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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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危城-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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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参谋笑道:“师座都想不明白,我哪能弄得明白?”俞万程哼了一声道:“都这时候了还打什么太极拳。你这人就是喜欢这么藏着掖着,不到时候死也不说!”俞万程掉头对勤务兵道:“把所有来得及赶回伏龙塔的连级以上干部都召集来开会。”勤务兵挠头道:“这……这不用去召集了。他们,他们都在塔下等消息呢。”

俞万程奇道:“都在塔底下?等消息?等什么消息?”勤务兵低声道:“早前陈参谋要抓伏龙塔日寇奸细的消息一传开,他们,他们就都跑回塔下来看热闹,只是怕师座您不敢上来。现在应该都在和刚下楼的和尚们打听呢吧。”

俞万程忍无可忍骂道:“简直比女人还八卦!什么时候你们侦探军情也能和传播这些小道消息一样快就好了!军纪何在?城楼上都没有自己的岗位要守吗?”熊孝先嘿嘿笑道:“守什么呀。都到这份儿上了,谁不知道鬼子再冲一次城门肯定丢。我来伏龙塔前就吩咐过底下兄弟们,只要鬼子再冲锋,情况不对可别死守着白白牺牲,撤进来打巷战还能多干掉几个鬼子。西门老王老张他们都精得跟猴儿似的,还不比我明白?说是看热闹,其实是先撤进来看看风向呗。”

俞万程有心发作,到底想到自己回伏龙塔前也是这么吩咐的,无奈摇摇头,吩咐勤务兵道:“去,下楼去把他们都给我叫上来。”勤务兵答应一声出去,也没下楼,站在楼道口一嗓子:“师座叫你们都上来开会!”果然没一分钟伏龙塔原有和新回来的合计十余名将领几乎将作战指挥室塞满。陈参谋笑道:“师座指挥有方,效率实在是高。”俞万程只有苦笑。

但就算苦笑也快笑不出来了。俞万程看向作战桌旁的十余名将领,将领们一双双疲惫的眼睛也在看着他。战争拖到这个时候,说什么奋勇都是假的,有的只是疲惫,一种对有今天没明天的这种煎熬深入骨髓的厌倦。

【四、欲退不能】

这些都是陪自己出生入死的手足同袍啊!作为军人,他们已经完全陪自己尽到了责任,再在这座已成废墟的古城中坚守下去,直至全军覆没,有何必要?俞万程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他不能无视兄弟们的生命价值。

东门日寇忽然撤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可是傍晚时委员长的死守急电依然在耳。俞万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只是轻轻地敲着桌面,疲惫外又觉得迷茫,像窗外初起的薄雾侵入室内后又侵入眼睛、脑子里去,弥漫得人昏沉沉不知如何是好。大家看俞万程不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久久相对,沉默地坐着,直憋得熊孝先抓耳挠腮,数次乞求地看向陈参谋。几次三番后,陈参谋咳嗽一声,终于站了起来。

作战指挥室里立刻响起了一种细微的嗡嗡声。在座的都是热血军人,陪俞万程赴汤蹈火脑袋掉了都不会觉得疤大。但在危城绝境的此刻,刚来部队不久的陈参谋却带给大家一种别样的安慰感。关于陈参谋神机妙算、刘伯温再世的说法早就越传越玄,谁都希望这种神奇可以拯救战局,带51师死里逃生,否则哪会这么多人不顾岗位同时跑到伏龙塔来看陈参谋大显神威呢?就是寻求绝望中的一份安慰吧。果然陈参谋不负众望,开口便微笑道:“请各位来,便是要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刚刚孝先得到确切军情,东门日寇做了大规模的军事撤退,给我们清出了一条安全退路。”

轰地一下作战指挥室里炸开了锅。没有人会忽视绝境中这条唯一的活路。从西门来的张王两位将领先叫了起来:“俺们打了这么久,绍德乡亲们也早撤光了,算够意思了吧?小鬼子给俺们让路,俺们还跟他客气什么?差不多就撤了吧。”

熊孝先也道:“是啊师座,现在绍德城里除了这座伏龙塔,都快毁光了。咱们51师摸摸良心,算对得起绍德乡亲们啦!再不乘这个机会走,51师可就输个精光蛋连番号都保不住了。”

顿时作战指挥室里吵成一锅粥,陈参谋正要说话,俞万程疲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坏人还是让我这个师长来做吧。从战略战术上说,这确实是51师撤走的唯一机会。但各位,傍晚前,委员长从开罗发来急电,命51师不惜一切代价,死守绍德到友军张汉忠部会合军部来援。否则……”

俞万程斟酌了一下词句,哑着嗓子说:“如果提前撤退,从连长起,逃将全部军法从戮。”

作战指挥室里忽然安静下来,众将士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刻咒骂声四起,众将士纷纷摔起了帽子,王将领骂道:“来援,来援!谁不知道靠得最近的咱们军部都自顾不暇,张汉忠他们更离绍德三百里呢!鬼子不拦不挡光跑路援军就得跑五天,可他妈眼看天亮绍德城就得破了啊!”

张将领更是气得手发抖,差点儿拍碎了茶几:“他娘的!偷鱼的黑猫没人问,逮老鼠的白猫反被吊起来打!汤恩伯那熊样见了鬼子跑得多快啊!逃跑时手下士兵每人还要扛两箱哈德门香烟,委员长最后居然还说他是保护战略物资发了勋章!我们51师和鬼子耗了这么久拼得老本儿都没了,到了该转移的时候凭什么说我们是逃将!”

【五、投鼠忌器】

这话戳到了将士们的伤心处,更激起千重浪。大家不敢指名道姓骂委员长,都异口同声骂重庆的龟儿子太欺负人了。老张老王吵着先撤退出去再说,撤出去到军部找顶头上司王军长评理。俞万程摇头道:“我要是出了城,王军长自己都得泥菩萨过江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你们出城,我留下。只有我在绍德殉国,才能把责任都担下,你们出去才不会被重庆追究。”

一下作战指挥室里都静了下来,众人都看着俞万程。俞万程拿起桌上的军帽戴上,站了起来。熊孝先咒骂了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那就这样,你们都跟陈参谋出城,我陪师座留在城里跟小鬼子玩儿到底!”张将领骂道:“熊光头你别卖乖了,就你对师座忠心?我老张也留下!”

王将领长叹道:“师座不走那就一个都别走了,大家都留下等死吧。”众将领齐声叫道:“对!大家都留下和小鬼子打巷战,等他妈的援军!”俞万程热泪盈眶,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砰的一声,吓了大家一跳,齐齐看去却是陈参谋把一个茶杯碰碎在地。见大家安静下来,陈参谋笑道:“51师果然不愧被称为铁军,上下一心,忠贞如铁,陈某虽然初来,一样深深以这份感情为荣。可是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各位关心则乱,却没有仔细想想委员长的意思。”

熊孝先气鼓鼓地道:“老头子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怕51师没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给他丢面子吗!可弟兄们的命是用来杀更多鬼子的,不是给谁换面子的!”陈参谋赞道:“孝先说得对,委员长要的就是个面子,但确实不值得用弟兄们的生命换。”熊孝先眼睛一亮:“那你意思我们走了再说?”陈参谋摇头道:“弃城而走委员长面子没了,肯定不会放过51师。别人不说,师座恐怕……”

熊孝先急得跳脚:“那你到底什么个意思!”陈参谋笑道:“其实只要想办法给委员长挣个面子,那51师是走是留,都不会让师座再为难了不是吗?”

俞万程苦笑道:“这可是易说难做之事。现在绍德危在旦夕,我们这群残军剩勇朝不保夕,还能怎样立功给委员长挣面子呢?”陈参谋笑道:“怎么没有。师座你有没有想过,寿老人在绍德两年,随时都可以离开,为什么会甘心留下来做一个被福圆欺凌的聋哑小和尚呢?”

俞万程悚然道:“你是说寿老人最后一句话所提到的大秘密。”陈参谋点头道:“正是。再联系起日寇在这时候突然给我们让路出城,分明是投鼠忌器,怕我们硬抗到底,在绍德巷战中损了留在城里的这个秘密啊。”

俞万程仔细一想:“那看来这个秘密还真非同小可,让犬养崎宁可失去我这个彩头也要保全。可惜寿老人死得太快,我们又不能追到阎王那里问。”陈参谋笑道:“那也未必。师座可还记得我说过,曾经我在伪满洲国做情报工作的时候,在皇室宴席上捉弄过一个日本中国通?你看就是这位!”

【六、皇室巫女】

陈参谋从怀里取出一沓照片,用针一一钉在作战板上,指着照片上一个矮矮胖胖的男人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土肥原贤二,日本情报机关的王牌间谍,而后面的背景……”熊孝先叫道:“这不是绍德的伏龙塔吗?”

陈参谋点头道:“这背景就是我们现在脚底下的伏龙塔,这套照片是两年前我们情报部门在绍德城里所拍,而就在土肥原贤二出现在绍德的一个月后,日军飞机便向绍德城空投了鼠疫,再接着,寿老人带着那群胳膊有犬状文身的黑衣人便进了城……”

俞万程根本没注意陈参谋在说什么,痴痴地走上前温柔地擦拭着照片,轻轻地道:“她,她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和土肥原一起站在伏龙塔前?”

陈参谋静静道:“物是人不非,师座果然一眼认了出来。不错,土肥原身边的这位年轻人是女扮男装,我们军统已经确定,她的真实身份就是我和师座说起的安倍晴明的后裔,日本皇室的巫女,也是师座当年留学东洋的红颜知己,她的名字,就是刚刚寿老人提过的——安倍秀宁。”

照片上矮胖的土肥原旁边,静静地站着一个面容俊秀的黑衣年轻人,眼神里带着忧愁,默默地和照片前痴痴不语的俞万程对视。俞万程回过神来,连连摇头:“不不,秀宁绝对不会是土肥原贤二那样的日本军方间谍。安倍一家的巫女是嫡系世袭的,主持皇宫里一应大小祭祀。只有在年满十六岁以后才能继承职位。而我离开日本的时候,秀宁才十七岁,还没结婚,就算当年生育,孩子也没到满十六岁继承的年龄……”

俞万程看到部下们古怪对视的目光,脸上一红,知道自己留下了语病,众人显然开始想象私生子一类的旖旎风光,重重地咳嗽一声,道:“现在我们是在严肃地探讨军情,大家要保持思考方向的纯洁性,不要胡思乱想!”不给熊孝先插话的机会,飞快地说下去,“日本人虽然残暴狡猾,但是非常注重传统,内阁是绝对不会允许军方训练在任巫女做情报特工这种亵渎神灵、冒犯皇室的事情的!”

陈参谋静静道:“是啊,秀宁姑娘是日本皇室的人,可以不听军部和内阁的调遣。但要是日本天皇本人亲自下令她来中国,她有拒绝的余地吗?”俞万程愕然,陈参谋缓缓道:“师座别忘了寿老人也是皇室御医,一样出现在了绍德城里。所以只怕这张照片上大名鼎鼎的土肥原只能算助手或向导,秀宁小姐才是真正的主角吧。由此我推想,绍德城里的秘密,恐怕正和日本皇室有关啊。”

熊孝先咂嘴道:“没准儿是你陈参谋想多了,寿老人那死鬼不是说了嘛,痴心女子负心汉!人家姑娘想汉子想到吃不消,跑中国来远远看上一眼心上人也正常吧。啧啧,要是被嫂子知道了……”俞万程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一样,连连咳嗽,陈参谋当没听见目不斜视继续道:“所以如果能找出这个秘密,将日本皇室一军,可比多守绍德一两天更给委员长长脸啊。”

【七、城外钥匙】

熊孝先猛拍大腿:“有道理有道理!听说日本人把他们的天皇看得跟神似的。嘿嘿,真要找出日本皇帝的刺儿来,没准儿还可以逼犬养崎离绍德远远的,可比灰溜溜地被他们放出城风光多了,那多给老头子挣脸!那陈参谋你快想办法找啊!”

陈参谋微微一笑:“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刚才我拿出的土肥原和安倍秀宁的所有照片,时辰日期不同,可背景几乎都是这座古塔,足以证明这里就是他们考察的重点方位。”

“而从土肥原和安倍秀宁离开绍德后,便有了绍德鼠疫,黑衣人进城,一直到两年后的这场会战,其实都是同一事件的延续。正是因为我将这些事件串联起来,才能断定伏龙塔对于日本人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日军飞机绝不敢把古塔作为轰炸目标,也才敢建议师座将指挥部设在这里。”

众将官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听陈参谋所说,他其实就是拿51师的指挥枢纽赌了一把来验证他的猜想,陈参谋看着众人的表情微微一笑:“而从伏龙塔里揪出寿老人,更证实了我的猜想,伏龙塔必然和寿老人所说的秘密有关。虽然寿老人一死,这个秘密在城里已经无人知晓,但是,却有一把钥匙在城外!”

陈参谋指着照片上的安倍秀宁:“寿老人不是说过安倍秀宁就在城外日营中吗?她就是我们能打开秘密的钥匙!”熊孝先兴奋地一拍光头:“中!我现在就带人摸进鬼子军营,把小姑娘抓来问问到底什么情况……你们都看着我干吗?我头上流血了吗?”

陈参谋笑道:“老熊你真是个粗人,唐突佳人不怕师座生气啊?”熊孝先不服气道:“师座风流英俊,外面女人多了去了,又不是只对这个日本小姑娘念念不忘!”俞万程脸涨成了猪肝色,只因自己和家里夫人关系一直不睦,又常年征战在外,加上素有儒将之名,棋琴书画无一不精,便是勤务兵身边也常备着纸笔墨囊伺候,仰慕自己的少女贵妇委实不在少数,但安倍秀宁在自己心中那是何等一份与众不同的分量?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吼道:“好啊你去!要不要我借马给你?!”

熊孝先一吐舌头:“还真生气了,有猫腻!”缩头悄悄溜到了人群后面。啪啪两声,张王将领轮流在他光头上给了一记栗凿,埋怨道:“人家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你是不长毛的脑袋也不聪明!”熊孝先大声呼痛,惹得众人大笑。陈参谋笑道:“孝先你别一口一声小姑娘了,算算人家今年都快三十了好吧。怎么和秀宁姑娘沟通,师座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

俞万程苦笑道:“分寸?我有什么分寸?难道让我弄几朵玫瑰花,捧着到城外去?”陈参谋失笑道:“有犬养崎这样煞风景的瘟神守着,只怕罗曼蒂克的结局会变成玫瑰换枪炮。我倒有个建议,如果师座同意,我代替师座出面把秀宁小姐约进城如何?”

俞万程摇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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