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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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世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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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怀祖道:〃兄未闻争例会长之言么?香烟等牌,至简而易认,洋布种类既多,牌号又各不同,用户安能分别?以是思之,单抱不用主义,而无不定者以卫其前,竟非制胜上策。〃建威道:〃是呵!我辈所持华用华货的两着,万不可速行预备呵。〃怀祖道:〃第三层便是这两着了。争约的风『潮』汹涌,及于全体,谈实业者,绝不闻有人附和,即我辈所图者,兄与弟既失之男界,内子与会长又失之女界,兄以为将来华用华货,华定华货,还是空谈,还是真有实际呢?〃建威默然,良久良久不能回答。

    怀祖抚掌道:〃无待踌躇,不过空谈罢了。此三层为本题之主要,余外枝叶,殆不足辩。然既由今度后,皆知其必不胜,我辈留此,又复何为?弟不但自行,还要约兄同行。〃建威俯首沉思,忽然起立绕屋巡行,连走几个转身,才道:〃即此舍去,弟心终觉不平,请以三日为限,当竭我所能为者,视其有效无效,再定行止。〃怀祖道:〃兄之行止,原该待兄自决,但弟三日之后,如有便轮,定须起身的。〃从此夜起,建威每每一人绝早出门,深夜始归,也不与怀祖多谈。张氏已与友兰约定。怀祖发过广东的回书,一人无聊,便堂至雅仙剧场,与园主陈钊泉叙话。见其清苦万分,赠银三千金,劝其改良班本,重整旗鼓。

    第四日早,张氏因本星期又是飞鲸的班期,便往会友处辞行。怀祖在栈,略略归检行李。近午时,见建威垂头丧气,直走入房。明知已打绝饭了,慢慢过来问道:〃建威兄所图如何?

    〃建威颦蹙道:〃总而言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兄毋细问,弟亦不愿深谈,后日飞鲸班期,与兄同行便了。尊夫人可是到会友处辞行么?〃怀祖道:〃是。〃且说张氏各处辞过行,才到会长处来。会长道:〃此会持理极真,无奈为改良势力之所屈,本已不能持久,姊姊一行,势必风流云散了。〃张氏道:〃妹之初意,本不愿半途辄止,无如事势至此,虽有苏张之舌,不能使已死之人心重行苏醒,才忍心决志,与我诸姊妹作别。然二三知已,印影在胸,万里天涯,正不知如何自遣哩。〃会长道:〃妹『性』孤耿,不合时宜,故此间亲旧虽多,形影之间也只自怜自爱。自见姊姊胸襟之阔大,器识之宏远,不觉五体投地,倾心诚服。若非迫于家累,便当相从,作数年汗漫之游,借以常相把晤。〃张氏忽然心上一动道:〃姊姊普通学已经完备,又能兼通英文,何不出洋游学,补习专门?令郎虽幼,也可入小学堂,不须忧虑的。〃会长道:〃妹亦久有此心,一层学费无从筹划,二层小儿如进洋学堂,恐将荒废国文。坐是蹉跎,不能自主。〃张氏道:〃姊姊如决计出洋,学费妹可代谋。伦敦那边,已有好几位姊妹先在留学。姊姊无暇,令郎的国文,也可代为指点。〃会长大喜道:〃如此承情之至,妹即今便将教习一席,别延替人,准要追随骥尾了。〃张氏道:〃姊姊即已决定,尚须收拾行李。妹不久坐,后日遣车来迎,即在舟中相会罢。〃当下辞回栈中,知建威依旧同行,笑向怀祖道:〃我女友已有两人,君尚只一建威先生同来同往,足见须眉不如巾帼了。〃怀祖哑然失笑道:〃我诚不意祖国之真男子竟无几人,岂非怪事么?〃说完,便到招商局定了三个房间,过两日陆续下船。

    中途忽遇风暴,连走一星期,才到香港。雇了挑夫,径进公司,迎面撞着胡三麻子,拍手狂笑道:〃这两天几乎把陈大嫂急煞!好了!朱先生来了!夏先生,你可是嫌冷静,又同了来么?这两位贵女士又是谁呵?〃

    

黄金世界 第十七回 此地何地予欲无言 为人在人卿干甚事

    胡三麻子见怀祖同着建威,又有几个女人走进公司,正在殷勤致问,并谢承招,因在新加坡收店来港,絮聒了一回,后面陈氏夫『妇』闻声出来,先接张氏等入内坐定。

    张氏指告陈氏道:〃这是友兰姊应氏,这是侣华姊氏,正是我们争例会的会长。这幼年便是侣华姊的玉树。公司祝典何日方开?伦敦学堂何时可以成立呢?〃陈氏道:〃本岛续派四十人,已到伦敦。公司内划出十间余屋,作为学堂,教习先即聘定,船长来时,已经开学。这里祝典总在此数日间,等大哥再定罢。〃怀祖也在外面,指告建威道:〃这是我们船长汝念祖,现在公司的总理。〃念祖问些上海的情形,又同建威谈些美洲的故事,才告怀祖道:〃十月朔日为开轮第一日,距今尚有九天,兄嫌其迟么?〃怀祖道:〃不迟不迟,诸事都妥贴么?〃念祖道:〃都已妥贴,图南先生处也经发书知会,大约早晚即可到港了。〃建威道:〃图南来书所述省澳抵约的风『潮』,寥寥十数言,又都是些凄音苦语,于事首尾略而不详,念祖兄亦有所闻么?〃念祖道:〃弟奔波海上,于此不常往来,更不能为兄台详告了。〃三麻子拍着手击着膝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文明不文明,也不知道什么抵制不抵制,只知道待我好的我便同他亲热,待我坏的我便同他疏远。我做中国人,就说中国语。助我的便是好人,禁我的便是仇人。〃阿金道:〃可不是哩,他们没受过工人的苦,只当传来的,多半出于捏造,叫他自己去尝尝,怕早没命了。〃三麻子道:〃中国人的『性』命,中国人尚且看得轻,无怪别人更看得一文不值了。〃怀祖笑道:〃你两人一吹一唱,合着图南的信,好像从一副印板印出来,可知言者虽是愤懑,听者越发糊涂,何不详详细细说一说呢?〃阿金道:〃总怪中国人只说白话,不肯做些实事,就处处受人的牵制。照我识见,大家捐钱,把旅外的那些中国人都运回来,不就干净么?〃建威笑道:〃这议论倒有些意思。〃三麻子道:〃图南先生到了,好快啊!〃当真图南父子一面走一面说道:〃建威兄!怀祖兄!我自接信扣算日子,知两兄今日必到,故从澳门赶来,海上所图,如何也无头绪,真非意料所及。〃建威道:〃我从前以为此事从海上起,自然该从海上下手,那知着着失败,并且商界中以义声提倡天下的,近来也藏头缩颈,悄无声息。只剩几个学界中人,奔走呼号,表面上似还热闹,其实势孤力薄,万万不能有为,就算能有为了,隔靴搔痒,也万万不能恰到好处。粤人与旅外工人,十九是里相同,宗祖相同,风俗相同,语言相同,无形中的感情自当远胜别处,如何兄也失意呢?〃图南叹道:〃弟之宗旨,与兄相似,而微有异。废例一层,我说既不得伸,姑就约之或废或改,为诸君子权其利害,抉其轻重,求有万分之一可聊慰我旅外同胞的呼吁,也算失意中得意。那想外之压力,日出而无所止,内之成见,坚恃而无可化,无可奈何,我也只得知难而退了。〃怀祖道:〃独木不可以风,孤掌不可以鸣,弟所以劝建威兄急离海上者,也正为此。但请问图南兄,既不谈例,还是主废约,还是主改约呢?〃图南道:〃目前旧约早经限满,新约尚未订成,有何可废?为此论者,固已不能自圆其说。故弟尝谓可言不续约,不可声废约。但华工所受种种凌虐,不关约之有无。犹忆初议自禁时,美廷议稿,『政府』驳令修改,外人不允,我钦使不能争,又不知请命,贸然遽与画押。『政府』以外间怨谤沸腾,商之彼公使,添改三条,并谓非此则公使订者不能批准。彼总统知之,手谕议院,立废此约。

    自此,七年中无所谓禁工之约章。然外人执行禁例,日苛一日,未尝有丝毫能为同胞宽。故今日上策,莫如要彼废例,其次犹莫如改约。议者徒见两国交际尚实力不尚公理,实力苟不如人,徒张公理,求争胜于口舌纸墨间,势必不得。故谓有约与无约,相差无几。不知我无约而人有例,前事未远,宁不寒心?人有例我亦有约,明知不胜,犹可以口舌争,以纸墨争,万不胜之中,希冀其有一胜。若并约而无之,是并纸墨不必备,口舌不必具,他人欲脔剥我,则熟视其脔剥,他人欲割烹我,则坐听其割烹,气绝声喑,有类土木之偶像,形骸空具,血络不存。主废约者,其心不望若是,其结果必至若是。〃怀祖抚掌道:〃诚哉是言!〃建威道:〃弟在海上,以废例求我同胞赞成者,正为次策犹多空言,上策乃有实效,故不敢轻为附和。兄既降格以相周旋,宜可动人听闻了。〃图南道:〃一哄之士,利害轻重,非其所知。此曰废约,彼亦曰废约,恶屈已羞伸人,弟言其何能入?旋即分发传单,定期集议,事为港官所闻,遽出干预。〃建威愕道:〃与港官何与?何为干预?〃三麻子拍手道:〃夏先生,你这般通人,不知道这里不是中国的地方么?既不是中国的地方,肯轻容中国人开会么?〃怀祖道:〃究竟此会曾否开成,抑被禁止?〃图南道:〃是被禁止的。种族界限,他人分晰极清,我同胞中犹有主张大同的陈言,欲合地球万国为一大社会,成一大团体,岂非梦呓?〃建威道:〃主张大同的,不过无聊之想,其见事不明固可嗤,其立言之心犹可哀。我闻迩来并不投身他族,求隶版籍者,苟为市井之不肖,犹不足论,乃竟出于自号开明侈谈道德的人类,中国民族真是有退无进了。〃怀祖道:〃香港、上海为美货绝大的来源,上海既有名无实,香港又横生阻力,源之不清,流安能绝?抵制之说,我见其为空谈的了。〃建威干笑道:〃怀祖兄,我血已冷,脑已冰,我将结我舌,锁我喉,不再说抵制,我且将闭我眼,不再见抵制的文字,我并将塞我耳,不再闻抵制的议论。〃念祖先本旁坐静听,此时忽然发议道:〃豪杰举事,不因胜而喜,不因败而馁,抵制苟无效,何访别谋所以代抵制者。

    沾沾若此,宁非陋儒?〃怀祖道:〃建威兄一时愤言,要非由衷。彼之志愿,海不足涵,山不足负,彼之胆气,壮士不足勇,丈人不足豪,宁有馁时?〃去非道:〃建威先生!中流者乐生,故畏阻力,下流者不惮死,故非压力所能制。自今以住,我辈不必为中流忧,但为下流者求一资生的善策,便不致愧对社会了。〃念祖道:〃去非兄所谓下流不惮死,有无证据?〃怀祖道:〃去非兄向来持论是偏重下流社会的,前此同舟也曾往复数次。〃阿金道:〃何先生这回却是有凭有据,并不说的白话哩。〃建威道:〃我知之矣,粤东盗风甲于天下,前者死,后者继,非刑非罚所能禁,去非殆借此为尚武者劝。须知盗贼之多且盛,一半迫于苛政,一半也迫于饥寒,并不是生而好盗,盗而不惮死的。〃三麻子将手『乱』摇道:〃夏先生,你这是在题目外面做文章了。何先生说的,是有实事的,没多几日,美国总统女公子,不是同了一个兵部大臣到过中国的么?〃建威道:〃是的,听说到北京时,许多文武都在车站迎接,还派兵队护送进宫,朝见赴宴哩。〃三麻子道:〃女公子的随员,我们待他怎样的?〃怀祖道:〃一例优待,稍分些儿高下罢了。〃三麻子叹道:〃听说那年有个到英国的钦差,路过那一个国,一班道台知府,叫大人的随员都赤身『露』体,萎萎蕤蕤,被押到木屋里面洗浴,薰硫磺。又有赴会的委员,职分说也不小,都在船上关了好几天,好容易千央万求,才得上岸。如今比起来,一个是来做客人,一个是去做囚犯,无怪人家要恨了。〃图南道:〃百姓们才恨,做官的还是喜欢呢?〃阿金道:〃呔!做官的真有吃过苦的么?我却疑心是个假话。若然是真,就算还同外国人要好,也不应该欺侮百姓啊!〃三麻子道:〃百姓的事,是该百姓做的,官府不官府,他便怎样?即如总统女公子,他在北京,算是舒服了。到香港的时节,港中官吏,那个不到码头上恭恭敬敬的迎接。临上岸时可就作难了。〃建威道:〃怎么作难?可是女公子不如意,不愿上岸么?〃三麻子道:〃女公子没什么不愿,倒是我们做苦力的有些不如意。〃怀祖道:〃为什么不如意?可是扣减了工价么?〃去非笑道:〃只争工价的多少,我也不至偏重下流社会了。港中苦力家,起初于外人之祸我虐待我懵无所知,自从抵制议起,爱情恶情,脑筋中一时交融并灌,相戒不做外国总统女公子的肩夫,女公子可不作难么?〃建威道:〃可敬可敬!中流中的商人,真不及下流社会,去非兄已往所论,真有先见之明。〃怀祖道:〃大凡下流社会,可与为恶,也可与为善,全视向导者以为进退,比不得中流中人,天真既漓,要全靠道德来克制情欲,却不容易了。但是女公子后来上岸没有?〃阿金抢着说:〃港官四处招人,竟没有一个肯去应命。弄来弄去,女公子焦躁了,港官也发急了,想硬『逼』人去当差。知道不行,才把自己肩夫让给女公子,港官步行,陪了进署,方始完事。〃建威道:〃无怪近人多有重视粤人,谓后来独立争存的主力,即从这事讲,虽然是受外界的剌激,究竟『性』质不强,团体不坚的,也不能始终没有动摇呢。〃图南道:〃此亦惟工界能然,若商界中,则与外人交易如故,不嫌于自剌自盾。学界中热血虽炽,所惜不中筋节,遂让下流社会,倒显这一番特『色』。〃念祖道:〃工界中闻不读书不识字者居其大半,犹知痛痒相关的道理,何以中流社会倒反不如?是何因由〃诸兄能为我道其详么?〃图南道:〃弟早年曾到上海,正值宁波人与外国人争四明公所地址。商辍业,工罢工,以全数全力,卒能自保,未尝不心焉敬之。这回抵制事闻,宁商类都袖手,请问建威兄,可是实情么?〃建威道:〃业美货的巨商多半宁人,商会领袖,亦以宁人为多,岂但袖手,并敢首犯清议哩!〃去非道:〃足见中流中除自私自利外,别无思想,诚不如下流社会,不知则已,知则死生以之,身家以之,真能为我中国扬眉吐气哩。〃念祖道:〃我以为不可一概论,即如学界中人,虽不能扼要制胜,然今日演说,明日又印商标,此为论说家,彼又为小说家,敝舌焦唇,败纸秃笔,以唤同胞的睡梦,其情何尝不可敬哩。〃建威道:〃我以宁商于此,所以袖手,所以敢首犯清议者,不在中流下流的分别。是别有一个原因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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