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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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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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和别人一起坐车;总会有人愿意让你搭车的。我得先把你母亲送回去,我本想说,是啊,你应该带两瓶酒出来,只带一瓶是不够的,可是我考虑到我们是在什么地方,因此我让他们先走了。他们才不管我身上有多湿呢,要是我有了得肺炎的迹象,母亲又该大惊小怪,不愁没事干了,。
    且说我想着这件事情,看着人们把泥土往墓穴里扔,拍击着泥巴,象是在和灰泥。树栅栏似的,我觉得有点儿好玩了,便决心在附近逛一会儿。我想如果我往镇子的方向走,他们准会赶上我,一定会让我搭他们的一辆车,因此我就往后走,朝黑人的墓园走去。我来到几株杉树的下面,这儿雨比较稀,只是间或掉几滴下来,在这里我可以看见他们什么时候于完,什么时候动身回去。过了一会儿,他们全走了,我再等了一分钟才走出来。
    我不得不顺着小路走,否则草会打湿我的脚,因此我一直走到离她很近了才看到她,她站在那儿,穿着一件黑斗篷,在看一束花儿,我第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了,没等她转过身于看我,没等她撩起面纱。
    ①回到“当前”。
    ②康普生先生殡葬那天。
    “嗨,杰生,”她说,一面伸出手来,我们握了握手。“你来这儿干什么?”我说。“你不是答应过母亲再不回来的吗?我这以为你是个有头脑的女人呢。”
    “是吗。”她说,又去瞧那些花儿了。那些花怕是五十块钱也买不到的。有人把这束花放在昆丁的坟上,“你是这么想的吗?”她说。
    “不过我倒也不感到意外,”我说。”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你根本不考虑别人一别人的处境怎么样你根本不管。”
    “噢,”她说,“那个职位①。”她眼睛盯住坟墓,“这件事我是感到很抱歉的,杰生。”
    “你也感到抱歉?”我说。“你现在说话口气也硬不起来了吧。可是你何必回来呢。什么遗产也没留下啊,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毛莱舅舅。”
    “我什么都不要,”她说。她眼睛还是望着坟墓。“为什么他们不通知我?”她说。“我是偶然在报上看到的。在最后一页,我是偶然看到的。”
    我一句话也没说。我们站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坟墓,这时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感到自己有点不舒服,好象有点疯疯癫癫,又想起如今毛莱舅舅又得住在我们家了,家里的事也得由他说了算了,就象他让我淋着雨一个人回家那样。我说:
    “你真有心眼,父亲一死马上就溜回来。不过你不会捞到什么好处的。千万不要以为你能利用这个局面悄悄地回到家里
    ①指她丈夫原来答应给杰生在银行里找个差使的事。来。既然你驾御不了自己的马儿。哪你只好下来步行,”我说。“我们连你住在哪栋房子里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说。“你明白吗?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和他跟昆丁的事,”我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说。“杰生,”她说,眼睛仍然看着坟墓,“如果你想办法让我看她一分钟,我给你五十块钱。”
    “你根本拿不出五十块钱来,”我说。
    “你干不干呢?”她说,眼睛并不看我。
    “拿出来看看。”我说。“我不相信你身上有五十块钱。”
    我可以看到她的双手在斗篷里蠕动,接着她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果真捏满了钱,我看见有两三张黄色的钞票。
    “他现在还给你钱?”我说。“他寄多少钱给你?”
    “我可以给你一百块。”她说,“怎么样?”
    “只看一分钟,”我说,“而且得按我的吩咐办。你即使给一千块钱我也不愿让她知道。”
    “行。”她说,“就按你的办。去吧。只要让我看一分钟就行。我不会求你别的,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我看了马上就走。”
    “把钱给我!”我说。
    “事情办完了再给你,”她悦。
    “你难道还信不过我?”我说。
    “信不过,”她说。“我了解你。我是跟你一块长大的。”
    “你这种人居然还要说什么别人是否可靠,”我说。“好吧。”我说,“我可不能没完没了的挨浇。再见了。”我作出要走的样子。
    “杰生!”她喊我。我停住了脚步。
    “怎么啦?”我问。“有话快说,我都要湿透了。”
    “好吧,”她说,“给你。”四周围没有一个人,我走回到她身边去拿钱。她的手还捏住不放。“你会办的吧。”她说,透过面纱盯看着我,“你答应了?”
    “松手吧,”我说,“你想让谁走过来看到我们不是?”
    她松开了手。我把钱放进我的兜里,“你会办的吧,杰生。”她问,“只要有别的办法,我是不会来求你的。”
    “你算是说对了,你也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我说,“我当然会给你办的。我说过我要办的,是不是?只不过你现在就得按我说的办法去做。”
    “好的,”她说,“我听你的,”于是我告诉她到什么地方去等我,说完我就朝马车行走去。我加快了步子,就在他们正要把马匹从车子上卸下来的时候走到那儿。我问车钱算过没有,老板说还没有,于是我就说康普生太太忘了拿一样东西,还要用车,于是他们就让我坐上了车。赶车的是明克①。我买了一支雪茄敬他。我们赶着马车兜圈子,直到后街天色暗淡下来,人们在那儿看不出他了,这时明克说,他得把马儿赶回到车行去了,我就说,我待会儿再给他买一支雪茄,于是我们把车子赶进小巷,我穿过院子走进屋子。我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听到母亲与毛莱舅舅在楼上说话的声音,于是我朝后面走进了厨房。小昆丁与班在那里,迪尔西看着他们。我说母亲要让昆丁去一下,于是我抱着她走进屋子。我找到了毛莱舅舅的雨衣,把它裹在她身上,我抱起她回到小巷里坐上了马车。我让明克把车子赶到火车站去。他很怕在马车行门前经过,于是我们只好绕后街走。这时候我看见凯蒂站在路口街灯下,我就吩咐明克让车子挨近人行道走,等到我说“快走”时,给牲口抽上一鞭子。这时我把小
    ①马车行里一个赶车的伙计。昆丁身上的雨衣脱下来,把她举在马车窗前,凯蒂一看见她简直要往前扑过来。
    “抽鞭子呀,明克!”我说,于是明克狠狠地往马身上抽了一下。我们象一辆救火车似的从她身边冲了过去。“现在快上火车吧,这是你答应了的。”我说。我透过马车后窗可以看到她跟在我们后面奔跑。“再抽一鞭。”我说,“咱们回家吧。”我们在路口拐弯时她仍然在奔跑。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数钱并且把钱放好时,我心里美孜孜的,我心里说,我看这下子你可知道我的厉害了。我想现在你总知道不能弄丢了我的差事就此完事了吧。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不遵守诺言没搭乘那班火车离开,这得怪我当时对女人了解得大少;我那时还太傻。女人怎么说我就怎么相信,因为第二天早上你道如何,原来她居然径直朝店里走进来了,只不过她总算还有点分寸,戴着面纱,也没有跟任何人讲话。那是个星期六的早上,因为我在店里,她急急匆匆地一直走到店堂后部我的写字台前。
    “骗子,”她说,“骗子。”
    “你疯了吗?”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就这样走到这里来?”她刚要张嘴,我把她给堵了回去。我说:“你已经撬掉了我一份差事,还想断送掉我这一份不成?若是你有话跟我说,咱们可以说好天黑后到哪儿去见面。你到底有什么活要说呢?”我说。“我答应了要做的事哪一件没有做?我说了让你见她一分钟。我让你见了没有?嗯,你见到了没有?”她只顾站在那儿盯着我,象打摆子似的浑身乱颤,双手紧握,象是在抽风。“我答应的事我全办了,”我说,“你自己才是骗子呢。你答应我乘那班火车离开。你乘了没有呢?你不是答应过的吗?钡果你以为你能把那笔钱要回去,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说。“就算你给我的是一千块钱。你还欠着我的情分。要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风险!要是十六次车开走以后我还看见或是听说你在镇上,”我说,“我就要告诉母亲和毛菜舅舅了。这以后,你到老死也别想再见到小昆丁。”她只顾站在那里,眼睛盯着我,两只手扭来扭去。“你真可恨,”她说,“你真可恨。”
    “行,”我说,“你怎么说都行,注意我的话,听着,不乘十七次车走,我就告诉他们。”
    她离开之后,我觉得痛快多了。我心里说,我琢磨往后你想砸掉眼看到我嘴边的饭碗可得先好好考虑考虑了。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人家怎么说,我就怎么相信。打那以后,我可学乖了。而且,如我所说的,我看我也并不需要仰仗别人的提携,我满可以自已靠自己。我一直都是这样,不也挺过来了。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迪尔西和毛莱舅舅,我想到凯蒂会说服迪尔西的,而毛莱舅舅这个人,你只要给他十块钱,叫他干什么都行。可是我却在这里,甚至都不能离开这家破店去保护自己的母亲。就跟她所说的那样,要是上帝要把你们当中的一个带走,我感谢上帝留下来的是你,可以让我有个依靠,于是我说,哼,我命中注定跑不远,顶多就到那家杂货店,免得您需要的时候找不到我。家产虽然已经所剩无儿,总得有个人守着它,是不是?
    因此,我一回到家里就钉住迪尔西。我告诉迪尔西“她”①得了麻风病,我把《圣经》找出来给她念一个人身上的腐肉一块块掉下来的那一段,我告诉她只要她或是班或是小昆丁给“她”看上一眼,他们都会传染上麻风病的。这样,我自以为把一切都
    ①指凯蒂。安排妥了,可是有一天我回到家中,发现班在大吼大叫。他闹翻了天,谁也不能让他静下来。母亲说,好吧,把那只拖鞋给他①。迪尔西假装没听见这句话。母亲又说了一遍,这时我说,我去取吧,这么吵我可实在受不了啦。我常说,我这个人是很能忍耐的,我要求不高,从不指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可是我在一家破杂货铺子里干了一整天的活儿,是不是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太太平平地吃一顿饭呢?因此我说,好吧,我去取拖鞋,可是迪尔西急急地叫了一声:“杰生!”
    于是象心里打了个闪一样,我顿时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不过为了弄确实我还是去取拖鞋;把它拿了来。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看到拖鞋之后闹得更加凶了,真好象我们要把他宰了似的。因此我逼着迪尔西承认真相,然后我把事情报告母亲。接着,我们又得把她送上床去了。等事情稍稍安定下来,我就启发迪尔西,让她明白应该敬畏上帝。这就是说,多少要有点敬畏之心,对黑人要求本来也不能太高嘛。使唤黑人佣人就有这份麻烦,日子长了,就免不了会尾大不掉,简直没法差他们做事。他们还以为这个家是他们在当呢。
    “我倒要问,让可怜的小姐看看她自己的孩子,这又有什么不对,”迪尔西说。“要是杰生先生②还活着,事情就不会这样。”
    “可是杰生先生不在人世了,”我说。“我知道你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太太吩咐下来的话我想你总得听听吧。你老这么折磨她,要不了多久她也得进坟墓,到那时这幢房子都让给你们这伙黑人穷鬼住得了。你说,你又干吗让那傻子见到她呢?今
    ①班吉这天见到过凯蒂,所以大吵大闹。
    ②指康普生先生。
    “杰生,如果你总算是个人,那你也是个冷酷的人,”他说,“我要感谢上帝,因为我比你有心肝,虽说那是黑人的心肝。”
    “至少我是个男子汉,让家里的面粉桶总是满满登登的,”我说。“告诉你,那样的事你再干一次,你就别想再吃这儿的面包。”
    因此我第二次见到她时,我就告诉她,假如她再走迪尔西的门路,母亲就要让迪尔西滚蛋,把班送去杰克逊,自己带了小昆丁上别处去。她瞪大眼瞧了我好一会儿。附近没有路灯,我看不清她的脸。可是我觉得出来她是在看我。我们小时候;每逢她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时,她的上嘴唇总是这样一抽一抽的。上嘴唇一抽搐,她的牙齿就会多露出一些,在这整个过程中她总是一动不动,象根石柱一样,连一丝肌肉也不动,除了上唇翘得越来越高,牙齿露得越来越多,却什么话也不说,临了她光是迸出了这几个字:
    “好吧。要多少钱?”
    “嗯,如果透过马车窗子看一眼价钱是一百块,那么……”我说。反正那一回之后,她表现得相当不错,只有一次,她要求看银行账目的结单。
    “我知道支票背面都有母亲的签名,”她说,“可是我想看一看银行的结单。我想亲自了解一下那些支票都上哪儿去了。”
    “那可是母亲的私人事务,”我说。“如果你以为你有权利刺探她的私事,那我可以告诉她,说你认为那些支票都被人挪用了,你想查账目,因为你不信任她。
    她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动弹,但我能听见她心里在说你真可恨你真可恨你真可恨。
    “你尽管大声说出来好了!”我说,“你我之间有什么看法,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也许你是想把钱要回去吧。”我说。
    “听着,杰生,”她说。“别再跟我说瞎话了。我现在说的是她的事。我不要求看什么。如果钱不够,我每个月还可以多寄一些,只要答应我她能够……她可以……这是你能够办到的。给她买一些东西。待她好一些,这些小事我都办不到,人家不让我办。……不过你是不会帮我干的。你的血从来都是冷冰冰的。听着。”他说,“如果你想法子让母亲把昆丁还给我,我就给你一千块钱。”
    “你根本拿不出一千块,”我说,“我知道你就是在说瞎话。”
    “有,我有。我会有的。我可以弄到的。”
    “我可知道你是怎么去弄的,”我说,“就是用弄出小昆丁来的那种办法。等到她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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