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目。
那时她明明是帝长子的丈夫忽然暴病身亡，帝次子的姬商在非常可疑的状况下登上天帝之位。她被一个貌似堂皇的理由赶出京城，带着几个孩子艰苦度日。炎俊认定了姬商是篡位，是杀父的凶手，咬着牙说，一定要把江山从姬商手里夺回来。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什么都肯做，甚至去不是凡人该去的赤城。
想到赤城，帝姆心里就很不舒服。她宁愿想不起来。可是不行，这些往事，并非云烟一般说散就散掉，它既然存在过，就会发生影响，不管对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第54节：同心结（9）
“血债一定要用血来还。”年轻的炎俊锋芒毕露，言词犹如快刀，且刀刀出血。“为什么要让天下落在一个败类手里，而你们大家都甘愿俯首贴耳！”炎俊的煽动极富传染性，跟着他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纠集成几十万人的大部队，包围了胥阳城。姬商无力抗争，便背了沉重的宝囊跳入胥阳河自溺而亡。但炎俊仍不肯放过他，命人将他打捞起来暴尸街头，直到尸首腐烂才让入土，总算解了帝姆心头多年之恨。
“陛下操劳国事，该多保重，不是当年的身体了。”帝姆扭过头去不看天帝，怕自己会哭。看到屏榻一角，堆满黄色缎套的卷书和一闸闸打开的公文盒，帝姆更觉辛酸。
“姆妈，”天帝像平民人家那样叫道：“我们都不是当年了，您老也要多珍重。”
帝姆到底还是落下泪来，忙掏绢帕擦，唤天帝的小名：“俊儿，姆妈陪在你身边。无论你做什么，姆妈都会支持。”
天帝淡淡一笑：“姆妈之陵建在朕陵近旁，无论阴阳母子都能团聚。这种福份哪里去找？”
帝姆点头。幽天也罢，云凡也罢，都是天家骨血，谁得到这帝冠不都是天家江山的沿续。偏偏以前想不透。何况幽天或云凡，哪个都没有有炎俊与自己共生同死的患难经历。虽然都是浓于水的血脉，但差了这后天铭心刻骨的记忆，未必能够保护她稳稳当当渡过余生。天家自相残杀的例子还少吗。思虑到此，帝姆便为天帝脱下袜子，放在锦被之中，表示珍爱之意。炎俊很高兴打破与母亲的僵局，于是亲切地劝老太太回宫休息，又问是谁从纳凉会送帝姆回天宫的，要赏赐。引领宦官回报说是景夫人和林毓琇。
听到林毓琇名字，天帝就对帝姆说：“这个丫头大了，天后常说给她做媒。恰好有合适的人选，我替天后做一回主。姆妈觉得如何？”
帝姆微笑：“毓琇是你们的干女儿，自然要你们做主。只是不管嫁谁，她还得常在哀家身边呆着才行。”
5
从望日崖返回澄心阁，毓琇实在累了，得到帝姆许可，睡到次日中午才起来梳洗打扮。紫樱给她穿好鞋，碎念念道：“神灵保佑，夏祭可算完了，咱们总算能够回家好好住一段时间。”毓琇点头，提醒自己见到帝姆时候，要小心老太太问她琼岛上有无遇到可心之人。
谁想才走到飞虹桥上，就有熟悉的女官和宦官向林毓琇道喜，却又不说何喜。毓琇莫名其妙，终于看到景夫人，忙拉她到一边，问出了什么事情。景夫人笑到：“林姑娘你好福气，陛下为你做御媒，这可是天恩浩荡的事情，内廷的人都羡慕你呢。”
毓琇一时懵懂，反问：“为我做御媒？做什么媒？”
“陛下已经下旨，将大学士林至刚的女儿林毓琇许配给北疆右卫部提督崔鹏为妻，择吉日完婚。”景夫人不紧不慢说，“这胥阳城中，还有第二个林毓琇吗？”
“等等，陛下他要我嫁谁？景夫人您再说一遍！”
“北疆右卫部提督崔鹏。”
“您肯定？这话谁说的？”
“是宗正府抄圣旨的人说的，帝姆娘娘也证实了。错不了。”
毓琇按住额头，几乎站不住。那种压迫感又来了，怎么会有这样乱点鸳鸯谱的事情。自己答应了父兄要让崔鹏娶毓琳啊！毓琳，想及昨夜这小姑娘含羞带娇的表情，毓琇心头就是痛楚。毓琳喜欢上崔鹏了，她可能正一心一意等着崔家去提亲呢！
景夫人见毓琇不但不欢喜，反而有点惊恐，不似她往常的镇定，诧异：“林姑娘，听说这位崔将军智勇兼备，文武双全，太尉大人很器重他，想来前途无量。我们正为你高兴呢。”
再好的人，如果伤害了毓琳，就不好。否则宁可跳河也要抗旨啊。毓琇后背上一机灵，怎么能有抗旨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还是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好。
“我很意外。我不知道……景夫人，我得立刻去见天后娘娘。”毓琇说着，就往天后宫方向走。
“要是帝姆娘娘问起你呢？”景夫人在她身后喊。
“告诉她我去看天后娘娘了。”毓琇答，将礼仪规矩都抛到脑后，急得恨不能肋下生出双翼，匆匆赶到天后宫。天后还在午睡。侍女不敢怠慢，引她到寝殿外的中庭等候。
第55节：同心结（10）
中庭用透明的琉璃明瓦砌顶，四季阳光充沛。庭中种植南方奇花异草，引山泉架木桥，无论冬夏永远如春天般令人舒适，是毓琇平素喜欢的场所。她在桥畔竹榻上坐下，稳住情绪。天帝此刻忽然这样隆重地下旨，后面有什么深意？帝姆似乎很满意这个选择，她不怕幽王或者云凡的不满，为什么？为什么单单选中崔鹏而不是别人？父亲那个奏章是吓唬崔家用的，不会真递到天帝面前，那么是吴程远在其中做了些什么吗？毓琇蹙眉，在这个宫廷中呆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没有哪件事情可以看作是简单偶然的发生。自己嫁给谁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明明崔家已经和林家相亲，选中的是二女儿，天帝为什么横插一脚要换成大女儿！
不搞清楚这一点，她就没有把握纠正这件事情。而要是不纠正，毓琳怎么办？倘若不知道糊里糊涂也就罢了，现在明知道妹妹的心上人是崔鹏，难道她能抢过来做自己丈夫！这太过荒唐。
而且，那个崔鹏……毓琇脚跟发凉，四肢都在颤抖。吴曦文酸楚的眼睛，毓琳欢欣的面孔，在她眼前交替出现。她怎么能够嫁给他！即便没有这些纠纷，崔鹏也绝不适合自己。他身上潜含着尚未成熟的王者气概，无形中给周围的人很大压力，和自己在一起只能是彼此抗争，看谁强过谁去。毓琇按住哆嗦的手腕。吴战你这家伙，你收到我的信息那么久，为什么还不出现！
侍女悄悄来报天后醒了。毓琇便来到天后卧榻前。天后气色不错，很耐心地坐着，让宫人给自己梳头。
“娘娘——”毓琇叫一声，“琇儿给您请安。”
天后答应一声，很和气：“夏祭你在帝姆娘娘那边忙坏了吧？坐下说话。”
毓琇坐下，望了天后片刻，才道：“中庭兰花开得非常好，我扶娘娘去那里走走好吗？”
天后点头，这是毓琇的说话风格，不枉自这些年帝姆和她的调教，只是这个明眸皓齿内慧外秀的姑娘太好，天宫里已经容不下她了。天后摆手，直截了当地说：“你的事情本宫不清楚，要问天帝才问得明白。你自然晓得去哪里找他。”
“可是为什么，”毓琇明知不妥，还是将相亲的事情说了：“所以我很奇怪。娘娘，您说这为什么呢？”
因为天帝他爱你，他要给你他认为最好的。天后黯然。不要说这个崔鹏相了亲，就算他有妻子天帝也会让他停妻娶你。他认定的事情，谁也不能违抗。
毓琇见天后沉默，以为话说过了，没法子，索性更过一些：“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对陛下天威不利？”
天后冷笑：“琇儿，横竖都是你们林家姐妹，有什么利不利？你要是不去找，只怕陛下批起奏章来，到子夜都不会见你。”
天帝喜欢白日下午的凰庭。芝紫的琴音、清凉的宫室、馥郁的香气，以及平玉卿的妩媚，构成奢华慵懒的气氛，让他放松形骸，忘却天下苍生。
崔林两家结亲的圣旨，应该已经宣布了。天帝放下手中的奏章想，而消息一向灵通的毓琇也该知道了。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还是十岁的孩子，穿着特意剪裁的衣服，说话模仿大人腔调，一板一眼地没有丝毫她那个年龄的天真。那个模样看得他心里疼，就一心希望她能快乐。唉，十三年过去了，她有感觉过快乐吗？在她那些温和的清浅的笑容后面，藏着什么样的灵魂？灵魂，天帝的视线有些模糊，他不敢触及她的灵魂，怕归月镜中的天眼发怒，怕真的唤醒了姽婳。他只有若无其事地看着毓琇成长。
而她就在他假装的淡漠中长大，一点点变化，变得很美，是从容大气的美，沉稳圆润的美，素朴无华的美。六宫粉黛无论怎样的绚烂多彩，站在她身旁都要黯然失色。天帝眼中，毓琇是他亲手栽下的珠核，终于在天宫这珍珠贝的孕育下，成其独特的华丽。
现在他要将这珍珠采摘送给别人家。有一点痛，有些些不舍，更有许多希翼。希望姽婳的怨气从此消解，希望他的恶运随着珍珠的出壳而湮灭，希望有新生力量从他衰老的头颅上取下帝冠，沿续帝国的辉煌。
第56节：同心结（11）
“陛下，”平玉卿轻声叫，“毓琇来了，想见您。”
天帝略微抬起眼睛：“叫她进来。”
今天凰庭里焚的是“七树香”，毓琇走入大殿时察觉。这个香气实在太浓太张狂了，如同平玉卿的性格。虽然生了诺丹后平玉卿有所收敛，但她一有机会就炫耀天帝对她的宠爱，平白无故在宫中树敌。上个星期还惹帝姆不高兴。昨天想法子陪帝姆去纳凉会，算是赔了罪。她妹子平丽卿，有传言说天帝打算纳为妃子，不过昨夜这姑娘对崔鹏颇有好感……崔鹏，毓琇心里一机灵，自己干什么来了，怎么老想着平玉卿的事情，大概是习惯了总要设身处地考虑主人心情吧。凰庭是平玉卿平贵妃的地盘，即便天帝在这里。
毓琇看到屏榻＇ 屏榻：带屏风的木制长榻，雕漆工艺，是非常华贵的家俱。＇上盘腿坐着的天帝，过去行礼。小时候，天帝常常将她抱到身边，抚摸她的头发，逗她说一些大人话，然后哈哈大笑，那时候的感觉天帝就像父亲，很亲切，不觉得他有多了不起多可怕。如今年龄大了，天帝虽然不再抱她，但目光中的温暖从未减少。甚至，毓琇觉得这偌大的天宫中，只有天帝看她的眼眸是坦诚的，不带一丝一毫做作。这么多年来，她都没有对他产生过畏惧之心。在她心里，天帝始终只是慈爱的父亲的形象，哪怕这种形象多半来自她的想象。她理解他万人之上高处不胜寒的清冷，也体谅他天下无对手的寂寞，所以她从心里体恤他，敬重他，以同样的坦诚面对他。
“来，陪朕下棋。”天帝说。侍从立刻拿来玉制的棋盘和棋盒。
毓琇苦笑：“陛下原谅我，我实在无心下棋。”
“喔，为何？”天帝微笑，能在他前面直言不讳的人少之又少，毓琇是一个，坦诚得如同水晶。他知道她在别人前面不是这样，因为她必须顾忌对方的感受，所有要小心说话，仔细做事。而在他这里不必，在他面前她是彻底放松的状态。这有多好，亲人才会这样，可是云凡兄弟见到自己都不自在，不像他和毓袖，彼此信任、包容、了解。
毓琇瞧瞧榻旁的平贵妃和稍远处的芝紫。平贵妃于是后退，叫上芝紫出去。毓琇这才在天帝榻前坐下，衣袖擦着他的脚，仰起头问：“陛下您嫌弃我了吗？”
“怎么？”天帝不解。
“忽然地就要我出嫁啊。陛下，我实在不想嫁。”
“说什么孩子气的傻话，每个女人都要嫁的。你在宫中耽误得太久，朕还嫌这不够快呢。”
“可是我……”毓琇支支吾吾，“我……”
“对朕选择的人不满意？”天帝轻笑，“放心，朕还会看错人吗？”
毓琇匍匐到天帝膝旁，恳切道：“陛下，崔鹏已经与我妹妹毓琳相亲。毓琇之愿，是嫁给太尉次子吴战。请陛下成全我们姊妹。”
“竟然会是这样吗？”天帝蹙眉，“老吴只是说给崔林二家主婚啊。”
太尉怎会如此糊涂，毓琇心内奇怪，望向天帝。但是即便错了，谁能说天帝的不是？
天帝若有所思：“要不，让毓琳也嫁给崔鹏吧。”
姐妹共嫁一夫？毓琇哭笑不得，刚要说话，天帝却摆手：“不妥不妥，这个法子不妥，毓琳那小丫头不配崔鹏得很，实在不配。”
毓琇再请求：“陛下，就请您收回那圣旨吧。”退一万步，如果毓琳不能嫁崔鹏，也不要让她嫁。她不愿意为了一个男人失去妹妹。
天帝的声音中有丝怒气：“琇儿，你该知道朕的每个决定都深思熟虑。”
“陛下，”毓琇疑惑，“莫非陛下早就想把我许配给……他吗？”情急之下，崔鹏的名字竟然想不起。
天帝缓缓摇头，又慢慢点头。崔鹏是命运的一个突节，他未曾想到的力量。将毓琇交给崔鹏，也许会有狂风暴雨，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他不知道。但是姽婳要他这么做，他就必须去做。他不能再无视姽婳的暗示。
注意着天帝瞬息变化的表情，毓琇的心情起起伏伏，这就是她近些日子一直不安的原因吗？天帝希望通过这场婚姻把自己引到哪里去呢？怎么忽然之间，她不再看得清这个老人了。内心深处，念头一转，脱口就问：“陛下是要我幸福，还是要我牵制他？”听到这句话，毓琇与天帝同时愣住，怕是天帝再如父般慈爱，这次也会恼火了。内心里其实还有更奇怪的分析，那就是为了平息翼王与宁王的争端，才要把她急忙嫁出去，但是嫁给要北征的将领，很自然微妙地给两位王爷一个压力——若他们稍有闪失，便有公报私仇的嫌疑。
第57节：同心结（12）
嫁你，自然是要成就你，天帝看着毓琇晶亮的眸子，但我怎么能告诉你。我甚至都不能让你了解我有多么在乎你。“哪儿有父母嫁女儿不希望她幸福呢。”天帝说，“琇儿，你认天后为义母之时，天后就想到日后要给你找个好姑爷了。”
毓琇见天帝并无恼意，便接过话头说：“这个人我已经找到了，是太尉的次子吴战。我们彼此倾心，请陛下成全。”
“吴战？”天帝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