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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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合集- 第1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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怔的望着段誉,对自己的话似乎全没留意。他心下蓦地一动:
“到西夏去,我……我和梦姑,是在西夏灵州皇宫的冰窖之中
相会的,梦姑此刻说不定尚在灵州,三弟既不肯说她住在哪
里,我何不到西夏去打听打听?”
他心中这么想,段誉却也说道:“二哥,你灵鹫宫和西夏
国相近,反正要回去,何不便往西夏国走一遭?这位不知道
是甚么剑的姊姊……对不起,你们四位相貌一模一样,我实
在分不出来……这位姊姊要你去做驸马爷,虽是说笑,但想
到了八月中秋之日,四方豪杰毕集灵州,定是十分热闹。大
哥,你也不必急急忙忙的赶回南京啦,咱们同到西夏玩玩,然
后再到灵鹫宫去尝一尝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实是赏心乐事。
那日我在灵鹫宫,和二哥两个喝得烂醉如泥,好不快活。”
萧峰来到少室山时,十八名契丹武士以大皮袋盛烈酒随
行。但此刻众武士不在身边,他未曾饮酒已久,听到段誉说
起到灵鹫宫去饮天山童姥的百年佳酿,不由得舌底生津,嘴
角边露出微笑。
阿紫抢着道:“去,去,去!姊夫,咱们大伙儿一起都去。”
她知道要治自己眼盲,务须随虚竹去灵鹫宫中,但若无萧峰
撑腰,虚竹纵然肯治,他手下那四个快嘴丫头要是一意为难,
终不免夜长梦多。她听萧峰沉吟未答,心想:“姊夫外貌粗豪,
心中却着实精细,他此刻早已料到我的用心,不如直言相求,

更易得他答允。”当即站起身来,扯着萧峰的衣袖轻轻摇了几
下,求恳道:“姊夫,你如不带我去灵鹫宫,我……我便终生
不见天日了。”
萧峰心想:“令她双目复明,确是大事。”又想:“我在大
辽位望虽尊,却没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中原豪杰都得罪完了,
好容易结交到这两个慷慨豪侠的兄弟,若得多聚几日,诚大
快事。好在阿紫已经寻到,这时候就算回去南京,那也无所
事事,气闷得紧。”当下便道:“好,二弟、三弟,咱们同去
西夏走一遭,然后再上二弟的灵鹫宫去,痛饮数日,还须请
二弟为段姑娘医治眼睛。”
次日众人相偕就道。虚竹又到少林寺山门之前叩拜,喃
喃祝告,一来拜谢佛祖恩德,二来拜谢寺中诸师二十余年来
的养育教导,三来向父亲玄慈、母亲叶二娘的亡灵告别。
到得山下,灵鹫宫诸女已雇就了驴车,让段誉和游坦之
卧在车里养伤。游坦之满心不是滋味,但宁可忍辱受气,说
甚么也不愿和阿紫分离。只要阿紫偶然揭开车帷,和他说一
两句话,他便要兴奋上好半天,只是阿紫骑在马上,前前后
后,总是跟随在萧峰身边。游坦之心中难过之极,却不敢向
她稍露不悦之意。
走了两天,灵鹫宫诸部逐渐会合。鸾天部首领向虚竹和
段誉禀报,她们已会到镇南王,告知他段誉伤势渐愈,并无
大碍。镇南王甚是放心,要鸾天部转告段誉,早日回去大理。
鸾天部诸女又道:“镇南王一行人是向东北方去,段延庆和南
海鳄神、云中鹤却是向西,双方决计碰不到头。”段誉甚喜,
向鸾天部诸女道谢。

钟灵问段誉道:“令尊要你早回大理,他自己怎地又向东
北方去?”段誉微微一笑,尚未回答,阿紫已笑道:“爹爹定
是给我妈拉住了,不许他回大理去。钟姑娘,你想拉住我哥
哥的心,得学学我妈。”
这两天中,段誉一直在寻思,要不要说明钟灵便是自己
妹子,总觉这件事说起来十分尴尬,既伤钟灵之心,又颇损
父亲名声,还是暂且不说为妙。
钟灵明知段誉所以要到西夏,全是为了要去和那王姑娘
相会,但她每日得与段誉相见,心愿已足,也不去理会日后
段誉和王姑娘会见之后却又如何,阿紫冷言冷语的讥嘲于她,
她也全不介意。
炎暑天时,午间赤日如火,好在离中秋尚远,众人只拣
清晨、傍晚赶路,每日只行六七十里,也就歇了。在途非止
一日,段誉伤势好得甚快。虚竹替游坦之的断腿接上了骨,用
夹板牢牢夹住了,看来颇有复原之望。游坦之跟谁也不说话,
虚竹替他医腿,他脸色仍是悻悻然,一个“谢”字也不说。
这日一行人来到了咸阳古道,段誉向萧峰等述说当年刘、
项争霸的史迹。萧峰和虚竹都没读过甚么书,听段誉扬鞭说
昔日英豪,都是大感兴味。
忽然间马蹄声响,后面两乘马快步赶来。萧峰等将坐骑
往道旁一拉,好让后面的乘客先行。阿紫却兀自拦在路中,待
那两乘马将赶到地身后时,她提起马鞭一抽,便向身后的马
头上抽去。后面那骑者提起马鞭,往阿紫的鞭子迎上,口中
却叫起来:“段公子!萧大侠!”
段誉回头看去,当先那人是巴天石,后边那人是朱丹臣。

巴天石挥鞭挡开阿紫击来的马鞭,和朱丹臣翻身下鞍,向段
誉拜了下去。段誉忙下马还礼,问道:“我爹爹平安?”只听
得嗖的一声响,阿紫又挥鞭向巴天石头上抽落。
巴天石尚未站起,身子向左略挪,仍是跪在地下。阿紫
一鞭抽空,巴天石右膝一按,已将鞭梢掀住。阿紫用力回抽,
却抽之不动。她知道自己内力决计不及对方,当即手掌一扬,
将鞭子的柄儿向巴天石甩了过去。巴天石恼她气死褚万里,原
是有略加惩戒之意,不料她眼睛虽盲,行动仍是机变之极,鞭
柄来得十分迅速,巴天石听得风声,急忙侧头相避,头脸虽
然避开,但拍的一声,已打中他肩头。
段誉喝道:“紫妹,你又胡闹!”阿紫道:“怎么我胡闹了?
他要我的鞭子,我给了他便是。”巴天石嘻嘻一笑,道:“多
谢姑娘赐鞭。”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段
誉。
段誉接过一看,见封皮上“誉儿览”三字正是父亲的手
书,忙双手捧了,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的拆开,见是父亲
命他到了西夏之后,如有机缘,当设法娶西夏公主为妻。信
中言道:“我大理僻处南疆,国小兵弱,难抗外敌,如得与西
夏结为姻亲,得一强援,实为保土安民之上策。吾儿当以祖
宗基业为重,以社稷子民为重,尽力图之。”
段誉读完此信,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这个……
这个……”
巴天石又取出一个大信封,上面盖了“大理国皇太弟镇
南王保国大将军”的朱红大印,说道:“这是王爷写给西夏皇
帝求亲的亲笔函件,请公子到了灵州之后,呈递西夏皇帝。”

朱丹臣也笑咪咪的道:“公子,祝你马到成功,娶得一位如花
似玉的公主回去大理,置我国江山如磐石之安。”段誉神色更
是尴尬,问道:“爹爹怎知我去西夏?”巴天石道:“王爷得知
慕容公子往西夏去求亲,料想公子……也……也会前去瞧瞧
热闹。王爷吩咐,公子须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儿女私情为轻。”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这叫做知子莫若父啦。爹爹听说
慕容复去西夏,料想王姑娘定然随之同去,他自己这个宝贝
儿子自然便也会巴巴的跟了去。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自
己怎么又不以国家大事为重,以儿女私情为轻?怎地离国如
此之久,却不回去?”
巴天石、朱丹臣、段誉三人听阿紫出言对自己父亲如此
不敬,都是骇然变色,她所说的虽是实情,但做儿女的,如
何可以直言编派父亲的不是?
阿紫又道:“哥哥,爹爹信中写了甚么?有提到我没有?”
段誉道:“爹爹没知道你和我在一起。”阿紫道:“嗯,是了,
他不知道。爹爹有嘱咐你找我吗?有没有叫你设法照顾你这
个瞎了眼的妹子?”
段正淳的信中并未提及此节,段誉心想若是照直而说,不
免伤了妹子之心,便向巴朱二人连使眼色,要他们承认父王
曾有找寻阿紫之命。哪知巴朱二人假作不懂,并未迎合。朱
丹臣道:“镇南王命咱二人随侍公子,听由公子爷差遣,务须
娶到西夏国的公主。否则我二人回到大理,王爷就不怪罪,我
们也是脸上无光,难以见人。”言下之意,竟是段正淳派他二
人监视段誉,非做上西夏的驸马不可。
段誉苦笑道:“我本就不会武艺,何况重伤未愈,真气提

不上来,怎能和天下的英雄好汉相比?”
巴天石转头向萧峰、虚竹躬身说道:“镇南王命小人拜上
萧大侠、虚竹先生,请二位念在金兰结义之情,相助我们公
子一臂之力。镇南王又说:少室山上匆匆之间,未得与两位
多所亲近,甚为抱憾,特命小人拳上薄礼。”说着取出一只碧
玉雕琢的狮子,双手奉给萧峰。朱丹臣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
扇子,扇面上有段正淳的书法,呈给虚竹。
二人称谢接过,都道:“三弟之事,我们自当全力相助,
何劳段伯父嘱咐?蒙赐珍物,更是不敢当了。”
阿紫道:“你道爹爹是好心么?他是叫你们二人不要和我
哥哥去争做驸马。我爹爹生怕他的宝贝儿子争不过你们两个。
你们这么一口答应,可上了我爹爹的当啦。”
萧峰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自你姊姊死后,我岂有再娶
之意?”阿紫道:“你嘴里自然这么说,谁知道你心里却又怎
生想?虚竹先生,你忠厚老实,不似我哥哥这么风流好色,到
处留情,你从来没和姑娘结过情缘,去娶了西夏公主,岂不
甚妙?”虚竹满面通红,连连摇手,道:“不,不!我……我
自己决计不行,我自当和大哥相助三弟,成就这头亲事。”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互瞧了一眼,向萧峰和虚竹拜了下去,
说道:“多承二位允可。”武林英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萧
峰和虚竹同时答允相助,巴朱二人再来一下敲钉转脚,倒不
是怕他二人反悔,却是要使段誉更难推托。
众人一路向西,渐渐行近灵州,道上遇到的武林之士便
多了起来。
西夏疆土虽较大辽、大宋为小,却也是西陲大国,此时

西夏国王早已称帝,当今皇帝李乾顺,史称崇宗圣文帝,年
号“天佑民安”,其时朝政清平,国泰民安。
武林中人如能娶到了西夏公主,荣华富贵,唾手而得,世
上哪还有更便宜的事?只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都已娶妻生
子,新进少年偏又武功不高,便有不少老年英雄携带了子侄
徒弟,前去碰一碰运气。许多江洋大盗、帮会豪客,倒是孤
身一人,便不由得存了侥幸之想,齐往灵州进发。许多人想:
“千里姻缘一线牵,说不定命中注定我和西夏公主有婚姻之
份,也未必我武功一定胜过旁人,只须我和公主有缘,她瞧
中了我,就有做驸马爷的指望了。”
一路行来,但见一般少年英豪个个衣服鲜明,连兵刃用
具也都十分讲究,竟像是去赶甚么大赛会一般。常言道:“穷
文富武”,学武之人家中多半有些银钱,倘若品行不端,银钱
来得更加容易,是以去西夏的武林少年十九衣服丽都,以图
博得公主青睐。道上相识之人遇见了,相互取笑之余,不免
打听公主容貌如何,武艺高低,若是不识,往往怒目而视,将
对方当作了敌人。
这一日萧峰等正按辔徐行,忽听得马蹄声响,迎面来了
一乘马,马上乘客右臂以一块白布吊在颈中,衣服撕破,极
是狼狈。萧峰等也不为意,心想这人不是摔跌,便是被人打
伤,那是平常得紧。不料过不多时,又有三乘马过来,马上
乘客也都是身受重伤,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但见这三人面
色灰败,大是惭愧,低着头匆匆而过,不敢向萧峰等多瞧一
眼。梅剑道:“前面有人打架么?怎地有好多人受伤?”
说话未了,又有两人迎面过来。这两人却没骑马,满脸

是血,其中一人头上裹了青布,血水不住从布中渗出来。竹
剑道:“喂,你要伤药不要?怎么受了伤?”那人向她恶狠狠
的瞪了眼,向地下吐了口唾沫,掉头而去。菊剑大怒,拔出
长剑,便要向他斩去。虚竹摇头道:“算了罢!这人受伤甚重,
不必跟他一般见识。”兰剑道:“竹妹好意问他要不要伤药,这
人却如此无礼,让他痛死了最好。”
便在此时,迎面四匹马泼风也似奔将过来,左边两骑,右
边两骑。只听得马上乘客相互戟指大骂。有人道:“都是你癞
虾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道行,便想上灵州去
做驸马。”另一边一人骂道:“你若有本领,干么不闯过关去?
打输了,偏来向我出气。”对面的人骂道:“倘若不是你在后
面暗箭伤人,我又怎么会败?”这四个人纵马奔驰,说话又快,
没能听清楚到底在争些甚么,霎时之间便到了跟前。四人见
萧峰等人多,不敢与之争道,拉马向两旁奔了过去,但兀自
指指点点的对骂,依稀听来,这四人都是去灵州想做驸马的,
但似有一道甚么关口,四个人都闯不过去,相互间又扯后腿,
以致落得铩羽而归。
段誉道:“大哥,我看……”一言未毕,迎面又有几个人
徒步走来,也都身上受伤,有的头破血流,有的一跷一拐。钟
灵抑不住好奇之心,纵马上前,问道:“喂,前面把关之人厉
害得紧么?”一个中年汉子道:“哼!你是姑娘,要过去没人
拦阻。是男的,还是乘早打回头罢。”他这么一说,连萧峰、
虚竹等也感奇怪,都道:“上去瞧瞧!”催马疾驰。
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见山道陡峭,一条仅容一骑的山
径蜿蜒向上,只转得几个弯,便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

萧峰等驰将近去,但见山道中间并肩站着两名大汉,都是身
高六尺有余,异常魁伟,一个手持大铁杵,一个双手各提一
柄铜锤,恶狠狠的望着眼前众人。
聚在两条大汉之前的少说也有十七八人,言辞纷纷,各
说各的。有的说:“借光,我们要上灵州去,请两位让一让。”
这是敬之以礼。有的说:“两位是收买路钱吗?不知是一两银
子一个,还是二两一个?只须两位开下价来,并非不可商量。”
这是动之以利。有的说:“你们再不让开,惹恼了老子,把你
两条大汉斩成肉浆,再要拼凑还原,可不成了,还是乘早乖
乖的让开,免得大祸临头。”这是胁之以威。更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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