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自由与肆意，没有谁可以困住他和他的高傲！哪怕死亡也阻止不了他！
“我杀生丸——！”荆棘被撕裂成无数碎片，飞溅的时候在少年身上划出数道伤口，洒出鲜红的液体。
突然，一双手按住了就要暴走的孩子，那双手苍白、无力、光滑得像富家子弟一样，但是谁都反抗不了它，因为手的主人是撒路亚。
“冷静点。”低下头，他在杀生丸耳边轻声道，嗓音带着一丝魅惑的力量，幼小的犬妖往往无法控制自己从而为本能所控制，这个时候需要长辈在旁边教导，“不要成为本能的俘虏。”
成年男子的声音温和低醇，有一种让人想要听从的力量，少年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妖化渐渐消失，却是渐渐冷静下来了，他几乎虚脱，所以没有注意到神明正以一种拥抱的姿势环着他的肩膀。
他觉得很丢脸，于是别开脸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看到银发的孩子已经镇静下来了，男人松开钳制的手，改为替他梳理着凌乱的发丝，同时血迹和伤痕也消失无踪，“我见过很多幼生期的纯血妖族，他们之中有很多败给了本能，也远没有你的克制力。”
少年沉默着没有回答，一半是因为别扭，一半是因为摸不准男人的态度。
撒路亚这时反而不追究对方的沉默了，只是以低缓的声音继续说道：“无需苛责自己做得不够好，你可以骄傲，但是不应该是对自己自傲自满，以先天资质为傲，这样的人往往受不得苛责，也暴躁易怒，最终也一事无成。”
“你若想靠自己有一番成就，就该戒急戒躁，懂得隐忍。”
在这样的情况下，杀生丸反而平静下来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像男子这样的强者，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孩子的小性子，这次发难，是考验，也是忠告。
只有强者才有资格骄傲，他们可以决定弱者的生死。
而弱者与实力不符合的自傲只会让他们更加惨。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因为迁怒而已，因为想来崇拜的父亲的请求，以及男子的高傲。
根本没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够这个资格让别人给他面子。
说到底因为主观情绪而做出这种举动，自己，还真是难看啊。
他抬起头，第一次安安静静地、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帮自己梳理着紊乱的妖力的男子，仿佛感觉到他的注视，神明放下手，眼底平静：
“朕再问你一次，接受朕的指点，是或者否。”
“我接受。”
黑发黑眸的王者和银发的孩子并没有再次提起那天的事情，撒路亚开始认真指点杀生丸修行，主要还是以控制和提炼妖力为主。
“比起毫无意义乱散发妖力的蠢货，更少的妖力就可以达到目的，只要你懂得控制盒提炼妖力，我本身的修炼方式不适合你，但是力量的走向控制与提炼还是懂得的。”端起一杯茶，袅袅升起的烟雾挡住了神明眼中莫测的情绪，他由人直接成神，获得的知识力量很多，但是那都不怎么适合尚且年幼的犬妖，一想起这个，撒路亚少见地有些烦躁。
苍白冰冷的指甲慢慢摩挲着杯口，他反而冷静下来，他的手已经不会温暖了，如同死去一般，然，苍白冰冷、失去的记忆和感情，这些都抵不过一个你，姐姐。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要去想“如果当初”。
黑暗传承的知识是广博的，所以除了修炼，他还教杀生丸许多别的东西，比如说，下棋、泡茶、乐器等等素养礼教和常识性的知识。
“为什么要学这些？”对于礼乐毫不感兴趣的杀生丸少年。
“我讨厌没礼貌不知优雅为何物的蠢货，这些对于心性也是很好的考验和磨砺，”黑暗神不负责任的回答，“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想要你学，而你必须学。”
“……我学。”认命的某犬妖少年。
对于杀生丸而言，自称撒尔的神明是和他父亲不同的，他憧憬着尊重着父亲，对于撒尔却是敬畏和仰望，那是他父亲也到不了的高度，而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也从来不会看神坛下的人一眼，那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孤高、寂寞、绝望。
有慈爱的母亲，爽朗的父亲，和强大的师尊，一天一天充实而平静。
然而终于有一天，那平静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被打破了。
这天，杀生丸正在和撒路亚对弈，侍女来报，内容让杀生丸手中的棋子掉落在地。
犬大将救了人类的公主十六夜，对其宠爱十分，而那女子已经怀有身孕。
作者有话要说：
☆、十
侍女话音刚落，撒路亚眼疾手快地按住已经开始飚杀气的犬妖少年，然后一个眼神扫过去：“不要让王后知道，除非你想要魂飞魄散一次，下去。”
侍女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行礼退下。
“冷静！”撒路亚斥道，“愤怒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怎么敢——！”杀生丸气红了眼，愤恨地咬着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在触及撒路亚的双眼的同时感觉一盆冷水当头罩下。
那双眼，嘲讽，了然，洞察，睿智，冰冷地泛着光泽，一下子刺中了他的心，让他一下子从愤怒的蛊惑中脱离。
男人正抱着他，他低下头，古井无波的眼眸垂下和他对视：“冷静下来了？”
“嗯……”
“这样便好，你也不想让辉月担心伤心吧。”容颜瑰丽的神明勾起唇，微微放低的声线带着些许蛊惑，“至于他，又有什么不敢呢？”
他慢慢顺着怀里少年的长发，以吟诵的语气缓缓道：“何必欺骗自己？背叛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存在，今日他可以和你母亲生下你，他日便可以怜惜那个人类女人，以所谓‘真爱’的名义，你和辉月只是责任而已。”
“忠诚不过是他的恩赐，因为条件不够，而现在，千百年之后，他已经厌倦了平淡的生活，他的心需要弱者的崇拜来满足，而你母亲恰恰不能理解这点。”几乎怜爱地捧起少年微微颤抖的脸颊，黑暗神的双眼第一次透出了幸灾乐祸的恶意，“强大的妻子和柔弱的公主，哪个更加需要怜惜不是一目了然么？说起来你也是那家伙的孩子，会不会以后也变成那样呢？那真是糟糕啊，现在动手的话，那女人还怀着身孕，明显是你们理亏啊……”
“撒尔……”少年睁大了金色的眸子，不可置信的样子让神明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愉悦、一点失望、一点快意。
【为什么那么惊讶呢？是因为你自以为了解的我让你惊讶了？不对呢，你从来不了解我，又如何掌控我的情绪呢？果然还是玩弄人心最为美妙了，看到他们惊讶不可置信的表情、悲痛绝望的呐喊，内心就会升起恶毒的快感】
【居然一点都不懂呢，原来以为作为妖魔的孩子，至少也应该懂一点阴私的，没想到会被父母保护得那么好，像一张白纸一样。】
【还是说，你不屑于理会那些手段呢，只可惜对此一无所知的你，必定要为此付出代价，真是让人期待呢。】
【凭什么你们能够如此快乐满足，我也要你们尝尝分裂痛苦地滋味！】
“因为，你也被背叛过吗？”出乎意料，少年没有害怕他的恶意，反而抬头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才那么清楚，那么痛恨的样子。”
杀生丸认真地问话换来黑暗神一声嗤笑：“谁没有被背叛过？谁又干净过？”
手指微微往下，轻轻摩挲着少年的喉结，换来对方瑟缩的躲闪，撒路亚心情好了些：“不要露出这种觉得我很可怜的表情，不然就杀了你哦。”
他已经是黑暗，所以不再渴望光明。
自以为是的拯救从来是他所厌恶的。
“人类的公主？”黑暗骤起，黑发的神明从黑暗的漩涡中走出，他微微侧过头，问道，但似乎已经确定了眼前的女子便是他要找的人类。
“你、你是谁？”本能地畏惧于那本源的黑暗，女子花容失色地向后退去，却在背部抵上墙后退无可退。
而那神明从头到尾只是静静注视着她的动作，不曾跨出一步，也没有任何威胁的姿态，清澈的眼中倒影出女子慌张的姿态，他漫不经心的姿态让十六夜感到难堪。
“你到底——！”未完的质问被掐在喉咙中，抵在墙上。
“我讨厌鲁莽无礼的人类。”撒路亚淡淡地说，丝毫没有动怒的迹象：“你大可以放心，你的犬大将不会有机会救得下你，只要朕想要你的命。”
然后他松开手，冷冷地看着对方大口喘气的狼狈样子，慢慢说：“我本以为，既然贵为公主，那么就算不是恪守礼仪，也不会做出未婚先孕这等事情，如今看来公主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顾的豪爽女子，当真大开眼界。”
“更何况，还是有妻有子的妖族男子。”
“你——！”十六夜难堪的咬住嘴唇，却不敢再大声质问。
“……我、我是爱他的，这又有什么错！”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回答却换来对方的冷笑。
“你是无辜的，那他的妻子呢？他们何辜？我不想与你废话，”撒路亚站起身，“你也别做出这种哭哭啼啼的姿态，我不会动你的孩子，但是——”
眼前一黑，十六夜便感觉一波波睡意传来，耳边是冰凉的低语：“你的国家将为你的愚蠢毁灭，你的父兄将死于你的不贞，你将被世人鄙夷谩骂，现在，跟着我的意志去做吧，我的奴仆。”
戏耍了一把那个不知廉耻给姐姐的性别丢脸的女人，撒路亚心情甚好地回到了西国王宫的王后寝宫，在御帘前坐下，他其实不大在意礼仪，不过鉴于凌月仙姬是他欣赏的女性，所以他不介意给以一定的礼遇。
“你去见过那个人类了？”声音从帘子后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
“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美么？”
“没你漂亮，放心，不过那副样子大概挺合男性的脾气。”撒路亚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
“呵呵，那你呢，撒路亚，你有没有喜欢她呢？”黑暗神难得孩子气的神态让辉月有些好奇，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不喜欢，再漂亮，也不过是披着皮囊的骷髅罢了。百年之后，枯骨成灰便什么都没有了，可笑世人浅薄，执着于表象，明知美人蛇蝎却也甘心受骗。”这话却是有些刻薄了。
而辉月却笑了，轻轻浅浅如月光洒落，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安慰她，以他的高傲根本不屑于和别人探讨这种话题。
“是我浅薄了。”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还有杀生丸，撒路亚。”
“我明白了，既然是你的要求，我会保护他，知道他成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
便如同黑暗神所料，犬大将很快厌倦了那名人类女子，回到了西国。
但是毕竟那女子怀着自己的血脉，所以不得不保护，说这话的时候，犬大将金色的竖瞳中满是对妻子和儿子的怜惜与愧疚。
懦弱任性，自私自利。
黑暗神想来擅长把握人心，这也是对斗牙王最好的评价。
即使他努力地想要重修于好，裂缝还是存在，就像被撕成两半的纸张，怎么样都回不到过去。
不是没有察觉妻子微笑下的疏离，不是没有察觉到孩子冷漠之下的排斥，但是他已经无力挽回。
而撒路亚只是笑着并不插手，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恶意。
最终的最终，这个叱咤风云的犬妖还是带着遗憾死去了。
寿终正寝。
临死前，他见了撒路亚一次。
“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伤害了辉月和杀生丸，”垂垂老矣的犬妖躺在床上，笑着流下了眼泪，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感觉格外凄凉和悲伤。
“辉月劝过几次我不听，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我错了，”他将眼神转向无喜无悲的撒路亚，“你向来擅长掌控人心，若我没有猜错，是你对不对？”
“没错。”
“我想也是，若不是你，只怕我不会那么早醒悟。”叹了口气，这个邻国畏惧的犬妖有些颓然，仿佛是想要获得什么勇气或者抓住什么一样伸出了手，出乎意料地，黑暗神握住了那只手。
因为他对犬大将现在的感想有点兴趣：“你既然知道我擅长掌控人心，为什么不可能是我操控他说出那些想法呢？也许我只是想要看戏罢了。”
“你会吗？”犬大将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问道。
“不会，想要掌控她说出那些东西，也要本来就有才对，”说这话的时候，神明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那本是人心底最黑暗龌龊的东西，连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而我只是把它挖出来而已，这样就受不了的你的爱，还真是不堪一击。”
“你总是这样直接刻薄。”
“求安慰可以去找你的红颜知己。”
“你这样的口气真像在吃醋，”犬大将有些好笑，“撒尔。”
“什么？”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强，一直想和你打一场。”
“找死直说，我不欺负弱小。”
“直到现在，你还要伪装么？”老人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悲哀，“你看似任性至极，却从来不失分寸，你洞察人心，从不迷失，让人不辨真假，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
“是这样没错。”撒路亚发现今天晚上他意外地好脾气，“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在意这个？”
“不，我只是感到悲哀，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你没有自杀。”
——什么都不在乎的你，到底执着于什么？又为什么而活着？
看着黑暗神终于显露出来的杀意，犬大将出乎意料地平静，“撒尔，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会很痛苦的，纵然你不会迷失，然而终究会受伤。”
慧极必伤。
感情就像解不开的谜题，所以能够体会它的感受，而知道答案的人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如此孤独，如此冷酷，未必就不会因此而痛苦。
他只是本能地去计较每一份感情的成分，这没有错，但是有些事情不明白反而更好。
撒尔，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痛苦，不想让你伤悲，不想让你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话，迟早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