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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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颂-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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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想起这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不推开傅昱。有可能是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觉得温暖。对,温暖,我在经历了战争,在经历了生死抉择,在经历了被亲信之人所利用,这些统统之后,忽然有个人对你说喜欢,也许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忽然让一颗疲惫了的心装得满满的。

我抱着傅昱突然想,我曾为他感到心酸,是因为对他有好感。

然而正当我伸出手描着他的轮廓他的眉,营帐外头的号角又吹响了。

这号角声我听得很多遍也很习惯。

宋军竟然主动出战。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九爷主张防守为主,因为东门的地势高,金兵一直寻不到突破口,宋兵便可以韬光养晦,何况这时候金营的粮草都被九爷的火器给爆破了,即使九爷按兵不动,不出两个月,金人就会撤兵。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九爷不得不先发制人?我心头掠过一抹忧虑。

“他们发现你不见,等了两天,按捺不住了。”傅昱整了整衣裳,幽幽望着我道,“你被劫来前,始终是嘉国夫人的头衔,为了稳定军心,他千方百计也要将你要回去。”

我动了动唇,正想说话,被傅昱用手指按住:“你什么都不用说,这事我会处理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困困困困困!~相信吗,我通宵到现在啊,滚去睡觉去了~




、首要军机

我静静靠着床,神情淡淡地目送傅昱离去,看他将门仔细关上,尔后豁然起身,撩开被子。

堂堂嘉国夫人在兵营无故失踪,这事若在宋营传开,岂不是祸乱军心?

我无端端地脑中一闪,想来九爷绝不是毫无线索没有头绪就怀疑是金人将我劫走的,我昏睡的这两日,总好似发生了点什么。或许九爷已经派人来金营一番刺探,确定我身在此处。

昏迷了两日……
记得当日我是回房时撞见一个身手敏捷的金人在屋里找什么东西,虽然没有见过他的脸,但从声音上足以确定此人身份了。我自认房中都是些女儿家的物品,没什么秘密值得金人费力去寻,但斡离不也不仅仅是粗鲁的将士,他战绩卓越,行军大战的能力曾经让一片辽人闻风丧胆,因而斡离不一定是收到有关消息才会暗中派人来找,断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而能这样顺利潜入宋营的肯定是高手,放眼金营中,唯有斡离不能驱使这样的人物。傅昱说的那句“不是,也可以说是”说得那么模棱两可,却等于什么都没讲。

这么想着,我已然穿戴好,因为身在金营多有不便,为掩人耳目,我只好在柜中挑了一件女真的服饰,之前看碧儿是如何穿戴的,我便照样学了。这才准备跃窗跟踪傅昱,不料偏在此时,碧儿忽然在门外唤道:“杨姑娘,睡了么?”

我爬在窗外的半个身子陡然一震。
碧儿负责我饮食起居,之前饭毕已经喝过药了,她这个时候怎么会过来?然我却只能实实在在地回应她:“还没,你等会儿。”
我特意让她等着,人却趁此时机继续往外翻。

殊不知碧儿根本就像料到我要翻窗似的,开了门立即往这边来,还紧张急促道:“杨姑娘你——”

我被她迅猛的动作吓了一跳,重心不稳跌在窗外,立时,四处闻声赶来的侍卫将我团团围住,睁开眼,长戈抵在眼皮子下,寒光映出我狼狈的模样。

“别动手!是公子的客人。”幸而碧儿赶紧掉头出来,喊住众侍卫,转身问我道,“杨姑娘,你怎么样?”

我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拍去衣服上的尘土:“他不在,我没事瞎溜达。”想了想,又道:“我有些饿了,想找厨子弄些吃的。”

兴许是距离饭毕才个把时辰,碧儿望着我摇了摇头。

我正愁圆不下慌,碧儿忽道:“果真是让公子猜到了。”她接着讲了一串女真族的话,让侍卫们散了,“公子临走前说你一定会想去塔楼,让我务必千方百计看住你。”

谎言识穿,我窘迫地低下头。这女真族的女装纵然在衣襟镶了金丝银边,仍越看越不如汉服来的顺眼。

暮霭变幻,黑云骤然压下来,空气中是让人窒息的紧迫感。

我这看不到,但外间锣鼓喧天,短促激愤人心的鸣响,敲得心跳蓦然加速、全身血管膨胀,不知道傅昱这次是以什么身份去外面战的,但我一想到他之前当胸那一箭,心下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碧儿忽然跪在我裙角边,沉声道:“但碧儿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杨姑娘你能为公子设身处地想一想,他胸口才受过伤,之前为了照顾杨姑娘你,一直没有好好救治,现下恐怕身子不敌,性命攸关,杨姑娘去劝劝他吧。”

我一怔,全然没有想到她跟我说的竟会是这些。刚才还以为她会义正言辞地请我回屋,不想原来她打的算盘跟我一样,甚至比我更紧张傅昱。

“怎么,他要亲自应战?”

“嗯,大都统与公子不合,这两日已经调离兵马离开了。”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哭笑不得道,“大都统身为统军元帅,怎么会这样使小孩脾气?”

碧儿顿了下,道:“都统大人因为不满公子取莲心丹救杨姑娘你,所以两人才大吵了一架,决定分开行动。”

偌大偌严峻的战争形势,想不到金营中,竟然会有如此戏剧性的闹场。正好这么巧合,九爷因为着急寻我发动了这场战役,想来是傅昱逆天而行,公然叛国的事情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如今正是宋军的最佳时机。
我这么想着,心中却极不是滋味。始终对傅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

如碧儿所说,我那日被劫,只是误打误撞一场。
傅昱着人去偷取炸毁北水堤岸的火器制作图,那人翻遍九爷的屋子也没有找到,便正巧去了我屋子,撞上我回房休息,自知躲不过去便干脆将我打晕,夜深之后顺手将我也带了回金营。这便是傅昱所言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的由来。

探子下手过重,加之我在入秋的深夜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如果说傅昱从那探子手中救了我是因为怀着愧疚,那用女真至宝莲心丹救我一命只是因着我们之间那点微薄的交情却委实说不过去。

我胸腔一紧,方才里屋中,傅昱拥着我所说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脑海。

诚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身上哪种优点能吸引住人,但唯有相信傅昱果然是顶着脑袋被门夹坏了这样万分之一的可能看上本楼主我了。

然而正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更在无形中将我推入一道深渊。

在我懂事以后的记忆里,九爷才一直是我仰仗的唯一。我的所有生活都是围着他转。这其中却没有包括要如何应对傅昱。如今我虽然身在敌营,但手头却有重要军情,斡离不已经率大批兵马离去,澶州城内或可趁机一举歼灭。我若积极将这个消息传入九爷手中,便是帮了他大忙,但这样一来便拖欠傅昱不少……此间种种思量,委实让本楼主伤神。

思来想去,我最后咬牙在心里做了一番决定,扭头对碧儿道:“你带去我塔楼。”






、一纵清明

碧儿没立即带我到塔楼,反是将我领到一个小偏房。门口有两个婢女守着,碧儿走近他们说了几句女真语,尔后退在一旁。我却是什么也顾不得,火急火燎地就推门进去,碧儿和那两个婢女脸色大异,低呼一声,惊愕得都没来得及阻拦。

进得门,才发觉屋中黑暗。屏风后面隐约好似站了一人。

“傅华沐——” 越过用香木精美雕制的屏风,我唤道,没及多想便走了过去。于是我终究知道为什么碧儿她们看见我闯进来会惊呼不已。

没料到傅昱褪去便衣,正动手着战甲。
空气中弥漫着药香,傅昱胸口缠着厚厚的白纱布,隐隐渗出血色,修长的指节堪堪停住,轻手挡着胸口。
“你对我还真是不客气。”他蹙了蹙眉,微微抬起头,转眼面上又是一片云淡风轻。

我踌躇了下,喏喏道:“呃,这个,你知道屋子里太暗,我什么都没看到。”

傅昱嘴角一勾,望向我的神情似笑非笑:“听你的口气好似很遗憾。”

我脸颊腾的火烧起来:“没没没……没没。”

傅昱笑了笑,转身穿他的甲衣。我素来以为铠甲还是我大宋的样式更能起到防护作用,而且简单大气,像岳飞一类大将穿在身上更显赫赫威仪,然金人的铠甲只有半身,下面是护膝,加之戎服袍盘领、窄袖,束手束脚,于作战不利。只不想傅昱穿好后雄姿英发,敛去温润的气质,也煞是如此好看。

我在旁边看着愣了神,上前帮忙也不是,不帮也不是,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他挂在椅背的月色长衫胸口沾了一两抹血印,想想给他洗件长衫应当还是可行的,我心念一动,探手便去取,不料抬手的时候从那衣衫中掉落一物什,咣当一声,碎了,且碎得干净。

我吓了一跳,傅家富甲天下,能让傅昱贴身保管的定是不凡之物,放现在指不定能买几座粮仓。
我蹲身去捡:“对不住啊,我没注意它就……”

“罢了,不用麻烦。”傅昱几不可闻地一叹,“放那,我一会收拾。”

他身子太不利索了,穿个甲衣都能让伤口裂开,我道:“不麻烦,还是我来吧。”

傅昱话不多说,眼疾手快把最大块的一片拿走,我只得了一零星的碎片。握在手掌冰冰凉凉的,渗透我心,料想是名贵的玉碎。摊开手来,入眼的却是一片明亮白瓷碎渣。

看着白瓷片,我仿佛看见两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在溪边戏水,流水潺潺,皎白月光。

我怔道:“你藏得那么好的,就是这个?”这玩意莫说现在,便是以前我也常常在水塘摸鱼时顺道摸些上来。

傅昱把我手头的这一片也拿走,音色轻浅缓缓道来:“你也觉得它看着不贵重?可有人偏说是祖传的宝贝。”
他说着,美目凉凉扫了我一眼:“更恶劣的是,他说下次见面若是拿不出来,就不将我的东西还给我。”

原来白瓷碎渣的重要意义在这里。

我忍不住问他:“什么东西?你这么有本事难道偷不回来?”

“也不是没想过,但想必连他自己都忘了放在哪。”傅昱说完,已经穿戴整齐,因为外间擂鼓震天,他取过长剑直接步出门外,此事再无下文。

我却陷入一种莫名的哀伤境地。听傅昱说那些莫名其妙的故事,竟莫名其妙觉得伤心不已。介于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我想,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故事,少年和少女曾经青梅竹马,相生爱慕,因为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分开。一句话就能说完的故事,偏偏我却好似能身临其境,意外地体会到其中的恬谧、悲伤。

因为我熟悉的白瓷片,因为我熟悉的皎洁月光,还是因为其实我就是当中人。

傅昱离开前那句话说的意味深长,生生触动我脑中的一根弦。

我就这样半蹲在地上,怀里抱的是依然带着傅昱气息的长衫,脑子里试着想那个少年不太鲜明的模样。
傅昱的长衫……
放在眼前近看,不正好是我那日在城墙上撞见站在塔楼那人的穿着。

也许隔得太远,我看不清傅昱的容貌,但我记得这身衣裳腰间别的紫气玉带镶着金丝,不会有误。

所以傅昱就是那个在桃花树下,分花拂柳朝我伸出手来的少年。

我手上一抖,衣裳轻轻落在地上,正好是有淡淡血痕的一面朝上。

对傅昱的重新认知叫我很是苦恼。

倘若我与傅昱当真是两小无猜,为何我没有那么一段记忆,或者说,我的这段记忆怎么会淡得好似从不存在。

这时候碧儿冲进来,喊道:“杨姑娘,公子亲自去战场了,你没有拦下他?”

我挪了挪位置,挡住带血的衣裳:“我还没来得及……”

碧儿拉我起身:“杨姑娘,我听说这一场战意义重大,大都统的性子根本摸不清,情况这么严重,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身为汉人,如今在金人的地盘出去总归不是好的,何况傅昱,再对他有了新的认知以后,让我觉得要面对他很是尴尬,于是略带为难地道:“兴许傅昱不必出马,金营不是还有一个人能拿主意么,斡离不离开清太子不是在吗?”

我从来没问过傅昱在金营到底位居何职,但照耶律弘云的说法,清太子应该手握大权,而且深得军心。

然而,我说完这些,碧儿用一种诧异的目光回望着我。

或许清太子跟斡离不根本就是一伙的,我拍着脑袋想,所以这里只能由傅昱单独面对,当真是难为他了。

“轰——”骤然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碧儿及时扯住身旁的房柱:“他们居然打开了澶州的大门。”

我没问碧儿她口中的他们是谁。直觉一个挺身而起,澶州的大门都打开了,不论是宋营还是金营,看来是要殊死一搏了。

终于站在塔楼上。如今我脚下所站,正是那日傅昱所站的位置。

几天前,当我站在对面的高墙,绝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到塔楼上看两军在漫漫黄沙中交战。

身为汉人,我望见沙尘后,一个个倒下的宋兵心中是一种难以表述的心情,但偏偏我知晓了金营中斡离不和傅昱因我而产生嫌隙,现下是金营中最乱的时候了吧,若不是因为金兵原本善战,只怕宋兵早就趁虚而入了。

金兵节节占了上风,但许是因为主将傅昱深受重伤未愈,许是因为金兵留下的不多,一直都只守不攻。
我现在抱着一种不知谓何的情感,看到宋兵倒下自然是为同胞遇难而心痛,但看到金兵只能退守,想来精明如九爷,一定会发掘其中的蹊跷。

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何傅昱要将这么明显的缺口展现在敌人面前,估计他是在逼斡离不在半途出来维护金国的利益,至于他为什么对斡离不这么有把握,我便不得而知了。

场中,傅昱一身戎装,略白的脸庞少了一分过去的温和,淡淡的神情,目光坚毅。当宋兵成队扑上来,傅昱缓缓抬起右手一挥,数十射手,箭弩齐发,紧接着是应声倒下的宋兵。

我慌忙移开视线,不忍看同胞血流成河的残忍画面。

身旁是鲜艳夺目的一串红。

想不到经过骤雨的浇淋,一串红以惊人的生长毅力,使塔楼这片重新染上红墨的色彩。

场中传来一记尖锐的声响,紧接着碧儿忽然转头对我急促道:“杨姑娘,公子他——不会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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