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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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世界-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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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氏邀友兰同车回栈。怀祖、建威恰犹未归。友兰入房,见壁间一幅五人合照的小影,问道:〃姊姊也在学堂么?〃张氏道:〃是。这几位都是同学,此番因放署假,才来上海,不久就要回堂。〃友兰道:〃怪不得会长一席,姊姊要请另举。

    妹原疑心,既已做了开会的领袖,又不肯充当会长,难道是防后患,自占地步不成?原来还要回堂。〃张氏笑道:〃回堂呢,极早尚有一月,暂当几日会长,原无不可,但妹既非生长此邦,此番又匆匆假道,发端之始,不过揽其大纲,到实行时,千条万绪,节目繁多,非熟悉情形者,殆难下手。妹自揣不能胜任,故请诸姊姊另举他人,若防后患,也不在大众风靡时出身犯难了。姊姊是移家来沪,还是偶然经过?〃友兰道:〃妹有一弟在此经商,偶来小住,适逢胜会,因做个不速之客,把身历的苦情,借此发表,聊泄数年郁抱。〃张氏道:〃我姊妹所遇不幸,丁此屯艰,只有人人都把挑在肩上,百斤不说轻,千斤也不说重,希冀有个挽回。〃友兰道:〃想呢,固不能不作如是想,但言之非艰,行之维艰,只好且看后来。〃互相感叹了一回,友兰辞去。

    张氏独自一人,觉得寂寞,翻了一本《女界钟》,借书下酒,正在入神,门环响处,知是怀祖归来。不想袅袅婷婷,站在身边,依然是个苏隐红。

    张氏停杯惊问道:〃适从何来?〃隐红道:〃我来已久,会应家姊姊在此坐谈,妹不愿多见生客,故此避开。〃张氏道:〃姊姊既未他行,今日如何负约,不到园中呢?〃隐红道:〃妹曾去来。姊姊狂言乍发,雄辩方酣,不欲骤来惊动,一会应家姊姊上坛了,哀情苦语。使人闻之发狂,妹遂趋出,辗转筹思,才知昨日与姊辩论者无一非误,明日决计回山,多则两月,少则一月,仍当出门,愿订相见之地。〃张氏沉『吟』道:〃妹学期未满,尚须重返伦敦,惟迟速之期,未到预料,当在何处会晤呢?〃又想了一想,问道:〃姊姊能到香港么?〃隐红笑道:〃不要说是香港,即伦敦又何不可去?

    〃张氏道:〃先到香港的妥当。〃就把陈氏寓处告知,说:〃请姊姊先在上海一探,妹他行,便到香港,必可相见的。〃隐红问明备细,也不多坐,匆匆即走。

    张氏仍是一人自斟自饮,约及戌正,才见怀祖入房,先问一番会中的情形,转告建威,才来说道:〃今日有件奇闻,会中有人谈及么?〃张氏道:〃是何奇闻,却无人道及。〃怀祖道:〃拒约领衔人不是钦幼琛么?昨日有人前往,告以有人谋害,力劝暂避其锋。钦君先曾接过两封信,都说的何人何人闭门设计,将不利于其身,知事有因,今日写了一封留别书,登在报上,劝大众俟其死后,仍抱定不用美货的主意,坚持力争,勿为野蛮举动,贻人口实,并将自己日间所到的地方,办事的时刻,一并登录,候人下手,你道奇不奇?〃张氏道:〃真奇真奇,抵制的议论,起自檀香山,办法亦其所拟,钦君又不过商会中一人,偶然领衔,害彼一人,难道能解我全局不成?〃怀祖道:〃若辈不如是计算,以为钦君创首,全国受其愚,弄钦君一死,他人将有戒心,不敢复与为难,若辈便可畅所欲为。至于商会中人,却决无继钦君起者。其留别书,述及初时合会,都预其谋,及至通电『政府』,便彼此推诿,不肯首先具名,钦君才挺身而出,足见诸人早有畏难怕事的心肠了。〃张氏道:〃商会中无人,安知学界中无人,商会学界无人,安知商会学界以外又无人?个人的交际,甲为乙侮,尚有不平之旁观攘臂代谋,不要说是关系全体,死一钦君,就能遂若辈的私愿,有这样容易?〃怀祖道:〃观中国目前的民气,谓一钦君死,必无一如钦君者起承其后,殆无一人能信此言。然若辈糊涂虫,所见不出眉睫,遂有这些想头。并且钦君接的信,还有些运动『政府』,运动外人的话哩。〃张氏道:〃既如此,所谓设计谋害者,不过恫喝之词,欲令钦君自退,决不致见之实事。但为此书者何人?为此言者何人?自然都为若辈所用。若见钦君不为所动,恐运动『政府』、运动外人的两层,决不能免,倒不可不防。〃怀祖道:〃谚所谓狗急跳墙,人急悬梁,若辈正处跳墙之势,苟可以遂其私,如其愿,自将无所不至。建威所以主疏通者,未始非先虑此。〃张氏道:〃无压缚犹可言疏通,以先顾内国的商人。一有压缚,势必至前定、后定一任若辈之便,讲不得不定的两字了。

    只有用不用是出于个人所自愿,『政府』就肯干预,也不能家家都走去替外人说法,人人都传到替美货推销。若说运动外人,不过强迫『政府』罢了。『政府』权力所不能到,也不愁无辞可复。建威以后也可以死心塌地,不再去说疏通了。〃怀祖道:〃建威自闻此信,也料到运动『政府』、运动外人的两层,迟早总须发见,一发见后,所谓过期不定的一层,无论如何总是空谈,抵制的大局,必致深受其害,故已不作疏通之想,也要服从不用美货的主义了。但我不用美货,又防外人不用华货,这是建威千愁万虑,念念不敢忘的。〃张氏道:〃古人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今从其说,即以若辈所待钦君者,还而以待若辈。惩其败群之罪,泄我同胞之忿,亦不得谓之过分。但积恶者将自毙,姑且任其自生自灭,只是建威所预虑者势不得免,将如之何?〃怀祖道:〃从前所议,自兴农牧,自开工厂,为现在、为将来,都是力争上游的胜算,且俟机会。想建威决要举行,我辈也略助一臂。〃张氏道:〃是非我夫『妇』所能主,须预告本岛方可。〃怀祖道:〃本岛自然要报明,才能筹款,但此时且不必急,姑视局势之进再行定计罢。〃一宿无话。

    明早,建威见了怀祖,就说道:〃弟昨晚一夜未睡,想钦君所报告行刺的一层,决然是恫喝了。但恐运动外人,以强力迫我『政府』,或将商人定而不出之货,责『政府』之承认,或将商人出而不销之货,责『政府』之不为保护,『政府』仅凭唇舌,理虽长而势不敌,怕还有意外变端哩。〃怀祖踌躇道:〃是诚不可不防。

    但若辈刁险若此,蛮横若此,断无两利并存之势。建威兄有何办法么?〃建威道:〃弟正为不得其策,才致失眠哩。〃张氏恰在门外经过,入问缘由,建威一一告知。张氏道:〃外交上的应付不尽关乎兵力,形格势禁,有时亦赖权谋。况且彼国货销的少,他国货必销的多,一旦以抵制问题酿成意外,莫大的交涉,牵动他国商场,我直彼曲,彼敢犯此不韪么?〃正讲得高兴,友兰忽来,张氏赶快接到自己房中,尚未开谈,会长处又有密信,交干事员王韵芳面递。张氏拆开一看,说是传闻厦门美领署悬旗之竿,为暴徒拆断,领事照会关道,严词诘责,似此轻率粗慢,授人口实之举动,于争例之前途,太有关碍等话。

    张氏仰首沉思,约过五六分钟,才问韵芳道:〃厦门有无商会与上海可通声气么?〃韵芳道:〃厦门商会开办已久,为抵制事与此间亦时通消息。〃友兰道:〃既如是,断竿警报是从商会来,抑从领事署传出呢?〃韵芳道:〃不从商会,也不从领事署,是西报载的来电。〃张氏道:〃此事如确,关系何等重大,商会中无不报告之理。既尚寂寂,恐有别情。妹意不如请会长传是厦门,查问虚实,俟接回信,再行商量。〃韵芳道:〃会长亦有此意,惟与厦门,向无往来,须谋之此间商会,以是踌躇。〃友兰道:〃舍弟有分号在厦,待妹嘱其电问号友,谅也可得实信。〃张氏喜道:〃如此极好,事不宜迟,请姊姊速商速发。〃韵芳道:〃会长也正悬悬,待妹奉陪回号,看发电后,便好复命。〃当下两人同辞下楼,又同坐一部马车,闪电般飞驰而去。

    张氏目送两人,直到蹄铁声消,鞭丝影远,方始回身。劈面遇着建威,动问应、王此来的缘由。张氏悄悄告知。建威道:〃原来为此?刚才华字新闻纸已经转录,怀祖兄正没看完哩。〃张氏入房,也来阅看。怀祖道:〃闻说厦门地方,漳泉两府人流寓最多,外洋番客亦多属此两府人,其于旅外工人之感情,自较别处为胜。不要真正激成事端,把条坦平大道,添出许多荆棘,倒有些束缚手足哩。〃张氏道:〃商会无信,恐非确报,我已嘱应家姊姊传电去查了。〃建威道:〃如果情真事确,诸人之暴动固然无所辞责,若是附会妆点,或竟如莫须有三字,故意张皇,外人之用心,便不可测了。〃张氏道:〃傍晚时厦门总有回电,且看究竟是何情形。〃怀祖道:〃去电是说明此处么?〃张氏道:〃不,由我去取。〃便在夹袋内取时计一看,将近巳初。

    催饭吃毕,先到各处探望一回,临了会才同会长来望应友兰。一转弯,新月映着无数电灯,照耀得大千世界,真成不夜。

    行近门前,友兰恰待上车,一眼瞥见,带笑招呼道:〃正要来找姊姊们,去先劳动。〃会长问道:〃厦门有回电么?〃友兰道:〃有的,到不多时哩。〃引进楼上正中客座内坐定,才取回电,送到会长手中。会长阅过,又递给张氏看。除地址姓名外,只有七个字道:〃有因不确,详另信。〃友兰先说道:〃昨日厦门,闻有出口到沪的轮船,看电报似乎先经发信,大约再隔一日,便可接到了。〃会长道:〃事既不确,因自何来?越发叫人犯疑了。〃张氏道:〃起在如何,虽不可知,其非厦人之所为,要无疑义。好在一二日即可接信,一接信便可了然了。〃因与友兰订明会期,分手各散。

    过了一日,先在新闻纸见厦门商会所复上海学界的电报,也说地方平靖,并无暴动,建威、怀祖才放下心。友兰恰好如约送过一封信来,正是其弟厦门的号信。张氏自首至尾细细看完,不觉喜动眉宇。友兰道:〃姊姊前日所谈第二次的大会,愈早愈妙,妹在此间无多耽搁,能趁回粤之前,躬逢其盛,才是万幸。〃张氏道:〃只在此数日间,不至误姊姊的行期。〃友兰走后,张氏才告怀祖道:〃厦门领署的旗竿,年久朽坏,那夜天有大风,骤然吹折,适值抵制的风『潮』,人心不无愤激,外问以讹传讹,便疑在暴徒身上,其实并无是事,当不致别生波折。〃怀祖听了,也是欢喜。建威却默然不语,背手靠在一张椅背,只管出神。

    

黄金世界 第十四回 议疏通中朝腾尺素 掩耳目一纸贴凭单

    怀祖不解其意,也静坐不则一声。建威忽地浩叹道:〃怀祖兄!将无作有,讹虚为实,正是阻力的发端。未来事黑如漆,安得复有冯君不惜生命激厉同胞的锐气呢?〃怀祖道:〃冯君死矣!同胞之悠悠忽忽依然如昔,即有第二冯君,正恐已死之心,虽有洪炉巨冶,不能鼓之使热。〃张氏接口道:〃只看目前的议论,分途歧出,倒不如初时画一,那些怀挟隐私、掉弄唇舌的,无论言之是非,皆不足道。就是一二主持清议的,也不过以空谈争胜,谁肯从实地上做番事业?浩浩大劫,泄沓视之,怕真无可补救了!〃建威道:〃且尽我心所能到,我力所能为,以待时机,又如何呢?〃怀祖道:〃兄言至此,想以独力经营么?且请问兄台将如何下手呢?〃建威道:〃或农牧,或工厂,择一为之。但本国工人不如居外者之机巧,且弟自彼来,目睹同胞孑身飘泊,茫无归依,尤觉为之惨伤。故下手第一法,先将失业的工人载之回国。以次及于有业可『操』者,尽数使之离去。工人去则商亦不得留,工商皆去,则公使领事有如赘瘤,亦不得不改驰他国,彼国受累真浅哩。〃怀祖道:〃工去何与于商,又何累于彼国呢?〃建威道:〃华商在外的贸易,小部分是赚外人的钱,大部分还是赚中国工人的钱。工人一去,彼国虽有遍山遍地的金银,我华商所分不过毫厘的子金,能容若干华商?自然而然要随工人回国了。工商皆归,他货姑不论,试问彼之食物要少销若干种,彼之行厂要多添若干别种工人?今日罢工,明日又索加佣金,能不受累么?再加吾祖国诸同胞,人人抱定'不用美货'四个字,为抵御外侮无上的势力。内外一『逼』,彼何能支?必有低首下心,俯就范围的日子。那时废例、废案,我将何求不得?〃张氏道:〃工人既先失业,那归国的川资自然无着,要君代谋,一人需金若干,十人需金若干,推而及于千人、万人,又需金若干,博施济众,愿量虽宏,实力可能不可能?就算心力相济了,十数万工商,折中计之,已有五六万工人,决不是一厂一地所能位置。众擎易举,独木难支,与其举事而无收束,不如且凭三寸舌,鼓动一番,果能将伯一呼,他山来助,才可望有始有终哩。〃说得建威十分动听,拉着怀祖道:〃此间富商不少,与兄往访,看有一二同志没有?〃怀祖也就匆匆随着建威出栈。

    撇下张氏一人,形影相对,不免孤寂,便雇车寻到会长处。

    来客座中,先有两个干事员,正拿一张抄稿在那里指指划划的谈论,一见张氏,都道:〃姊姊来得凑巧,我们正打算来找呢?〃张氏问有何事。会长道:〃那班定货的商人,怪不得日来绝无动静,原来已运动部中派了一位参议会同商会中人,替他们筹划疏通的办法。这张是部中所致参议的信稿,那张是参议所复部中的信稿,姊姊请看罢。〃张氏接过看罢,会长才说道:〃部稿说有六七千万两的货价,是据商人所报,但六千与七千相差一千万两,在商人已不应为是约略估计之词。复稿先说存货一千三四百万两,定而未到者五千余万两,合计将及七千万两,先后相差二千万两。揣其用意,不过欲牵合商人的报数,而忘先后之间自相矛盾,岂不可笑?〃张氏道:〃就妹看来,参议复数既然先后不符,则现定之货,待至销动,必且放胆续定,所谓尽销前定,惩罚后定的议论,皆不过欺人之谈。〃干事道:〃诚如是,则抵制大局,不且瓦解冰销么?〃张氏笑道:〃尚不至是。定者自定,不用者自不用。我辈无如商人何,商人又将如我辈何?〃会长摇头道:〃姊姊这话太托大了。据复稿所查,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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