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毓琇说，“木正，你是不能说谎话的。因为，”她白玉般的手指戳戳那矮人的额头，“你一说谎头发就会立起来。”
木正恼火地翻白眼，那几根死活不肯掉的紫色头发，简直就是他的仇家，将他的心情一览无遗暴露给毓琇。“啊！”他只好说，“赞扎那个人是赤城三大护法之一，不管具体事物，只负责守护每一届的赤城城主。所以赤城消失后，他还会劫后余生。”
“赤城消失了？”
“是的。赤城已经被……被那个人灭掉了。天啊，幸好是在这里，否则我绝不敢和你谈论赤城的事情，连提这两个字都不行。我的姑娘，赤城是这个帝国的禁忌！自从它被灭掉后，这两个字就被从一切书籍上删除掉了。”
“怪不得我看那么多书，都没有赤城的名字。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有多久？我都已经换了第三只玄鸟，啊，那起码也该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木正眼珠骨碌碌乱转。过了百岁以后他对数字就不太清楚了，老是搞迷糊。
“那么久！”毓琇自言自语，不知道夜的姽婳在什么时间，什么空间里。“赤城在哪里？那个人——”这是木正和自己的约定，称呼天帝的时候就叫那个人，“他为什么要灭掉赤城？”
“这话说起来可不是一般的漫长了。要从华胥帝国开国以前，啊，不，要从日月大神开天辟地开始讲起。”木正吃完了那盒糕饼，跳到书案上，探头进金鱼缸中喝了一口水。金鱼们被唬得挤到鱼缸角落里去。“姑娘，我怕你没那么多时间听啊。”木正擦着嘴角说。
毓琇明白木正的意思，白天的确不方便在这书房中逗留太多时间，便道：“那你挑最重要的说。”
“最重要的——好吧，简单来说赤城集中了他的敌人，他非要灭掉它不可。稍微复杂一点来说，赤城是个奇怪的地方，那里的人都有非同一般的能力——他说是妖力。老百姓管这种人叫术士，这个你知道。赤城血统就是术士血统。据说赤城是月神建造的。全世界的术士都来自那里。有一阵子赤城可是非常声名显赫，伪帝姬商很推崇术士。但是后来它就被妖魔化了。”木正并不说赤城被妖魔占领或者变成妖魔的城市，他对赤城有一些独家的观点。说起来玄鸟族的血统里也有赤城的血，木正不想对祖宗不敬。
第70节：前尘事（3）
“我想看到关于赤城最详细的介绍。有那种书籍吗？”毓琇深知一百多岁的木正虽然身体仍然敏捷，但记忆力确实有点问题了。
“这非常难。我的姑娘，那个人不愿意人家知道这个地方曾经存在。”木正深吸一口气，“要不是我这种活过一百岁的人……”
“所以，你肯定能找到。”毓琇笑，“你见多识广，这个事情难不到你。”
“这是正式的要求吗？”木正苦个脸问。
毓琇神色严肃：“是我很认真的要求。木正，我要你找一份关于赤城的最详细介绍给我。”
木正跳到地上，转了个圈，无可奈何答应：“好吧，你的要求就是命令。”再转圈，他追问一句：“什么立场无所谓吧？”
毓琇点头：“无所谓。最好快一点。”立场虽然也是问题，但还有赞扎的那一面陈词，总会将事物的全貌拼贴出来。
“诺！”木正像个军人样行礼，瞬间就消失在他来的地方。毓琇盯住那块地方好一会儿，把木正的一番话在心里又回味了片刻，才拿起木正碰过的茶杯，走到书房外。紫樱正在卧室中插花。毓琇将茶杯扔在地上，茶杯顿时被砸得粉碎。她轻声对紫樱说：“把这些渣子都埋到外头桂花树底下吧。”
2
此时林毓琇成婚已经四个月。对她来说，婚后最大的痛苦是要搬到崔家去，无法维持原来的生活方式。不过崔鹏在婚礼后的第四天就离开帝都去了北疆，这还让她稍微的愉快一些。崔家其他人，老辈的崔崇德和他的几个姬妾，中间辈崔景岳和他的太太锦庆云，同辈的崔鸿夫妻，还有小辈崔鸿的两个孩子，要哄转他们并不费毓琇多大功夫。崔家哪里比得了天宫呢。毓琇踏踏实实在崔家住了一个星期，合府上下就已经把她赞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了，都说想不到二少奶奶那么随和亲切那么端庄贤德那么知书达礼，二公子得了这样的太太真是天大的福份。紫樱和教养嬷嬷原原本本把这些话传过来，毓琇一笑而已。人心隔着肚皮看，谁能猜到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呢。
此时林毓栋忽然被准了外任，连家眷也要跟到任上去。林府顿时就空出一半来。林至刚嫌清冷，便带了曹氏和毓琳搬到父亲林华台府中居住。林府即腾出来，林至刚索性大方，把这宅子送给了大女儿做陪嫁。林毓琇得了这宅子，是真正的快活，与得到那四十八箱金银珠宝嫁妆的心情完全不可比较，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带本房的丫环仆妇搬回原来的家。崔家有点不高兴，林毓琇叫人把林府的牌子换成崔府，房契过继到崔鹏名下，报了官府备案，还将房契及过继文书都抄写一份送到锦庆云手里，崔家一时又欣喜起来。
崔鹏既然有了上好地段的一座大宅子，锦庆云也就乐意让林毓琇单过。毕竟毓琇在身边她也不自在，一想到这媳妇儿是从天宫里出来的，她说话都不敢大气了。有时候做事还要看毓琇脸色，怕她不高兴会给全家带来麻烦。可是让林毓琇分家过，对才过门的媳妇儿又不好说这种话。不料毓琇居然主动提出分居，锦庆云当然乐得顺水推舟。崔崇德还有点反对，每天毓琇过来请安敬茶都让他觉得特有面子，很得意，他不想那么快就放弃这种飘在云里的感觉。倒是崔景岳忽然领悟了太太的话，劝他父亲：“听说天后都不敢让毓琇受委屈，何况我们。”崔崇德才罢休，不过仍然要唠叨：“若有了身子，还是要回府来才有得照顾。”那边锦庆云憋住了没敢笑，心说小两口才圆房了三个晚上，您老就希望有孙子，也太心急了吧。
不管崔家人怎么看，林毓琇在她出嫁后第二个月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家，依然住她的竹桂院。这件事情很快胥阳城中就传遍了，自然什么样的添油加醋都有。传到天宫里的时候，已经被说得很不堪了，天帝却只是微微一笑，不予置评。天后那些日子因为换季身体不好，躺在床上，想传毓琇进宫。天帝说人家刚过门的新媳妇，等等吧。天后就不说什么，心里其实也正是要天帝金口讲出这句话。
林毓琇从木正那里没有问出更有价值的信息，便袖手走出竹桂院，过了两个假山，才走到通往外宅的走廊上。她回来两个月，宰相府那里去了两次，天宫只是在出嫁第七天回门的时候去探望了天后帝姆，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了新府的装修上。毕竟，这个地方真正是她的了，而且钱有的是，不花掉压箱底做什么。难道她还真要一辈子拘在这里吗？
第71节：前尘事（4）
崔府是五进大宅。院落宽绰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独立，彼此之间又有游廊连接，起居十分方便。前面两个院落为外宅，毓琇不动房子的结构，只是叫人用缎子重新裱糊了墙壁，换了家具。后面三进院落为内宅，竹桂院在东侧的一个跨院里。林毓琇留出第三进院落给崔鹏和自己做卧室、起居之用，将后面两进院落和东西跨院都打通拆掉，开沟引渠，叠山铺路，移树种花，竟然造出个精巧的花园来。竹桂院隐在花园之中，不再像原先那般的突出，却更有一番雅致味道。
这一天花园里所有的工程都已经结束，仆役们正在进行最后打扫，看到林毓琇都恭敬行礼。林毓琇以微笑还礼。毓琳和苏雅瑛吵着要来看她的花园，她已经答应过几日开一个家宴招待她们。可恨吴曦文去了北疆，要是她在都可以找画家画四美图了。想到吴曦文，毓琇就不能不想到崔鹏，脚步在去外宅前还是拐了个弯，踱进被自己称为将军院的第三进院子。
这院子的正房原来是林至刚与曹氏的正房，现在被改成她和崔鹏的卧室，但她一日都没有住过。毓琇叫紫樱开了房门，房中的落地罩、碧纱橱、多宝隔都由她亲自设计图样让木匠打造。至于地毯、灯盏、帷幔、家俱等各种用品更是她亲手挑选，每件器物莫不特别用心。
此刻房中还有淡淡的油漆味道。毓琇微微皱眉，问紫樱：“怎么不开窗户晾干？”紫樱解释：“外头冷，这儿又没暖炉，冻坏了什么东西不好。”毓琇就没再说话，走到里间去。里间色系不是外面的深栗红，而是蓝紫为主。那从南方商人手中重金购买的嵌云母镶螺贝九柱大床上的所有用品：帐幔、衾枕、被襦床单，全部都用蓝底绣紫色藤蔓花卉的织锦面料制作。这样布置时，不要说教养嬷嬷等人，就连紫樱都觉里外房间色彩搭配非常不协调，不解毓琇的真实用意，但谁又好说半个不字。众人看毓琇花费那么大功夫布置，都道她对姑爷非常之好。这话传开，关于她搬家的种种猜测才渐渐平息下去。
其实毓琇布置这卧室，压根儿就没有考虑到崔鹏。蓝紫色是吴战喜欢的色调；那些紫藤花，是因为初次相遇他的时候在紫藤花树之下。那一日春光明媚，最适合锦苑踏青，就此认识了吴战，让她被天宫冰冻压抑的心有一点暖和。她老是在想，这儿的一切是给吴战布置的，仿佛就是她与吴战的新房。尽管他永远也不会来了，但她希望用这种方式，表达心里那难以弥补的愧疚。
毓琇并不认为这样做意味着自己就爱上了吴战。爱情是太玄妙的东西，她拿不准。她甚至不确定今生会否有爱情，她的心就如毓琳感觉到的那样，在特别特别遥远的地方。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总觉得是自己天性就这样淡薄。姽婳的出现给了她新的解释——也许，自己本就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生，这样的存在是个错误，所以才会如此吧。
“等姑爷回来的时候，这些蓝色的床单是不是要换啊？”紫樱忽然问。里外间的颜色实在太不搭调，她真不明白一向注重细节与环境要整体和谐的小姐这是怎么了。
“啊，换好了。”毓琇答应着。他几时才会回来？他，毓琇在心里这么称呼崔鹏。实在是叫他崔鹏或者之民都太别扭了，张不开嘴。婚礼后他们一起过了三天，不过单独面对的时间加起来也就是一天多一点吧，刚刚到毓琇可以忍受的边缘。她几乎是在心里鼓着掌的送他走的。事后想起来稍稍觉得自己有点恶毒，似乎急切渴望着要做崔家寡妇似的。
可她真的不喜欢他，就像当初对吴曦文所说的——没感觉。尽管她认识的女孩子见了崔鹏都多少要花痴一下，毓琳、平丽卿就不用说了，连那跟着她在天宫行走见过若大世面的紫樱，婚礼那天一双杏眼呆望着崔鹏，好半天都不转眼珠。毓琇不是没有下定决心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做崔家妇当做崔家鬼，可事到临头那道槛就是过不去，死活也没法子对他在心里头亲热。
那天洞房，依照规矩要守至少半夜的龙凤花烛。他们坐了一会儿，崔鹏问她可会下棋。她说略知一二。崔鹏就叫侍女拿棋进来。那侍女是崔家的人，手脚很麻利地把棋桌摆好了。因为是纯粹的玩，两个人彼此都藏着，不露锋芒，棋走得不温不火。边走棋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基本上是崔鹏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不走题不发挥。虽然纳凉会上两人有过谈话，但那番关于毓琳的对话只会徒增他们对这婚姻的无奈，因而崔鹏很巧妙地避开了，让毓琇吃惊。她以为崔鹏是武将，口才不见得好，那时才知道他其实口才不错，而且棋艺很高。但崔鹏却处处不露痕迹地让她，显得很大度体贴，她就无形地恼火，偏不承他的情，故意门户到处破绽，让他不赢都不行。
第72节：前尘事（5）
时间流逝得很慢，有一阵子她甚至担心天永远不会亮，明天永远不会来。但那只凤烛还未燃到头就忽然熄灭了，这是不吉利的事情，意味着女方会先死亡。崔鹏立刻起身将龙烛吹灭了，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尴尬。两个人便呆在黑暗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听到很远鼓楼的定更鼓声。黑暗让毓琇沉静，她抬起头，去了那些沉重饰物后的头很是轻快。崔鹏走过来握住她的手。毓琇那一刻即没有惊喜交织，也没有心如鹿撞，甚至本能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去，幸好及时想到了自己的新娘子身份，才没闹出什么笑话。不过，她在婚床上的表现，崔鹏大概是不会满意的吧？
“太太，”一个内宅门上负责传递消息的仆妇急急忙忙走进来，神色仓促，“有人想见您。”
“我闭门谢客，你不知道吗？”被打断了关于洞房之夜的回忆，毓琇有点恼怒。
那仆妇脸红，她是崔家的老仆人，不太拿毓琇这般年轻媳妇儿当回事，仍然嘴硬：“这个人说他是翼王爷，小的不敢不报。”
毓琇问紫樱：“这妈妈该在什么职位？”
紫樱细看那仆妇认得，回话：“是在二门上传消息的。”
毓琇就叫屋里外伺候的侍女嬷嬷：“既传消息，自然有管事的人向我禀告。怎么让她跑到屋子里来了？”
有人拽那仆妇，要她下去。那仆妇却为自己不住口地争辩。毓琇往外走，懒得听她说话。走过她身边了，才回头对执事的一个嬷嬷说：“叫大管家来，给她十两银子打发她走。”
那仆妇吃了一惊，不相信毓琇就这么赶她。旁边的人急忙将她拉走了。
3
毓琇走进正厅。果然来客是翼王幽天，正背着手看墙壁上的字画，锦袍玉带的背影很洒脱清朗。毓琇轻轻咳嗽了一声。翼王回过头来，眼睛里有一丝落寞。
“翼王爷。”毓琇行过礼，“亲自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
幽天微笑：“毓琇，我们两个人说话还要那么客气？”
“王爷这话差了。您是王爷，我是大臣之妻，说话当然要有礼数。”毓琇说，不理会幽天的殷勤。
幽天并不生气，声音反而温柔婉转：“你现在仍然怪我吗？”
这一句话勾起毓琇几多少年往事。情窦初开之时，幽天确实是极大的诱惑，然而还有太子龙瑀在……有一个时期的天宫，对毓琇来言真的是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