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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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6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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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打落在地。
程瑶迦俯身拾剑,忽听有人拍门,叫道:“店家,店家!”
却是个女子声音,她心头一喜:“有人来此,局面可有变化。”
忙俯身拾起长剑,立即跃出去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浑身素服
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外,白布包头,腰间悬刀,形容憔悴,却
掩不住天然丽色。程瑶迦不管她是何等人物,总是绝境中来
临的救星,忙道:“姑娘请进。”
那少女见她衣饰华贵,容貌娇美,手中又持着一柄利剑,
万万想不到这荒村野店板门开处,竟出来这样一位人物,不
禁一呆,说道:“有两具棺木在外,能抬进来么?”
若是寻常人家,棺木自然不能进屋,但客店又自不同。程
瑶迦只盼她进来,别说两具棺木,若是一百具、一千具尤其
求之不得,忙道:“好极,好极!”那少女更感奇怪,心道:
“棺木进门,为什么‘好极’?”向外招手,八名伕子抬了两具
黑漆的棺木走进店堂。
那少女回过头来,与欧阳克一照面,大吃一惊,呛啷一
响,腰刀出鞘。欧阳克哈哈大笑,叫道:“上天注定咱们有缘,
真是逃也逃不掉。送上门来的艳福,不享大伤阴骘。”这少女
正是曾被他擒获过的穆念慈。
她在宝应与杨康决裂,伤心断发,万念俱灰,心想世上






尚有一事未了,于是赶赴中都,取了寄厝在寺庙里的杨铁心
夫妇灵柩,护送南下,要去安葬于临安牛家村义父义母的故
居,然后出家为尼,此时蒙古兵大举来攻,中都面临围城,兵
荒马乱之际,一个女孩儿家带着两具棺木,一路上好不艰难,
费了千辛万苦,方得扶柩回乡。她离家时方五岁,从未到过
牛家村,见到傻姑那家客店,心想先投了店打尖,再行探问,
岂知一进门竟撞到了欧阳克。
她不知眼前这个锦衣美女也正受这魔头的欺辱,当日程
瑶迦被掳,穆念慈却被欧阳克藏在空棺之中,两人未会过面,
还道程瑶迦是他姬妾,当下向她虚砍一刀,夺门便逃,只听
得衣襟带风,一个人影从头顶跃过。
穆念慈举刀上撩,欧阳克身子尚在半空,右手食拇两指
已捏住刀背一扯,左手拉住她手腕。穆念慈腰刀脱手,身子
腾空,两人一齐落在进门一半的那具棺木之上。四个伕子齐
叫:“啊也!”棺木落地,只压得四名伕子的八只脚中伤了五
六只。欧阳克左手将穆念慈搂在怀里,右手用刀背向伕子乱
打。四名伕子连声叫苦,爬过棺木向外急逃,另外四名伕子
抛下棺木,力钱也不敢要了,纷纷逃走。
陆冠英身离敌人之手,便即跌倒。程瑶迦抢过去扶起,她
对眼前情势大是茫然,正待筹思脱身之策,欧阳克右手在棺
上一按,左手抱着穆念慈跃到桌边,顺手回带,又将程瑶迦
抱在右臂弯中。他将两女都点了穴道,坐在板凳之上,左拥
右抱,哈哈大笑,叫道:“黄家妹子,你也来罢。”
正自得意,门外人影闪动,进来一个少年公子,却是杨
康。






他与完颜洪烈、彭连虎等从黄药师胯下钻过,逃出牛家
村。众人受了这番奇耻大辱,都是默默无言的低头而行。杨
康心想要报此仇,非求欧阳锋出马不可,他到皇宫取书未回,
于是禀明了完颜洪烈,独自回来,在村外树林中等候。那晚
周伯通、欧阳锋、黄药师三人忽来忽去,身法极快,以杨康
这点功夫,黑夜中哪里瞧得明白?到得次日清晨,却见穆念
慈押着棺木进村。他怦然心动,悄悄跟在后面,见她进店,抬
棺的伕子急奔逃走,心中好生奇怪,在门缝中一张,见黄药
师早已不在,穆念慈却被欧阳克抱在怀中,正欲大施轻薄。
欧阳克见他进来,叫道:“小王爷,你回来啦!”杨康点
了点头。欧阳克见他脸色有异,出言相慰:“当年韩信也曾受
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那算不了甚么。待我叔父回来
跟你出气。”杨康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穆念慈。欧阳克
笑道:“小王爷,我这两个美人儿挺不错罢?”杨康又点了点
头。当日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街头比武,欧阳克并未在场,是
以不知两人之间另有一段渊源。
杨康初时并没把穆念慈放在心上,后来见她对己一往情
深,不禁感动,遂结婚姻之约,这时见欧阳克将她抱在怀里,
心中恨极,脸上却不动声色。
欧阳克笑道:“昨晚这里有人结亲,厨中有酒有鸡,小王
爷,劳你驾去取来,咱俩共饮几杯。我叫这两个美人儿脱去
衣衫,跳舞给你下酒。”杨康笑道:“那再好没有。”
穆念慈突然见到杨康,惊喜交集,可是他对自己竟丝毫
不加理睬,心头早已十分着恼,待见他神情轻薄,要随同欧






阳克戏侮自己,胸中更是一片冰凉,决意只等手足一得自由,
便自刎在这负心郎之前,正好求得解脱,从此再不知人世间
愁苦事。
只见他转身到厨中取出酒菜,与欧阳克并坐饮酒。欧阳
克斟了两碗酒,递到穆、程二女口边,笑道:“先饮酒浆,以
助歌舞之兴。”二女虽气得几欲昏晕,但苦于穴道被点,眼见
酒碗触到唇边,却是无法转头缩避,都给他灌下了半碗酒。
杨康道:“欧阳先生,你这身功夫,我真是羡慕得紧,先
敬你一杯,再观赏歌舞。”欧阳克接过杨康递过来的酒碗,一
饮而尽,随手解开二女的穴道,双手却仍按住她们背心要穴,
笑道:“乖乖的听我吩咐,那就不但没苦吃,还有得你们乐的
呢!”对杨康道:“小王爷,你喜欢哪一个妞儿,凭你先挑!”
杨康微笑道:“这可多谢了。”
穆念慈指着门口两具棺木,凛然道:“杨康,你瞧这是谁
的灵柩?”
杨康回过头来,见第一具棺木上朱漆写着一行字:“大宋
义士杨铁心灵柩”,心中一凛,脸上却是漫不在乎,说道:
“欧阳先生,你紧紧抓住这两个妞儿,让我来摸摸她们的小脚
儿,瞧是哪一个的脚小些,我就挑中她。”欧阳克笑道:“小
王爷真是妙人!我瞧定是她的脚小。”说着在程瑶迦的下巴摸
了一把,又道:“我生平有一门功夫,只消瞧了妞儿的脸蛋,
就知她全身从上到下长得怎样。”杨康笑道:“佩服,佩服。我
拜你为师,请你传了我这项绝技。”说着俯身到桌子底下。穆、
程二女都打定了主意,只待他伸手来摸,对准他太阳穴要害
就是一脚。杨康笑道:“欧阳先生,你再喝一碗酒,我就跟你






说你猜得对不对。”欧阳克笑道:“好!”端起碗来。
杨康从桌底下斜眼上望,见他正仰起了头喝酒,蓦地从
怀中取出一截铁枪的枪头,劲透臂,臂达腕,牙关紧咬,向
前猛送,噗的一声,直刺入欧阳克小腹之中,没入五六寸深,
随即一个筋斗翻出桌底。
这一下变起仓卒,黄蓉、穆念慈、陆冠英、程瑶迦全都
吃了一惊,只知异变已生,却未见桌底下之事。欧阳克双臂
急振,将穆、程二女双双推下板凳,手中酒碗随即掷出,杨
康低头避过,呛啷一响,那碗在地下碎成了千百片,足见这
一掷力道大得惊人。
杨康就地打滚,本拟滚出门去,哪知门口却被棺木阻住
了。他翻身站起,回过头来,只见欧阳克双手撑住板凳,身
子俯前,脸上似笑非笑,双目凝望自己,神色甚是怪异。杨
康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心中一万个的想要逃出店门,但被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身子竟似僵住了一般,再也动弹不得。
欧阳克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姓欧阳的纵横半生,想
不到今日死在你这小子手里,只是我心中实在不明白,小王
爷,你到底为甚么要杀我?”
杨康双足一点,身子跃起,要想逃到门外,再答他的问
话,人在半空,突觉身后劲风袭体,后颈已被一只钢钩般的
手抓住,再也无法向前,腾的一下,与欧阳克同时坐在棺上。
欧阳克道:“你不肯说,要我死不瞑目么?”杨康后颈要穴被
他抓住,四肢俱不能动,已知万难幸免,冷笑道:“好罢,我
对你说。你知她是谁?”说着向穆念慈一指。欧阳克转过头来,
见穆念慈提刀在手,要待上前救援,却又怕他伤了杨康,关






切之容,竟与适才程瑶迦对陆冠英一般无异,心中立时恍然,
笑道:“她……她……”忽然咳嗽起来。
杨康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两次强加戏侮,我岂
能容你?”欧阳克笑道:“原来如此,咱们同赴阴世罢。”高举
了手,在杨康天灵盖上虚拟一拟,举掌便即拍落。
穆念慈大声惊叫,急步抢上相救,已自不及。杨康闭目
待毙,只等他这掌拍将下来,哪知过了好一阵,头顶始终无
何动静,睁开眼来,见欧阳克脸上笑容未敛,右掌仍是高举,
抓住自己后颈的左手却已放松。他急挣跃开。欧阳克跌下棺
盖,已自气绝而毙。
杨康与穆念慈呆了半晌,相互奔近,四手相拉,千言万
语不知从何说起,望着欧阳克的尸身,心中犹有余怖。
程瑶迦扶起陆冠英,解开他被封的穴道。陆冠英知道杨
康是大金国的钦使,虽见他杀了欧阳克,于己有恩,但也不
能就此化敌为友,上前一揖,不发一语,携了程瑶迦的手扬
长而去。两人适才的惊险实是平生从所未历,死里逃生之余,
竟都忘了去和郭靖、黄蓉厮见。
黄蓉见杨康与穆念慈重会,甚是喜慰,又感激他解救了
大难,郭靖更盼这个义弟由此而改过迁善,与黄蓉对望一眼,
均是满脸笑容。
只听穆念慈道:“你爹爹妈妈的灵柩,我给搬回来啦。”杨
康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偏劳妹子啦。”穆念慈也不提往
事,只和他商量如何安葬杨铁心夫妇。
杨康从欧阳克小腹中拔出铁枪枪头,说道:“咱们快把他
埋了。此事若给他叔父知晓,天下虽大,咱俩却无容身之地。”






当下两人在客店后面的废园中埋了欧阳克的尸身,又到村中
雇人来抬了棺木,安葬于杨家旧居之后。杨铁心离家已久,村
中旧识都已凋谢,是以也无人相询。安葬完毕,天已全黑。当
晚穆念慈在村人家中借宿,杨康就住在客店之中。
次日清晨,穆念慈来到客店,想问他今后行止,却见他
在客堂中不住顿足,连连叫苦,忙问端的。杨康道:“我做事
好不胡涂。昨日那男女两人该当杀却灭口,慌张之中,竟尔
让他们走了,这时却到哪里找去?”穆念慈奇道:“干么?”杨
康道:“我杀欧阳克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穆念
慈皱眉不悦,说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
该杀他。”杨康不语,只是盘算如何去追杀陆、程二人灭口。
穆念慈道:“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只消远走高飞,他也
难以找得着。”杨康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
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穆念慈“啊”了一声。杨康
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
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为徒啦!”言下甚是得意。
听了他口中言语,瞧了他脸上神情,穆念慈登时凉了半
截,颤声道:“原来昨天你冒险杀他,并非为了救我,却是另
有图谋。”杨康笑道:“你也忒煞多疑,为了你,我就是粉身
碎骨,也是心甘情愿。”穆念慈道:“这些话将来再说,眼下
你作何打算?你是愿意作大宋的忠义之民呢,还是贪图富贵
不可限量,仍要去认贼作父?”
杨康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形,心中好生爱慕,但听她这几
句话锋芒毕露,又甚是不悦,说道:“富贵,哼,我又有甚么
富贵?大金国的中都也给蒙古人攻下了,打一仗,败一仗,亡






国之祸就是眼前的事。”
穆念慈越听越不顺耳,厉声道:“金国打败仗,咱们正是
求之不得,你却是惋惜遗憾之极。哼,说甚么亡国之祸?大
金国是你的国家么?这……这……”
杨康道:“咱们老提这些闲事干么?自从你走后,我想得
你好苦。”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她右手。穆念慈听了这几句
柔声低语,心中软了,给他握着手轻轻一缩,没有挣脱,也
就由他,脸上微微晕红。
杨康左手正要去搂她肩头,忽听得空中数声鸟鸣,甚是
嘹亮,抬起头来,只见一对白色巨雕振翅掠过天空。那日完
颜洪烈率队追杀拖雷,杨康曾见过这对白雕,知道后来为黄
蓉携去,心想:“怎么白雕到了此处?”握着穆念慈的手急步
出外,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来去,大树边一个少女骑着
骏马,正向着远处眺望。那少女足登皮靴,手持马鞭,身穿
蒙古人装束,背悬长弓,腰间挂着一袋羽箭。
白雕盘旋了一阵,顺着大路飞去,过不多时,重又飞回。
只听大路上马蹄声响,数乘马急奔而来。杨康心道:“看来这
对白雕是给人引路,教他们与这蒙古少女相会。”
但见大路上尘头起处,三骑马渐渐奔近,嗤的一声响,羽
箭破空,一枝箭向这边射来,那少女从箭壶里抽出一枝长箭,
搭上了弓,向着天空射出。三骑马上的乘客听到箭声,大声
欢叫,奔驰更快。那少女策马迎了上去,与对面一骑相距约
有三丈,两人齐声唿哨,同时从鞍上纵跃而起,在空中手拉
着手,一齐落在地下。杨康暗暗心惊:“蒙古人骑射之术一精






至此,连一个少女也恁地了得,金人焉得不败?”
郭靖与黄蓉在密室中也已听到雕鸣箭飞、马匹驰骋之声,
过了片刻,又听数人说着话走进店来。郭靖又惊又喜:“怎么
她也到了此处?可真奇了。”原来说话的蒙古少女竟是她的未
婚妻子华筝,另外三人则是拖雷、哲别、博尔朮。
华筝和哥哥叽叽咕咕的又说又笑,这些蒙古话黄蓉一句
不懂,郭靖的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适才的喜悦之情全已
转为担心:“我心中有了蓉儿,决不能娶她。可是她追到此处,
我又岂能负义背信,这便如何是好?”黄蓉低声道:“靖哥哥,
这姑娘是谁?他们在说些甚么?你干么心神不宁?”
这件事他过去几次三番曾想对黄蓉言明,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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