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沉默。似乎还在考虑。
素年道：“今日如果回府，深夜醉酒，男子送归，家人必定介怀。明日一早，我自己回去。”
对方点头。月色清明，但仍看不清对方神色，似乎不带有任何感情。后来知道那时的他一直都在躲避她的目光。
素年心中已有计谋。深夜醉酒留宿男子家中比起男子送回，哪一个更不堪。
马车停在将军府。素年下车也不惊讶。她必然想到是官宦人家。她只是感叹，原来是那老将军家的兄妹。他们两人也是不易。
锦时安排好素年的住宿，分了几个丫头过来服侍，春水在一旁吩咐事情。素年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侧身望着窗外的明月，外面的庭院被照的清凉，正门出来有一张石桌，前面有一个高大的梧桐，夜风吹，梧桐落。
素年就盯着那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看了好久，好久。
终于，夜深了，素年沐浴过后躺床上很快入睡了。泪滴从眼角滑落她不知。春水看见了，轻轻帮着自家小姐抹掉。然后转过身，偷偷抹起眼泪来。
而这一夜，府里书房内的灯却一夜未灭，一盏青灯，亮到了天明。
天明，锦时过来看望，刚要敲门，门就开了，一身女装打扮的素年显然让他惊艳。阳光照在精致的脸上，更加的明媚动人。红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眼角也带着笑，大方得体，温柔委婉。这就是众人口中的京城第一的美女。
素年看着一脸倦容的锦时，似乎是到了早晨才沐浴更的衣，不知道他一晚上都在忙什么。锦时想张口，却不知说什么。
素年见他欲言又止，缓慢眨了一下眼睛道：“我要你娶我。”
☆、回府
“我要你娶我。”这话显然让锦时吃惊。不知如何做出回复。风从背后吹起，凌乱了青丝。
如此大家闺秀开口要人娶她原是胡闹，但如今也是无可奈何。娶她，也不是不可，只是自己注定无法给她幸福，身为将士，必定以国家为先，常年出征在外，恐怕她会与母亲一样，他会负她一生。不娶，被送进宫，以她的姿色必定会成为皇帝的妃子，嫁给可以做她爷爷的男人，也是悲剧，更何况宫中不同丞相府。锦时沉默，如此一个难题放在他面前，无法抉择。自己答应或者不答应，会是眼前这个不羁的美丽女子一生不同命运的选择。
素年原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是不容人考虑的命令了。可对方还是给了她沉默。显然是想拒绝的。如此身世背景，如此样貌，如此心智，定是能与他一起承担所有的，还有什么顾虑。素年不解。心中盘算着，以为是锦玉的事，又道：“倘若我嫁过来，婚期可推到选秀女之后。将军府除了锦玉再无女主人，她必定留下打点，也不必进宫。更何况，皇上器重你我两家，如今的局势，将军府虽已重整，但朝中仍有人对兵符虎视耽耽。你我两家联姻，皇上不会猜疑结党营私，还可消除他对于兵权落入别人手中的忧虑。”
眼前的女子似乎分析的井井有条，句句有理。但锦时内心的顾虑却都不是这些。他想起年幼时父亲出征时，母亲房中的青灯，整夜整夜的不眠，母亲一日比一日消瘦，父亲战死沙场之日夜，母亲上吊自杀。所有年幼的记忆在他心里留下阴影。锦时从小就觉得，将士是无法被爱的。被爱意味着伤害对方。
素年还等着他的回答，可他犹豫不决。两人久久没有说话。
锦时没有看她，眼神注视着她目光外的某一处入神，许久，说道：“容我再考虑。”转身，留下一个匆匆离开的身影。白衣浮动。
庭院里的梧桐叶子还在不停的掉落，像一个人的希望，一点一点流逝殆尽，总有一天，叶子会掉光，人会绝望。
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中已经开始准备起来了，再不抓紧，恐怕，真的要在没有真情的宫中待一辈子了。不求荣华富贵，能平安的活一辈子已是奢求。
素年站立良久，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她回屋，收拾衣物，准备回府。
远处传来吵闹声，素年没有抬头，吩咐春水出去查看。春水回来关上门，刚喊了一句“小姐”，门就被踹开，一个长相玲珑的小丫头气冲冲的进来，那便是锦玉。
锦玉原本是吵架的，但见到美人却也是惊艳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想，那是自己一直讨厌的尹二小姐，又吸了口气开始语无伦次的说起来：“你这么个大家闺秀怎么能扮男装欺骗我感情呢，欺骗完我感情又来欺骗我哥感情，你不要以为你长的比我漂亮我哥就能娶你，还有为了不进宫，要别人娶你这种话都说得出来。。。。。。”旁若无人一般，也不知道数落别人的时候也把自己数落了，也暴露了自己在墙角偷听的行为。
素年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年，又比自己弱小很多的女子，心性还不成熟，从小被哥哥保护着，宠爱着。如此一个女子，也同自己一样要进宫。
锦玉见素年不语，居高临下的打量自己，她意识到这个大小姐可能不认识自己，更何况自己昨夜也是女扮男装，想到刚刚自己说的话，不禁脸一红，又解释道：“我，我就是昨夜我说的我妹妹。”也不察觉似乎哪里不对。只听见对方噗嗤的一笑，抬头看见对方用袖捂着嘴笑，眉眼如花，锦玉竟一时看呆了。
素年收住笑，依旧不语，总觉得她像是比自己年幼的样子，又如此单纯可爱，忍不住想逗她，或者和锦时一样，好好爱她。
锦玉回过神，不再冲动，也冷静了下来，无奈地说：“让我哥娶你也不是不可，如果和你说的一样，可以让我也不进宫的话。”
素年动作缓慢，温柔的露出笑容，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苦笑。她想，就连锦玉这么年轻单纯的脸上也有这种无奈。外面风起，梧桐又被吹落了好多片叶子。
素年轻轻点头，说：“好。”
刚刚还是无奈难过的脸上瞬间就露出孩子般的笑容，阳光明媚。锦玉立马开心的说：“我会让我哥娶你的。”说完，转过身就离开，似乎还带有开心的一蹦一跳。
素年摇头，苦笑。
收拾完东西回府。将军府的马车送了她们到丞相府门口。素年原本是想从后门溜进去。转念一想，又决定正大光明从正门走。
大门一开，小厮立马惊喜的去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回来了。。。。。。”
全府上下似乎都来了，尹华荣板着脸，但也能看的出他的高兴：“回来就好。”说完转过头，便不再看她。这个女儿胆子已经越来越大了，这样子送进宫，迟早都是要惹祸上身的。回头看见将军府的马车离开，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大夫人红着眼眶上前来搂住女儿，一边不住的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发生什么事了。”
素年将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尹相的两个侧室表面上一副关心的样子，嘴角却在偷笑：“夜不归宿，恐怕早就不是完璧了吧。”声音不向，却还是不由自主的飘入人的耳朵。尹华荣瞪了她们一眼，她们没有再说。大夫人松开了女儿，刚听到时有些焦急，没人说话了之后她立马露出雍容华贵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是我的女儿，怎么会像你们这些偏房一样的不要脸。
可素年实实在在就让她失望了一会，素年说：“姨娘说得对。”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惊讶，尹华荣虽是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女儿竟会做到如此份上。虽是不用再进宫，可让尹家的颜面何存。
两位侧室又偷偷的笑：“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
素年不紧不慢的说：“林家少将军人挺好，他说来娶我的。”顿一顿，看着两个姨娘的脸色变青她开始得意起来，虽然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虽然她撒了谎，虽然她让娘亲失望了。她看向两个姨娘的越来越难看的脸：“嫁过去，上面没有婆婆公公，也必定生活的自在。更何况，林将军尚未娶妻，我是正室出生，嫁过去也必定是正妻。像小妹嫁人难保能找到一个没婆婆压着的正妻位置。”
大夫人拉住她，让她别再说了，她握住母亲的手，柔软温暖的，轻轻拍打两下，告诉她放心。素年没有再说下去。转身朝着自己的厢房走去。
如今的闹剧是在丞相府正门口，下人们也都听了去，舌根也就开始嚼开，但素年很奇怪竟然没有人说她不好的，反倒是为她嫁了好人家开心。春水说，那是小姐平日里代下人温和，奖赏也多，大夫人也是温柔的主子，大家背地里都帮着大夫人和二小姐你。
素年想想也是，嫁出去后，母亲是否还能生活安稳。可这些还是以后的事。眼前是京城已经传开丞相府的二千金要嫁给林家少将军。郎才女貌，似乎是一桩美事。可人们不知道，这事要向皇上启奏，要说明两人先有关系后成亲，这要怎样向皇上开口才好。更何况是新进的秀女，这不是和皇上抢女人吗！尹华荣这两天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将军府里，白衣的男子站在梧桐树下，仰着头看梧桐叶无声无息的掉落。不娶是不行了，只是，怕误了她的一生。
一只全白信鸽飞来，落在了锦时的脚边，他一眼认出那是谁的鸽，只是，此时飞来不知是有何事。锦时担心着太子那边的事，以为是出了什么差池，心中疑虑的展开信条。可他怎么都意料不到，信中写着：“娶她，甚好。帮我照顾好她。”
锦时皱眉。
☆、顽疾
天气转凉，庭院的地上每天早上落满了枯叶，素年每天起床后就看见下人们在扫落叶。可是扫了之后又有叶子落下，怎么都扫不完。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事情已经解决，容易得出乎意料。尹华荣不知道这件事情上三位皇子从中周旋，暗中推波助澜。他只道是皇恩浩荡，或者是为了巩固那个不成器的太子的势力。圣意难料，他也不敢猜测。如今，只要准备嫁妆，过了年，天气一暖，选个良辰吉日就嫁过去。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皇上赐婚的时候素年很开心，那种开心是从心底里出来了。那几天她一直忐忑不安，似乎脑袋很快就要离开自己的身体一样，而且不是自己的脑袋，这关系了全家人的性命，还有林家人的性命。
赐婚，说明皇上信任他们两家，还对他们有所期待，皇上宠爱太子，但太子资质却是一般，只因为，太子长得和他最像，皇上是希望他们两家能够帮助太子登上龙位。皇上年岁已高，只恐怕龙体早已不像从前一样健壮了。如今之举已经在开始为太子谋划了。
素年管不了这么多，朝中之事本就不是女子参与的。她不过就是像赌博一样的赌了一把，碰巧赌赢了。而赌博是会上瘾的，最终，还是会输的。
锦玉也高兴，她作为林家唯一的女眷留下来帮助操办婚姻。可她实际上也不会，她只是单纯的以为不用被圈起来养着就很自由。
其实锦玉和素年是一样的人，都不希望被剥夺自由，可女子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官宦人家，谁都没有自由，他们的命运都掌握在帝王的手里，皇帝让他们活，他们就得活得好好的，皇帝让他们死，他们就得死。那些一夜之间满门抄斩的数不胜数。而皇帝，谁又能说他是自由的呢。
最自由的，是些贫贱的百姓，生活在山间田野，与清风明月作伴。素年一直想象着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谁能给她，林锦时，她未来的夫君也无法。她叹气，那样自由的平淡的生活今生恐怕是不会再有了。
将军府中被布置的很喜庆，虽与成亲之日还早，但府中一直都很冷清突然有喜事谁都高兴，听说自家少爷要娶京城第一美女都骄傲，更何况，这亲事一办，连小姐都可以逃过进宫。可也有人不解，有些人拼命的想进宫，宫里有着府中无法享受到的荣华富贵，可为何自家的小姐不想入宫。那些不理解的人一生也无法理解，他们只是跟着身边的人高兴就高兴，别人难过他们也难过，他们没有自己的见解。
锦玉借口去学习成亲需要的各项事宜三天两头的都往丞相府跑，可她还记得自己是讨厌这个丞相二小姐的，因为她是京城第一，而自己只能排第二。见了面也不总是给好脸色看，但会拿一些哥哥带回来好玩的好看的送去。进了将军府就直奔素年在的厢房，把东西丢给她：“喂，我哥给的。”
素年是喜欢锦玉的，但看着锦玉那样任性的样子，忍不住也任性一回，她扬起头：“该不会是你不要的东西就拿来给我吧。”她觉得，好像很久没有那样，像个孩子一样。
锦时时常看着锦玉出去，开开心心的出去，板着个小脸回来，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有时候也是开开心心的回来，在锦时面前，兴奋的比划着，口齿不清的说着话，锦时也是摇头，宠溺的摸摸妹妹的头。
可是有一天，锦玉回来的时候不生气也不开心，很难过，手足无策。锦时问她怎么了，她抬起头，桃花眼里有着泪水在打滚，望着哥哥，眼泪就流了下来。
“素年生病了。”
“天气凉了，可能是伤寒了吧。”锦时安慰着妹妹，可能也安慰着自己，“御医看过后应该就会没事的。”
可锦玉马上就反驳：“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可她越哭越凶，锦时怎么问她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哭。
第二日，三皇子李锐和六皇子李筱来将军府议事，大概就是太子的事，太子近日又做了什么错事，他们就想办法怎样替太子收拾烂摊子。
三皇子至始至终温文尔雅，与他的“锐”字一点也不相符。可是锦时知道，三皇子的锐是藏在他的笑里，与二皇子不同，二皇子是所有皇子中最有帝王气概的，从表面就能感受到凛冽的不容人反对他的英气。而三皇子，他的母妃在他小的时候就过世了，他是皇后带大的，从小就学会了怎样隐藏自己。太子无能，他却也只能帮着皇后在背后推着太子。
气氛沉闷，李筱是个躁脾气，突然一甩手中的书卷，说：“不管了。还不如推二哥上台。”
锦时马上沉下眼神，说：“六皇子，小心隔墙有耳。”
“我就不信五哥他们能在你这里插眼线。”
锦时想来也是，下人们都是他精挑细选来的，查清楚了背景才敢留下来。
突然三皇子转向窗外，看着簌簌的落叶出神。淡淡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去看过她。”
这句话是对锦时说的，锦时早已知道，那天的信鸽就是三皇子的。想到昨日锦玉回来的状态，说的话，他觉得不好向三皇子交代。低头，沉声道：“好像是，病了。”
三皇子似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