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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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赋-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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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更籁。

清平关在风口上,十二个月里有八个月大风不断,尤其是晚上,每每傍晚时分一阵风起,能吹得身形单薄的女子走不稳路。夜中但听风过树梢,顶上的瓦片响声不断,独卧这关防重镇的女子更添今宵红颜明朝白发的凄凉。

这一日依旧大风阵阵,清平关衙门东西厢房前的竹子被风吹得沙沙响,西厢房内的青年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又将整个头蒙到被子里,终究还是重重呼了口气将被子一掀翻身而起,似是被这风声吵得完全进不了梦乡。

拥被坐了好几次,依旧没有半点睡意,但听疾风过城,林木飒飒,叫他想到度过的句子“风一更,雪一更,恬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青年苦笑起来,那是昔日诗人踏上边关之路想念故乡而作;而他今日却是返回故乡,该当是青春作伴好还乡,却偏偏这一夜心乱如麻比在边关时还不安宁。

是因为那个人就在长廊的另一端吧,青年叹了口气,在边关五年光阴,昔日“京师第一美少年”的他早已在风沙之间磨老了那如珠如玉的肌肤和温润秀美的容颜。五年光阴,本以为已经足够成熟,至少可以微笑着面对她,可以在她的面前挺起胸来泰然对视,可以有足够的底气对她说“我愿与你比翼双飞”。然而,在清平关口看到她的第一眼,宛然回到了当年,回到那个人第一次含笑对他说“这是我的知交好友”,而他抬起头见到从皇宫迎凤楼高高台阶上缓缓走下,衣袂飞扬、神采俊逸的青年女子……

只是想到和她同住在一个院落中就意乱情迷到失眠的地步,青年对自己无可奈何的叹息,心想接下来的路还远着,还要和她一同上京,往后岂止是一个院落中,或许营帐紧紧相连,或许在一个屋檐下……

青年受不了坐听风声苦熬长夜,披衣起身走到门外,心想散散步兴许就能睡着了。刚刚到边关的那段日子也是用这个方法熬过无数失眠之夜。

路上有不少侍卫,见了他微微有吃惊神色,他含笑点头。虽然没有明确目标,可走着走着不由自主过了长廊,不远处就是花厅。

那个人居住的清平关官署花厅。

房中早已一片黑暗,青年又对自己一瞬间的失望苦笑一下,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指望人家和你一样夜不能眠么?

到了花厅这里侍卫明显少了许多,官署的人手本来有限,都布置在西边保护使臣了;至于丹霞官员,大概是考虑到真的有人想要对他们不利来日方长,犯不着称这个时候吧。

站在廊上遥遥望了一会青年觉得的确有些累了,正要转身回房却看见夜空中一道异样的光从眼前闪过,伴随着一阵风声和“啪”的一声闷响。

抬眼望去但见花厅西面窗棂上有东西反射着月光,那形状好像是匕首的模样。

“有——”

“刺客”这两个字还没有叫出口,嘴一下子被人捂住,随后一条手臂紧紧箍在腰上,将他往后一拉。

身后传来软绵的触觉,是女子的身体,仿佛印证他的推测,鼻中也飘来一点香味。那人在他耳边道:“别出声,惊了侍卫就惊了西珉使臣。”

声音柔缓好听。

他全身放松,感觉到对方没有威胁他生命的意思,于是垂下手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的说法。果然箍在腰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捂着嘴的手却还是紧紧地,那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们没有恶意,不过是寄柬留刀。我放开你,你不要吵闹。”

他又点点头,随即整个人被重重推了一下,跌出去两三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转头已经不见人影。青年见那把刀还在窗棂上,犹豫一下往那边走去,才走了几步就见花厅的门突然打开,从里走出日照。

一出来就和他目光相对,两人都是一怔。

就那么一怔间,日照回过身对着里面道:“女官,洛大人求见。”

他一声“不要——”只叫出半截。

上篇 第十二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 四

青年洛西城听到那声回话顿时脸红耳赤,但见日照身上只是随随便便披了一件长衣,显然才从床上爬起来。而抬头看月行早已是子时,自己身上穿的倒算周正,可越发显得古怪,好像三更半夜不睡偷偷摸摸跑到人家门前来窥视。

日照本来是在房中被异样声响惊醒后出来看究竟,一开门看到洛西城只当声音就来自这青年,再没左右看。往里面回了一句后又转头望向来人,却在这时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扑哧”一声笑。两人脸色都是一变,日照沉声道:“什么人,出来说话!”

但听那声音又道:“粗枝大叶!”听来是女子的声音,日照脸色一沉,却见洛西城在廊上微微扬颌目光望向自己身边的窗棂,转头一看又是一惊,拔下匕首匆匆进房。洛西城见这里没有自己的事了,又左右望望哪里有半个人影。他心知来人必是高手,想到刚刚那句“莫要惊动了使臣”,也就放弃叫侍卫搜捕的念头。又站了一会儿自觉无趣,心道还是回去睡觉正经,刚一起步就听身后有人喊:“洛大人留步。”

檐角灯笼光影下这年轻宫侍的衣装已比刚才端正许多,正望着他微笑道:“女官有请洛大人。”

水影在外间等他,中夜惊起自然谈不上怎么端正,外衫用腰带随便系了下,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发尖一直垂落地上。见他进来,微微欠身笑道:“洛大人别来无恙?”声音柔和,语调温雅。

洛西城顿时怔在了那里。

这一日城门边她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好不容易有一次朝他这里望过来却是对丹夕然微微点头,目光和他一交立时移开。其后,她与南乡子郴并肩前行,长裙曳地、佩环有声,当前昂首挺胸而行的样子宛然还是昔日后宫中那个皇恩如海、权势无二的女官长。他便觉得五年时光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还是倨傲高贵的女子,而他依旧是她眼中朝三暮四的浪荡青年。

刚刚踏入这道门的时候他本以为听到的依旧是五年前高贵到冷漠的声音,尤其是在知道他深夜毫无理由的徘徊在自己门口时,或许还会像当年那样流露出“轻浮浪荡”的蔑视目光。

然而,此刻她笑意盈盈,对他说“别来无恙”,宛若好友分别多年后重逢,就连眼中也是平和温暖的光芒。

他长揖为礼,喊了一声女官,一时尽不知如何继续。

那人嫣然一笑道:“我早已不是后宫女官长,洛大人不是外人,私下里直呼名字既可。至于认钱——我是现任丹霞司制。女官二字日照他多年来叫惯了怎么都改不了口,西城你不要跟着学。”

“西城”这两个字落到耳中青年全身一震,抬眼望过去,却见说话人笑容温婉,看不出其中用意。还没来得及反映,那人又道:“西城定然听说了,昭彤影已经回到官场,且位居三阶。”顿了下,又笑:“看服饰,西城也在七位上了吧?哎,昔日皎原踏青赏花、云台对月纵酒的三人却是只有我最不争气,不见半点上进也就算了,还降了一阶。”

洛西城强笑道:“昭彤影大人可安好?”

“安好,怎么不安好。官场得意,扶摇直上,好得很。”目光一斜,似笑非笑道:“只是到今日还游戏花丛,半点定不下性。不过呢,今日的京城确实也没有能让她一往情深,甚至不惜得罪琴林当家的好少年了。”

洛西城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她叫他“西城”的那一刻,他欣喜若狂,只以为多年的期盼有了一点影子;哪里想到不过一瞬间,她字字句句还是不离昭彤影,不离他与昭彤影的那点过往。

虽然方法不同,可还是在告诉他那句话“你是昭彤影的人!”

一瞬间,为之心死。

心死了反而平静下来,顺着她的意思侧身坐下,正听她问西城你这么晚有什么事。若放在刚才,必定半句也答不出来,此时笑笑说我睡到一半听到外面有异动所以跟出来。又问司制大人无恙。

桌上正放着刚才钉在窗棂上的那把匕首,上面的纸条已经被取下来,正在女子手指间被折来折去。水影微笑答道:“没什么,丹霞山上的朋友知道我要走了,送几句勉励的话罢了。此外,也是叫我带几句问候的话给都督。”

话未落音但听“啊——”的一声,两人同时望了过去。日照站在水影身后,突然觉得有些异样,一回神发现四道目光集在自己身上,这才隐约觉得刚刚自己发了什么声音,顿时脸上飞红,摇摇头嘀咕了一声:“小的该死。”

“你想起了什么?”

“没……没什么……”

“日照,西城他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啊——属下觉得那声音好像听到过,好像是——就是那个曾被我们围住的女子。”

“曾到过明霜书记房中的那个?”

“声音象极了。”

她点了点头对西城解释道:“那是丹霞山上的女盗,我们到清平关的第一夜就蒙她不弃亲自拜访,只可惜我们几个做主人的没本事,留不下这位贵客。”停顿了一会儿,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含笑道:“刚刚有人把匕首钉在我窗子上,西城看到了为什么不叫侍卫?”

此话一出,日照也望向他,目光中隐隐有了几分防备。

他微微一笑从容道:“刚才下官是想叫侍卫,可来人说了句‘别出声,惊了侍卫就惊了西珉使臣。’”

“哦?”

“西珉使臣的安危关系两国友好,若是惊动了使臣,只怕人家不知道清平关这段公案的始末,只当是冲着她来的。若是误会了我国民众不欢迎西珉与我的睦邻,就可惜了西珉皇帝的一番苦心。”

水影脸色微正,又着意打量了他一番,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一句“电光火石间就那么一句话你就想到这么深”。

西城一口气说了这么几句,心中一阵乱跳,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反驳才平静下来,此时就听那人缓缓道:

“你回到京城时已经仲夏时分,潋滟池边的杨柳当柔枝拂水。你见到昭彤影,若她问及我归期,就说我要错过画舫箫歌潋滟桥得好时光了……”

西城一愣,一瞬间想到的却是许多年前他们三人在皎原上的一段对话。水影站在清雨楼上凭栏远眺,突然对昭彤影道:“我常听人说鸣凤郡的春光为天下最好。”

“啊——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美得销魂。”

她望着天地相接的地方:“我但盼哪一日能亲眼看到——”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不由自主得这句话从他口中溢出,自己也吓了一跳,一回神果然那两个人都惊讶得看着他,洛西城一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淡淡的接下去道:“错过画舫箫歌潋滟桥得好时光,但愿又一次草长莺飞之时能陪伴司制踏青。”

水影怔了好半响才道:“承你吉言。”

上篇 第十三章 江山万里,红尘一梦 一

少朝这一日宿在清平关中一户中等人家家里,早在劫掠清平关之前这座关城就已经是她的天下,满布眼线,军中都不乏亲信。她在丹霞山上讨生活,如何不知清平关的要紧,扼守粮道,进可攻退可守,故而早早埋下伏笔,上次若非当地官府做得太绝,几十条人命她恨不下心还真舍不得就此暴露。

此刻在正房接了凝川,含笑道:“辛苦了。”

凝川嫣然道:“为大姐做事是应该的,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不过——”

少朝见她脸上有犹豫之色,淡淡道:“有什么疑问就问。”

“是——凝川不明白,大姐为什么要写那么封信。”

“卫方官声素好,西城照容更是爱民如子,我盼丹霞父老从此能安宁度日,凝川觉得这样不好么?”

“可是,那边的意思……”

“不用管。”

“大姐昔日答应过那边的人,如今轻易放过卫方只怕那边会起疑心。”

“她爱怎么想都可以,我少朝笑傲丹霞连朝廷都不怕还怕她么!再说,当初我答应顺从于她也是为了她有爱民之心,并不是为了别的。凝川,你也以为我稀罕那点荣华富贵?”

凝川哈哈一笑说大姐是英雄,当然不会把那些俗名俗物放在心上。她说我本想大家是结过盟的,江湖上最重义气,既然大姐有这样一份思量小妹我就不再多说了。

少朝点点头,过了一会突然道:“你代我写一封信,找一个可靠的人送过去。”

“送给谁?”

“明知故问!”

凝川哈哈大笑。

少朝白了她一眼,喃喃道:“不知道京城那里又怎样了……”

曾水跟随花子夜已经有十年时光,第一次见到苏台花子夜时他还只是皇次子,爱穿素色衣衫眉目如画。那时曾水十七岁家里托遍了门路花光了家产才给他争到个侍卫的职务,也亏得他命好,没多久就被调入宫贴身护卫花子夜。

苏台有家名人家的女儿读书不好还能见习进阶,若是只生了个儿子,又读不出书,便只有两条路来保家名。一是寻一个有前途的女子召进来当迎门,可他偏偏生得不漂亮家产也不怎么多,真有能耐的女子还看不上他们家。另一条就是当侍卫,男子的力气总比女子大一些,宫廷侍卫里以男子居多,运气好自然有前程。

曾水就是这种有运气的人,花子夜每向前一步,他的地位也跟着上升。如今已经是正亲王府侍卫统领,也是花子夜的亲信。

这日曾水和往常一样在皇宫角门外侯着主子面圣,到了午后他已经饿得咕咕叫的时候但听里面喊“正亲王殿下起驾”,慌忙迎上前,一望过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叫不好。但见花子夜快步往外走来,那速度已经不能叫走,简直是低了头一门心思往外冲。曾水知道自己的主子但凡心情好,步子总是不紧不慢潇洒优美,还喜欢与人说话,可要是心情一差走路就快,也不看人,今儿这光景怕是一脸难看。

果然,花子夜沉着脸出来,曾水在马车前弯下腰恭候主子上车,可他刚走到车边突然一甩手喝道:“备马!”曾水一愣,心想堂堂一个正亲王下朝回府却是骑着马满大街乱转那成何体统,当下低声道:“王,您日常的坐骑在府里没牵出来。”花子夜又是一甩袖子,一言不发到他的马前翻身而上。曾水那匹马也是百种选一的良马,认主人,顿时要撒野,幸好他脑子转得快扑上去亲自牵了安抚要爱骑别和背上人拗。

“本王要出城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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