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凡爽利地回答：“姆奶奶，都准备好了。”
帝姆点头：“这就好。应该比去年好才是。”
云凡答应着。帝姆拉住他的手。手保护得很好，光滑柔软仿佛艺术品。“平时用什么手套？”帝姆问。
云凡此刻清醒过来，知道刚才失态，着意要讨好一下帝姆，便答道：“打马球时，都戴奶奶赐的皮手套，所以没有伤到手过。”
帝姆说：“那手套是北极一岁青狐腋下的皮做的，一双手套要三十只青狐才做得出，是个稀罕物。”
云凡说：“姆奶奶疼爱孙儿，孙儿感激不尽。”
“再稀罕东西，也没有人珍惜啊。”帝姆感叹，放开云凡的手。儿子和孙子，手心连着手背，哪个她更疼，她分辩不出。不过幽天的几个孩子真不能和云凡相比。要是龙瑀还在就好了，她肯定会全力以赴支持那个孩子。可惜他死了，是炎俊送他去死的……帝姆收住思绪，叮嘱云凡：“夏祭后要出征了，你没去过战场，别逞强。”
“是，姆奶奶。”云凡很乖地答应，“我会小心。再说，太尉大人让我留在大本营，会很安全。”
“嗯。那就好。要和太尉的将领和睦相处。早先和你玩得好的那些禁卫军，不要让他们生事。”
“是，儿臣已经宴请过他们双方了。而且，夏祭后的纳凉会，也请他们都参加。”
“纳凉会哀家可是好几年都没参加了。”帝姆说，目光扫过景夫人，落到毓琇身上，“要不，哀家也去凑凑热闹。云凡啊，好不好？”
“您老若是去，那是给我天大的面子，当然好。”云凡忙说，“今年准备了三十五种焰火，还有外域各邦的民间歌舞表演，很好看。”
“那我要去。你们谁跟我去？”帝姆看看周围环立的众女官、侍女、宦官，问。
众人皆恭敬道：“听候帝姆娘娘派遣。”
帝姆淡淡一笑。毓琇感到这个笑容分明是冲自己来的，隐隐含着警告。
2
若不是意外得到了一张夏祭纳凉会的入场券，锦庆云对相亲失败的沮丧感还会延长一段时间。锦庆云将嵌在那张描金烫银邀请卡中间的身份牌小心取下，拿到手里赏玩。椭圆形银质身份牌的正面是帝国统治者天帝家族的圣麒麟，背后镌刻了纳凉会的时间地点和她的名字。牌子做工非常精致，本身就是一件绝美的艺术品，值得收藏。依照崔家的身份地位，是没有资格得到邀请卡的，所以锦庆云对这身份牌更是珍爱。
不过，崔家还有人也得到了邀请卡，让锦庆云不能独美。尽管那被邀请的是她的儿子，锦庆云还是微微有几分不快。德家花园的相亲本来非常成功，林家公子甚至向崔鸿询问订亲的日子。谁料崔鹏回来后坚决地认为林家二小姐不合适，急得崔崇德白胡子直抖。崔景岳更是无可奈何。更糟糕的，是相亲“成功”的消息已经被传了出去，好多亲戚朋友都立刻上门恭喜崔家，能与大学士家联姻，从此攀上宰相府的高枝。现在，崔鹏将参加夏祭，并且收到了纳凉会的邀请，这更表明他被朝廷器重，真是双喜临门。
“只怕就要大祸临头。”锦庆云对崔鹏说，“你这般任性，叫我们怎么去收拾这个局面？”
“儿已遵照爷爷之命相亲，母亲，就不要再逼迫儿了。”崔鹏说罢，便出门去了兵部。锦庆云无法，叫上崔景岳去找崔崇德商议。正好崔鸿从林毓栋那里看了林至刚的奏章，急得不行，也跑过来。一家三代你瞅我我瞅你，从没想过崔鹏会这样坚持，都觉一筹莫展。
第48节：同心结（3）
崔鸿就有些后悔怂恿弟弟相亲，真要闹到天帝面前去，未免大失脸面。但在爷爷面前，这话又不能说出，只好看着爷爷。
崔崇德被儿孙几人盯住，不自在，猛然一拍桌子：“罢了，事到如今，林家姑娘不娶也得娶了。”
“怎么娶？鹏儿不喜欢。”锦庆云提醒。
“由不得他。鸿儿，你下午去兵部找他，就说我病了。景岳，你现在去太尉府递我的片子，告诉太尉我病了，想见他一面。”崔崇德有条不紊地布置。崔鸿答应着，便往外走。崔景岳却还不明白：“父亲，您这不是没病吗？”
“这么下去我马上就得生病！”崔崇德拿拐棍敲着地板叫。崔景岳缩住头，赶紧去执行父亲的命令。
锦庆云缓缓摇头：“父亲您想让太尉说服鹏儿吗？这恐怕难有收效。”
崔崇德呵呵一笑：“这倔小子有点像我年青时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会答应的。”
吴程远听说崔崇德病了，果然午间前来拜访。崔鹏相亲时的镇定自若，加深了吴程远对崔、林两家联姻的厌烦。如果崔鹏表现出不快或者兴奋，倒会让吴程远安然一点。偏偏崔鹏下定决心在仪式上听任家人摆布，对相亲以及相亲对象都不发表任何看法，这让吴程远越发觉得不该承担主媒这种责任，兴许也不该拦着女儿。
因此吴程远从崔崇德口中得知崔鹏竟然表示拒绝，竟然大笑，让崔崇德很是不快。“好哇！这孩子！”吴程远赞扬，瞧见崔崇德的脸色，笑容仍然收不住：“老崔你一定很尴尬吧？”
“你想让鹏儿因为婚姻之事丧失前程？”崔崇德脸色阴沉，“鹏儿不明白这其中厉害，难道太尉你不明白？”
吴程远这才止住笑声：“明白明白，我花了十五年心血，自然不会让他还未展翅就断了双足。我来想个折中方法，即顾全崔林两家的体面，又让鹏儿遂了他的心意，”
“不娶林家姑娘？”
“鹏儿既然不喜欢，何必强迫他。老崔你就由他自在吧。”
崔崇德很奇怪地看了吴程远一眼：“太尉，只怕林家非要嫁他家女儿不可。那相亲成功的话，是他家首先说出去的。”
吴程远皱眉：“若是这样，倒难办了。”
“有何难办？鹏儿不喜欢她，以后再娶喜欢的呗；或者慢慢相处，也会喜欢上。这是多大的难事？”崔崇德哼哼一声，“我们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吴程远沉思片刻，说道：“此事就交给我吧。你只装病，让鹏儿心生愧意就好。”
崔崇德不放心，追问：“你打算怎么做？”
吴程远“哼”了一声，没说话。崔鹏真的对曦文动情了？要这般坚决地与家人做对。若是这样，林家的婚事必须让他答应了，否则林家这边要埋下祸根。此事还要速决，因为夏祭后，他的人马就要陆续启程开赴北疆了。还有，曦文这孩子太可怜了，此次北征要带她一起。给不了曦文丈夫，就该给她上战场的机会，满足她的一个心愿。
“太尉！”崔崇德唤他。
吴程远不耐烦，起身道：“我都说了交给我，你还要罗嗦！”
崔崇德寒噤，伏在榻上谢罪。吴程远拂袖而去。
3
明天就是夏祭。京城贵族们更关心祭祀后的纳凉晚会。得不到邀请卡的人，只好去锦苑的民间纳凉会解闷，好在也是一样的热闹。
帝姆心血来潮要参加纳凉会，不满意晚上的夏装，把云锦宫的缝纫主管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主管赶紧找了四个顶尖的裁缝，现场量体设计，就在偏殿里裁剪制作。林毓琇仔细关照他们该怎样做才能让帝姆喜欢，陪着他们折腾到寅时，终于把服装配饰鞋子都准备好了。等到次日帝姆早膳，裁缝用朱漆盘子盛着，将那些衣物端到帝姆面前。
帝姆瞥了一眼，没多看。司服女官忙让裁缝跟她过去，一颗心总算落定。林毓琇也舒口气，很安静地在帝姆坐榻旁站着，等她吩咐。帝姆似乎气消了，问：“琇儿，你的衣服准备好了吗？”
林毓琇答道：“去年娘娘赏给我的那套夏衣，只穿过一次，我想就穿它好了。”
第49节：同心结（4）
“那套太素了，不好。你今天晚上要穿得鲜艳一点。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帝姆说，故意停下来看林毓琇的反应。
林毓琇低眉顺眼，谦卑地微笑：“娘娘您说的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你年纪不小了，别人给你做媒呢，怕不称你的心。今晚上纳凉会上有的是年青的世家子弟，你给自己挑一个吧。”帝姆和颜悦色，“哀家为你做主。”
“这……这不大好吧，太匆忙了。”林毓琇想让自己有一点羞涩的感觉，但声音和表情加起来表达出来的却是有分寸的惊恐，与她素日的沉静吻合。
帝姆唇角有些冰冷的笑：“琇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哀家不能留你身边一辈子。何况即便是天家，也不能误了你的姻缘。”
林毓琇的心一沉。在帝姆身边呆的时间太长，老太太说话的每种语态语气都很熟悉，两个“不能”已经是她表达意愿的最坚决态度，这种时候如果不顺从她，后果不堪想象。
林毓琇于是恭恭敬敬行礼，说道：“娘娘这么疼爱我，毓琇谢恩。”站直身体，才有些迟疑地说：“只是天后娘娘那里……”
帝姆的目光和她的笑容一样冷：“你义母身体不好，你的事就不用烦她了。”
林毓琇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纳凉会离夏祭的天地神坛不远，就设在天家避暑的漪春园后湖琼岛上。参加完夏祭的贵族们通常会在神坛旁的神厨用餐，然后直接步行前往琼岛。琼岛堆山叠石，飞瀑流水，到处林木花草繁茂，随步楼阁亭台掩映，景色本来就十分宜人。黄昏日落，为了纳凉会在岛上设置的30000多盏各色各式彩灯都亮了起来，丝竹箫管鸣奏迎宾曲。光影音韵与湖波辉映，衬托得琼岛更恍如仙境。
参加纳凉会的客人从码头坐画舫上岛。画舫有两只，男女嘉宾分开来运送。不管嘉宾什么样的身份，都要按先来后到的顺续排队上船，而且船上的座位全部是矮凳，非常拥挤。因此纳凉会规定所有的嘉宾只能携带一名侍从。这规矩让那些出入有众多侍从，起居阔绰的贵族很不适应。但除非他有特权，可以到天家的御用码头乘坐天家的龙舟，否则只能如此。那龙舟虽然与画舫一样大，却有两层，布置得非常舒适。
林毓琇有时候并不喜欢这种特权，宁愿去坐画舫。那里有许多年轻的贵族女子，穿了最漂亮的夏衣，佩戴了最精致的首饰，放下闺房中的拘谨和羞涩，嘻嘻哈哈玩闹密语，憧憬一会儿会遇到什么样的世家公子。画舫开动时会引起她们的呼喊。当画舫行到湖中，琼岛越来越近的时候，她们的声音却越来越低。等到画舫靠岸，侍女们将她们扶下船，她们就都不再说话，只是张开眼睛和耳朵，尽情地看，尽心地听。
“姑娘，走了。”身后紫樱低呼，林毓琇才反应过来，踏上龙舟。帝姆已经在舟头阁子间里安坐。景夫人、两个低一级的女官、平贵妃和她的妹子平丽卿环坐在老太太周围，却独空着老太太右手的一张脚凳。林毓琇看看紫樱，苦笑，过去坐到那张凳子上。紫樱留在舟尾，和其他低级侍女挤在一起，随时等候主人的传唤。
今天，林毓琇按照帝姆要求，穿了条水红色印大团牡丹花的真丝长裙，外披粉黄色织云纹宽袖对襟衫子，中系浅玫瑰红绣花腰带，一身富贵的粉嫩娇艳，就连脚上珍珠刺绣的鞋子也是粉红缎子面的。
平玉卿就笑：“林姑娘今天晚上好漂亮，和平时大不一样。”
帝姆说：“她平时衣服非青即紫，看着都烦。这总算肯换种颜色，你们好好瞧，过了今晚上她又该不是这个摸样了。”
林毓琇说：“娘娘您取笑我，我穿不惯红，没法子。”目光投到阁窗外，一轮弯月刚升上树梢。再过几天，就是满月了，是她最期待的日子，也许那一天，她会得到解脱。想到这里，林毓琇白天的郁闷心情才稍微放松。她明白帝姆忽然逼她今晚择偶的动机，当时就有了应对方法，只是要特别妥贴地表现，才能抚平帝姆心头的怒气。她倒是能理解帝姆，换做她，如果儿子和孙子争一个女人，她会恨那女人是狐媚子，把那女人乱杖打死的心都有。帝姆肯让她择偶即嫁，已经是看在这么多年她小心侍奉的情份上，格外开恩了。
第50节：同心结（5）
林毓琇的目光轻轻移到帝姆身上。多慈爱面孔的老人，她曾经一度真当作亲奶奶去依恋热爱。直到有一天，犯了点小错的宫女被拖到长廊尽头杖毙，她才醒悟过来帝姆不是奶奶，天宫也绝不是第二个家。是不是从那天起，她就特别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规矩束缚，不用言谈举止小心，不必揣摸别人的想法，不需要方方面面去照顾周全……那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会很开心吧？
毓琇默默想着，龙舟悄无声息地在湖面滑行，渐渐地，琼岛近在咫尺。
“那龙舟上说不定有毓琇姐姐呢。”岛上锦秋亭的位置较高，可以清清楚楚看到挂满金黄灯笼的天家御用码头。林毓琳指着码头中驶出来的华丽龙舟，叫苏雅瑛看。苏雅瑛点头：“毓琇应该也会来。否则，帝姆娘娘就放她回家了。”
“她不在的时候好闷。”毓琳撇嘴，“我一个人无聊死了。”不知为什么，想到姐姐就会想到她关于崔鹏的那“忠臣良将，孝子贤孙”的八字“真言”，眼角眉梢就忍不住笑意，心里非常甜蜜。
“她才进宫几天啊！”苏雅瑛笑，“你平时不是挺烦她。”
“哪儿有，她是我亲亲爱爱的姐姐，我怎会烦她？”毓琳娇嗔，“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遇到她。”
苏雅瑛道：“毓琇最爱荷花。我们一会儿去映日亭赏荷，给她留个话。”
这时有两位青年走进亭子，衣着光鲜，相貌清朗，很礼貌地问能不能陪苏雅瑛和毓琳四处走走。苏雅瑛、毓琳按照规矩都带了镶嵌羽毛边的面具，表示尚未出阁，所以那两位贵公子的礼貌中还有些殷勤。毓琳推苏雅瑛，暗示她去。苏雅瑛却微笑，婉言谢绝。两位贵公子很失望地离开了。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苏雅瑛与毓琳同时问对方，两人哈哈大笑。亭子下站着的侍女不明白怎么了，惊诧地抬头张望。
“我们走走去，坐在这里，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过来邀请呢。”苏雅瑛提议。毓琳就站起来，拉着苏雅瑛的手走下锦秋亭。两人沿着那些被各色彩灯照得明晃晃的道路，随意走着。此刻各处场馆的歌舞百戏游艺已经开始，人们或者扎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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