶杯放下，一名侍女才禀报工匠们已经将书房清理得差不多了，打算下周就开始砌书房塌倒的墙。紫樱深知林毓琇对书房的重视，便起身前往书房检查，侍女、管家嬷嬷跟了五六位。一群人走到书房，见原来坍塌之处都已经打扫平整，天井空荡荡的。剩余墙面镶嵌的镜子上，四散的裂纹仿佛远古文字，记录着这里曾发生过的种种事件，只要有人会读，便能洞悉此间主人的神秘内心。
第134节：费思量（8）
看守现场的侍女送上花名册给紫樱过目，每件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物品都已经登记在册，破碎的镜片也全部单独收存。紫樱粗略翻翻，与她印象中的陈设物品基本相同，点头，忽然看到一项，奇怪：“怎会有这个东西？”侍女说：“我据实记录的。”匆匆去将那东西拿过来，放到紫樱手中。
这东西却是一枚铜纽扣，龙眼大小，雕了两头凶猛的狻猊，做工非常精致。纽扣中间有一个崔字，专为崔鹏金属盔甲中衬的软甲打造，一共4粒，是紫樱亲手缝在那甲衣上的，错不了。而且还是她将那套甲胄放进崔鹏行李箱中，看着崔鹏的亲兵给箱子上锁，搬箱子装车，绝对是应该带到北疆去了，因为生活简朴的崔鹏只有这一套甲胄。
紫樱握紧那枚纽扣，心里发虚，毕竟是跟林毓琇见过场面的，脸上还能保持镇静：“嗯，你记得很详细。这名册好生收着。”又叮嘱工匠几句，准他们下周砌墙。然后叫众人散了，她想自己呆一会儿。
书房里临时搭了两面竹墙，虽不保暖，但可挡风。紫樱在竹墙前站了一刻，又在房中转了几圈，脑子里还是乱乱的没有头绪。她索性走到天井中。雪已经下起来了，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踩上就化了。紫樱仰头，雪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带点寒意。
就像她看到那纽扣的感觉。就像书房坍塌之夜的感觉。
紫樱深呼吸。这么多年来，她恪守着侍女的职责，努力把自己做成林毓琇的手、林毓琇的脚、林毓琇的耳……竭尽全力要把她的姑娘照顾得妥贴周全。她忘却了真正自我的存在，从来没有怀疑或者违逆过她的姑娘。
但今天，怎么心里那么多空洞的虚弱的感觉。那个从废墟中爬出来的女人真的是她的姑娘林毓琇吗？如果是，她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表现？如果是，她怎么会带来远在北疆作战的崔将军的纽扣？如果不是，那她到底是谁？如果不是，那林毓琇在哪里？
紫樱颓然。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不可遏制的生根发芽，最终摧毁她所有的人生理念。那将是很可怕的未来。可这纽扣是真的……紫樱再次细细打量手中的物品，轻轻叹息。她必须谨慎小心，寻找证实或者否认怀疑的蛛丝马迹。如果怀疑被证实——那又能怎么样呢？她能向谁揭发这骇人的秘密？谁会相信？
姑爷。崔鹏的名字跳上紫樱心头。奇怪的，想到他就有种安全可靠的感觉。这个事情一定要设法告诉姑爷才行。
紫樱释然，将纽扣小心放进贴身的衣袋中。这纽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直到她能够将这秘密与崔鹏分享。
4
因为平丽卿的央求，原本决心在家隐居二十一天的林毓琇，不得已出门去拜会苏雅瑛。幸好隔日就是苏雅瑛的生日，不显得突兀。苏雅瑛现在宫中的饮食起居都由天后亲自过问，行走相当不便，虽然生日，也只能与父母在宫中见面叙旧，以前生日聚会朋友亲戚一群小姊妹的喜庆欢闹是不能经历了，正感遗憾。因而见到林毓琇，苏雅瑛便拉着她的手不放，非常高兴。林毓琇询问她的身体近况，苏雅瑛说：“已无大碍。现在能感到小家伙在我肚子里踢腿呢。”
林毓琇说：“他才多大，你就有感觉了。你当妈妈的心也太急了。”
苏雅瑛笑：“就是有感觉嘛。等你当妈妈你就知道了，那种感觉，太美好了。”
林毓琇答应一声。苏雅瑛脸上的幸福光彩，瞎子都能感受得到，孩子给了她美好的未来。这个傻女人，孩子和爱情，根本不是一件事情。云凡纵便是现在疼她，以后有了偏妃侧妃，还会正眼看她吗。这样的奉子成婚，开头便亏欠了礼数，怎么都不名正言顺，日后不定生出多少隐患。这一切，沉浸在对孩子的温柔想象中的苏雅瑛，一点儿都没有觉察到。
苏雅瑛见林毓琇忽然沉默，暗责自己好生无礼，崔鹏可是新婚三日就去了战场，林毓琇怎么去要孩子，忙说：“噢，听说殿下和崔将军不日就要返京了。”面颊上一抹红晕，“天后娘娘说等殿下回来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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