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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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湮华-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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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

“看的,不很清楚。”

“嗯。”

简洁明了的对话,在她还没将这白白的一团东西看清时,他又将她送入纯粹的暗色中。

那人的话很少,很难用声音判断他的方位。

颜良古倒是会选择性回答她提出的问题,对于他们的来历,颜良古避而不谈,她也不好死缠烂打,不过关于她的境遇,颜良古倒也不瞒她。

先前幻想的摇篮,其实是艘船,那日恰好泊在虞宫护城河的入江处,颜良古采买东西回来,登船之时,不经意间瞧见顺贴着船舷的,不知死活的落汤鸡,一时兴起,没事找事,将她捞了出来,塞给穷极无聊的小师叔祖摆弄着玩。

这船上就他两个男人在,问他是谁帮她包扎的伤口,其实颜良古本可以说他不懂医术,可他迟疑了片刻后,竟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他是正人君子。

奴儿:……

又过了大约七八天,奴儿不再那么虚弱,清醒的时候便多了起来,那日又听见颜良古的小师叔祖抚琴,循声摸索着走出船舱,瑟瑟寒风扑面而来,将她激得一颤,琴音不曾间歇,那人好听的声音混着琴音飘进她耳中:“良古,斗篷。”

“什么?啊,夫人怎么出来了?”

奴儿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他,好在颜良古只是自问自答:“对了,闷在舱里这么久,也该出来透透气。”说罢绕过她走进船舱,片刻功夫便回转,很自然的为她披上了件温暖的裘皮斗篷,奴儿偏过头来,对着颜良古的方向感激的笑了笑:“多谢。”

听着清凉的乐曲,吹着萧瑟的寒风,愈发感觉孤冷,没想到先前从不主动提问的颜良古竟生出兴致来:“对了,这么久,一直忘了问问你,怎么称呼?”

奴儿扯了扯嘴角,原来不是深不可测,只是忘了问:“奴……奴家不记得了。”

这样敷衍的回答,居然轻而易举的蒙混过关,真不可思议:“这样啊,那就让小师叔替你取个可好?”

奴儿:“感激不尽。”

颜良古:“小师叔祖?”

许久:“雪姬。”

奴儿:“血流成河的血,以命祭天的祭?“那个六根清净,四大皆空的小老人竟轻笑出声:“是个有趣的人。”顿了顿,又道:“瑞雪丰年的雪,秦姬越女的姬。”

这是她此生第二个名字,恩人替她取的,只可惜,她没能有机会看清这位恩人的样貌,甚至,不知他叫什么,已失去他的行踪……

第五十五章以身相许

机会来的这样恰到好处,她没有错过:“敢问恩人如何称呼?”

却被他漫不经心的搪塞:“萍水相逢,日后天各一方,再难见面,何需相识?

她没放弃:“救命之恩……”

他打断她:“良古难得兴起,不好叫他失望,你若提报答,只管问他可有需要。”

跟她玩神秘?结果成功勾起她的好奇心,这不近人情的家伙有张死鸭子嘴,好在还有个平易近人的颜良古,至少比起他来,平和得多,私下捉他解惑,没想到他竟大呼小叫:“夫人莫不是看上了在下的小师叔祖?”

雪姬嘴角抽了抽,抬手轻按覆着药布的太阳穴,她用什么‘看’?

没等她回应,他便开始了自以为理所然的规劝:“虽说你长得挺俊,可在下还是要劝你早早断了这念想,这一路下来,不知遇到多少倾慕小师叔祖的姑娘,花样百出的前来示好,却从不见小师叔祖拿正眼瞧她们,毕竟早有那么个青梅竹马的相好,不但长得美,还有一身俊功夫,知天地,识人情,庸脂俗粉当然难以入眼,不过看你这模样,一定要报答小师叔祖的救命之恩,非要以身相许,或许,勉强会收你做小……”

不是故作神秘,是怕她死皮赖脸缠上他!雪姬觉得自己脑袋瓜有点疼:谁说女子要报答一个人,只有以身相许这一个办法的!没等她缓过这口气来,颜良古又十分为难的补充道:“只是可惜,没等遇到小师叔祖,你就嫁人了,还有了娃。”

雪姬:……

她若再主动问他叫什么。就是猪头!

当然,她也没那个机会当猪头了。因为这天中午船上飞来只信鸽,稍后他们将船就近停泊,颜良古送她上岸,雇了辆马车,隔着车帘子,与她简要明了道:“我们有急事,带着你不方便,这前面不远有个原家东村,整个村子也就三十来户人家。隔得都挺远,十分清静,适合修养。”

颜良古将她托给一对淳朴的中年夫妻,无儿无女。打渔为生。临去之前。递了个包裹给她:“这里是几件专为你买的棉衣,另外还有些闲钱,够你花销一阵子的。你的眼睛再过两天就可以拆开,有什么不方便,拜托原婶就好。”

雪姬后来问原婶颜良古与他们的关系,原婶说他们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只是几个月前,他曾在他们家借住了一晚。雪姬撇嘴,感情还真怕她对他们死缠烂打啊!



两天后。雪姬重见天日,拆开覆眼的棉布,没等她适应突来的光明,就听见原婶一声惊呼:“呀!”吓她一跳。

蹲院子里劈柴的原叔闻声拎着斧头冲进来,嘴上嚷嚷:“你这婆姨,啥事让你大呼小叫的,吓老子一跳啊!”最后这一声,比原婶还吓人,令雪姬不知所措的僵在木墩上,心有余悸,视线左飘右闪,不敢直视原氏夫妇,最后停在原叔拎着的大板斧上,蓦地想起那时执戟相对的赫连翊,瞬间苍白了脸色。

原婶见她如此,为自己的失礼赧然,伸手拽了拽原叔的袖子,原叔这才回过神来,忙将板斧藏到身后,抬手搔着后脑勺,憨声道:“乡下人,没啥见识,让你见笑了,嘿嘿……”

雪姬强打精神抬起头,回了他们一个笑容,这才将照顾她两天的夫妇看清,布衣葛鞋,和蔼可亲。

原叔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憨笑过后,又补充道:“这闺女,长得可真俊啊,怪不得不放心,要将你打扮成男人模样嘞!”

安顿下来后,雪姬翻过颜良古给她的包裹,发现里面全是男式衣服,先时还有些不解,现在突然明白,伸手抚上自己左脸,是光滑细腻的触感,从前人见人笑她生得丑,现在人见人夸她长得俊,是啊,那个奴儿已然不见,活下来的是全新的雪姬,眼下的世道,女人的美貌,是非的源头,特别是她这种特殊身份的女人。

虽是粗茶淡饭,却过得安稳顺心,原氏夫妇并不追问她前尘往事,他们说,这样的弱女子,却受了那么重的伤,旧事重提,就是往伤口上撒盐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那样的话已叫她动容,更叫她感动的是,他们待她有如亲生,因颜良古之前同原婶说过她身怀有孕,他们便倾其可能搬着花样替她改善伙食,三不五时,原婶会从原叔打回的鱼里,挑拣出格外肥美的,干净利索的拾掇了,煲出好吃的鱼肉羹给她补身子。

雪姬十分感激他们,无以为报,将颜良古留给她的闲钱全拿了出来,原家夫妇坚决不收,说颜良古留下的钱足够花销了,他们不收,她便作势要走,他们这才勉强留下,却从不见拿出来用,再三追问,原婶说她没生过孩子,到时候须得请个稳婆来,等她生完,将养身子,伺候孩子,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到底,还是不肯受她的。

这些天风大雪疾,不好出门,雪姬抱着原叔赶集时买回来的小手炉,坐在床头看原婶一针一线的缝小衣裳,同她闲话家常:“嫁你原叔之前,总是想入非非,说过要给他多生几个娃,可惜,我肚皮不争气,当年有人让他休掉我,却被他扯着破锣嗓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从那以后,再没人来自找没趣,我三十岁那年,西村有个死了丈夫的,带着个孩子过不下去,想嫁他做小,托了媒婆登门,那媒婆同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心里不舒服,可想那话在理儿,便同他商量,他竟跟我瞪眼睛,说孩子可以要,大人不要,你说说。他这个人多不可理喻!”

原婶知书达理,不像普通人家出身。嫁给了原叔那样的粗人,却觉得满足,自是有些道理,四十多岁的女人,讲到过往,眉间眼角晕开小女人的甜蜜,令她平凡的样貌现出别样的动人,那些好像抱怨的话,是许多女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幸福。扛得住压力的感情,才配称为爱情,她没有爱情,他们有。她很羡慕他们。

若有可能。她宁愿平淡,与喜欢的男子做对像他们这样相濡以沫的贫贱夫妻。

雪姬的胡思乱想被门外的说话声打断:“大叔,我口渴。想跟你讨口水喝。”捧着的手炉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原婶紧张追问:“怎么了,雪儿?”

“是她,一定是。”含糊其辞的两句,说罢起身就往门口跑去。

原婶放下针线追了出来:“雪儿,你慢点。别伤着自己。”

原叔扯着大嗓门,热络的招呼道:“这么冷的天。小哥穿的这样单薄,快进屋暖和暖和。”边说边走过来开门,正对上冲出来的雪姬,愣了一下:“雪丫头,你干什么?”

雪姬扒着门框,视线越过原叔,看向他身后,皮包骨的一个人,穿着单薄的麻衣,戴着顶破毡帽,蹬着双散了边的葛鞋,立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四目相对,雪姬抬手捂住嘴,果真是她的烟翠。

烟翠愣了一下,随即扑过来,千言万语,满腹心事化作一句:“公我就知道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泣不成声的将她上下打量,确定她平安无事,将她紧紧抱住,谢天谢地。

雪姬觉得,老天待她还不算缺德到家,至少将烟翠留给了她。

她们分开了将近两个月,再见面,自有那说不完的话,蒙着同一条被子,讲到半夜三更,仍无睡意。

烟翠是被几个渔夫救了,姒黛那箭略有偏差,才叫她幸运的捡回一条命,将养了一个月左右,辞过渔夫,前来寻她,即便赫连翊昭告天下,说姬氏妖女已经死去,尸骨于冬月底被发现,可烟翠从不肯相信她死了,沿着河岸一路找来。

那对奸。夫淫。妇也没能事事如愿以偿,效公虽然死了,赫连翊却没能当上虞国的王,而姒黛也没能在那天嫁给赫连翊,现在的虞国是姒黛暂代腹内的孩子掌权,赫连翊正式聘了姒黛的胞妹姒嫣,也是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据说很像姒黛,却比姒黛要温婉许多,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只是赫连翊忙着南攻,不得已将婚期定在一年后。

他已封王,晏安王人生中第一次正了八经的大婚,草率不得。

烟翠提到这些,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雪姬的表情,见她一脸无所谓,才敢说下去。

无所谓么?不过是善于伪装罢了!



又过了三天,出门赶集的原叔突然半路折返,大冷的天,竟跑出满头的汗,原婶问他:“你见鬼了?”

原叔扯着衣摆擦掉额头的汗,急切道:“还真是见鬼了,快,快点让那两个丫头躲进米缸下面的地窖里,有啥动静都别出来,我出去扫雪。”

说完就往外走,被原婶一把拉住:“你倒是说清楚,这么不明不白的,怎么叫人蹲那鬼地方去。”

原叔磨牙道:“还不都是那帮子无耻的晏狗,说要缉拿王族余孽,只要是近来有陌生人出现的村子都要来搜一搜,听说十里外的原家西村,收留过路人住宿的,满家子不管男女老少都被抓去审问,有一些还给打残废了,现在他们正往咱们这头来。”

雪姬和烟翠面面相觑,缉拿余孽,什么余孽?

原婶跟着恨声啐道:“这群遭天杀的。”

因这些年的动乱,原叔很有先见之明的在自家屋内挖了个口可容藏身的地窖,果然派上了用场,雪姬和烟翠下到里面,发现这地窖口很窄,只容一个人通过,可下面却很宽敞,挖得很深,又有通气孔和排水口,安全可靠。

她二人刚藏好,晏军就到了,好一顿搜查盘问,最后不了了之。

原以为如此轻松容易便蒙混过关,可没等她们出来,竟又来了拨人,为首者是个面上无须,说话阴阳怪气的家伙:“你们最近收留的那两个人呢?”

原婶抢先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哪能收留什么人啊!”

来人拉长了声音:“我们接到密报,你家确实收了两个人。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岂容你们狡辩,说,将他们藏到哪去了,若是不说,休怪杂家心狠手辣。”

原婶陪上笑脸:“哦,大人说的是我那两个侄子,真是不巧,他们昨天刚走……”还没说完。被为首的人一脚踢飞:“执迷不悟,将线人带进来。”

原叔上前搀扶起原婶,两人齐看向被带进来的线人,竟是本村泼皮无赖原五津。原婶痛得说不出话来。原叔怒道:“竟是你这腌臜货,又跑去胡言乱语,什么人的钱都敢骗。老子看你是活腻味了。”

原五津被原叔一顿抢白吓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在为首者的瞪视下,结巴道:“你含血喷人,村里人谁不知道半个月前,有人用马车送了个人到你们家,前两天又自己找上门来个。”

为首者冷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剁了那娘们的手。不说,就再剁了她的脚,杂家倒是想看看,这两个刁民硬到什么程度!”

藏在地窖里的雪姬闻听这话,打算出来,却被烟翠拽住。

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将原叔原婶拆开,其中两个按住原婶,又上来一个操出家伙,手起刀落,原婶一声惨叫,那双闲着便为雪姬腹内胎儿赶制小衣裳的,灵巧的手被齐刷刷剁掉。

“说是不说?”

原婶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没有,就是没有!”

“给杂家再剁。”

“啊……”

“说!”

“死、死了也是没有!”话音刚落,双脚又被剁下。

原叔脸红脖子粗,终于挣脱开来,操起倚在墙边的板斧,冲向为首者:“伤我婆姨,老子剁死你们!”距为首者一臂之遥,被人自身后一剑穿胸,煞住脚,低头看看胸前滴血的剑尖,仍将举得老高的板斧倾力劈向为首者,竟被他踹开,正好倒在原婶附近。

地窖里的烟翠伸手捂紧雪姬的嘴,已拉她不住,只好以自身之力,死死压住她。

原叔偏过头,看着原婶,吃力道:“丈人说得不错,我终究负了你,不能陪你白头到老了,嫁给我这样一个粗人,这辈子,委屈你了。”

原婶以肘撑地,爬向原叔:“那是我爹不知你的好,怕我受苦,胡诌的借口,能嫁给你,我很满足,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为你生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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