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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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湮华-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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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眼看他。眉目含着一丝笑容,似留恋,似嘲讽,似欲语还休……其实,她只是戴着假面,那笑容,什么都不是:“赫连翊。你莫不是忘了,你那又丑又蠢的哑巴奴儿,早被你和你的情人逼死了。还有,这是你期待的,却不是我喜欢的!”

他看着陌生的她,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声音颤抖:“你都想起来了?”

“我从未忘记过,何谈想起?”

“怎么可能?”

她轻蔑笑道:“想来,你忘了我现在的身份。”宋国的王。

姒黛又怪声怪调的笑:“翊,为了这个妖女,你迟迟不肯回朝,绝对想不到,其实她一直都在利用你吧?”

赫连翊仍直面扶楚,却将画戟反手一挥,泛着血色的戟尖指向姒黛:“你闭嘴。”随后悲戚软语:“为什么?”

今时今日才发现,那双清澈的,熨帖过他的心灵,总是一眼便能让人猜透她在想些什么的眸子,此刻幽深不可测,他再也没办法通过她的双眸看清她的内心世界。

她倒是不介意给他个明白:“这天下,能有几人有晏安王的本事,护我周全?”

一席话,搅浑他心中五味,口不能言。

‘叮铃、叮铃……’卷着大片雪花的寒风送来銮铃声,本是荡地人心的清越铃声,却让在场众人听出一丝诡异味道来。

听见铃声,扶楚的笑容愈发妖娆,伸出双手接住落雪,看似随意,可下一刻却突然生出变化,手指一捻,雪花变冰针,纤细如牛毛,坚硬似寒铁,然后,手若翻花,游走过周身穴位。

愣怔的赫连翊终于反应过来,急速靠前,可还没看清她的动作,手上画戟便被她夺了去,戟尖端端抵上他的咽喉:“别动!”

他看着她如雪洁白的丝袍渐渐被血浸透,目眦欲裂:“你这样伤害自己,是为了让我心疼,如果这样,你可以高兴了,我确然痛苦,十分痛苦。”

扶楚笑得如沐春风,却令赫连翊感觉寒彻肌骨:“你将自己看得太高,为了让你痛苦而自残,你看我像那么无聊的人么?”再接雪花捻成冰针,送到眼前,极认真的盯着它看。

直到这个时候,赫连翊才发现她那双乌黑的眼珠不知何时已变成血红,额间并眼尾的曼珠沙华绚烂绽放,他想,他知道她为什么会针刺周身要穴,果不其然,听她又道:“当年,籁魄耶用冰魄针断我俗念,可惜她终究还是藏了私心,或许是为我,也或许,是给玄乙的徒子徒孙留后路,可惜她去了,我再也不能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不过,管它那么许多的,方才我以冰针唤醒被玄乙的爱徒封印住的冰魄针,虽差了一针,不过,这倾注我内力的一冰针,想来效果也不会太逊色。”

说罢,直直往自己心口刺入,赫连翊嘶喊:“不。”想要阻止,却被画戟划伤。

白影一晃,清脆的碎裂声回响在众人耳畔,众人抬眸,却发现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高挑男子站在扶楚面前,他的手掌贴着扶楚胸口,而扶楚欲刺心口的冰针被他腕上金属环挡开,折断,碎成冰渣子。

面对陡然生出的变故,扶楚只是略一走神,随即变拈指为击掌,毫不客气的打上来人,竟击中,冷冷一笑:“子墨,这半年来,你不但没有长进,反倒退步了。”

子墨只回了扶楚一抹无奈笑容,没有说话,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扶楚和赫连翊之间,挡住他们两个的对视,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

赫连翊无法忍受,不理会颈上血痕,出掌击向子墨后心,被他轻巧避开。

其实,子墨只是躲不开扶楚的攻击而已,因他靠的太近,因扶楚已经恢复,更因,他生出了惧意幸好,他及时赶来!

红了眼的赫连翊与子墨缠斗起来,扶楚并不理会他们两个,只是拎着沥血的画戟,一步步走向姒黛,她已有资本和这个女人清算旧账祸她母国,殃她子民,害死她侄儿姬皓,诛杀瑾容满门,比比血仇,就算暂时还不能杀她,也不能让她逍遥了。

看着杀气腾腾的扶楚,姒黛终于知道怕,一点点后退:“妖女,你要干什么,你不能伤害哀家啊!”画戟一闪,血色淋漓,不同于赫连翊象征意义的轻划,姒黛自眉梢到嘴角被割出一条深深的伤口,皮肉翻开,狰狞恐怖,姒黛的尖叫堪比杀猪。

血色的眸看见血,愈发深刻:“听说,你一直觉得自己很美,可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这张脸,可憎得很,如今这个模样,还顺眼些。”算是把她引以为傲的容貌毁个彻底。

跪在不远处的姒嫣见此情景,抖得更厉害,盘算自己是跪是站,是走是留,大概都不会有人注意,是以慢慢站起身来,想悄悄退离到安全区域。

扶楚眼角余光瞥见姒嫣动作,脸上挂上一朵嘲弄的微笑,其实,那些舍身、大义、触动人心的切切求情,不过因为大难尚未真正临头罢了。

画戟一刺,直指姒黛心口窝,果不出所料,姒嫣亟亟后退,可,姒黛哪肯放过她,一把扯过,挡在身前。

狐丘一声疾呼,爆发惊人力量,挣开吴泳急奔而来。

那厢赫连翊听见狐丘大叫,瞥见扶楚动作,忙以折扇隔开子墨,纵身跃至滚在一起的姒黛和姒嫣身前,这才发现扶楚不过虚晃一招,便试出了姒家姐妹感情的虚伪。

姒嫣没有防备,被姒黛一拽,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画戟定在咫尺眼前,她却已顾不上,只抱着肚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断续痛呼:“陛下妾身肚子您的骨肉……”

不多大一会儿,她的身下便流出血来。

姒黛看着那些血,没现出一点不安的表情,反倒古怪的笑了一下,看着赫连翊眼中的痛苦,缓缓站起身,且将直不起腰来的姒嫣强行拖起来,也不管这样会不会对姒嫣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嘴上一派轻松:“呀,妹妹真叫姐姐感动,你替姐姐挡这一回,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快起来,地上凉,别落了病。”都到了这份上,还不忘撇清自己。

姒嫣痛得说不出话来,死命一扥,挣开姒黛的拉拽,软软倒进立在一旁的赫连翊怀中,伸手扯住赫连翊袖口,哭得肝肠寸断。

赫连翊抱着姒嫣,目光却是放在扶楚身上,痛心疾首:“奴儿,当年是我和姒黛伤害了你,你要泄恨,我无话可说,可嫣儿和她腹内的孩子是无辜的,你何必如此陷害。”

扶楚挑了挑眉,原来,他也懂得怜香惜玉。

第一七一章节虚情假意

也许该为自己辩解:怎么是我陷害,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分明是你那旧相好拽倒她,随便跌一下,就要死去活来,如此矜贵,又何必跑来蹚这浑水?

亦或者丢给他嘲讽:你对她倒是有心,然,怎能忘记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妖女,你当年那样对我,而今却要百般维护她,我看着不舒服,偏要害她,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给你儿子报仇,若没那个本事,从今往后,就别想再有女人能诞下你的子嗣,须得防患于未然确保将来不会有人跟我儿子争夺你打下的这万里江山。

不论怎样说,都会令他不好受,只是,他好不好受,与她何干,这局限在他们几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虚耗了自己的锦绣年华,又有什么意思?

终究,不曾说出半个字来,身形一闪,拎着沥血画戟绕过偎靠在一起的同命鸳鸯,眨眼便到了姒黛身前:“姒黛,血债还须血来偿,纳命来。”

凛冽杀气震慑住姒黛,她怔在原地,闪避都忘记,眼见戟尖近在咫尺,终于反应过来,却只是放声尖叫:“啊!”

“咔嚓。”打断姒黛尖叫,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刺再一挑,划开血肉,斩断骨头,这一戟,伤他不轻。

姒黛的目光一寸寸移上去,最后定格在狐丘苍白的脸上。

他紧紧抱着她,以肉身为盾,护她性命,姒黛颤抖的挣出手来,抚上他的脸:“狐丘?”顿了老半天,才哽咽继续:“这是何必?”

狐丘虚弱的笑了笑:“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究竟有什么好,想来想去,你是真的不够好,可我就是喜欢你,其实。从下定决心背叛主上那天起,便料到这个下场,可是,黛儿,我不后悔。”

痴男、怨女,缠绵悱恻,可惜遭遇铁石心肠,她要的只是结果。恻隐之心,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实在多余。

何况,当日既种下那邪因,今时便收获这恶果,又不是稚子,自当为自己行为负责,没什么好同情的,果断抽出画戟,引得狐丘一声闷哼。无力支撑,缓缓滑到。姒黛抱他不住,双双倒在地上。

从来光鲜靓丽的姒太后,也有这般狼狈的时刻,鬓发散下,衣衫凌乱,无助的抱紧狐丘,仿若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失去狐丘,她的荣华富贵,享到尽头。

一滴。两滴……泪水落下来,这么多年,第一次认真看他。

其实,许多年前,她的愿望,只是嫁给赫连翊,与他恩爱一生,可惜,时不我与,这样的世道,娇柔的美貌女子,命运,比浮萍更不济。

是累累的伤害,催生她的野心,明知与赫连翊再无可能,也不是不知道狐丘对她的一片痴心,可她钻进牛角尖,怎么都不肯退出来,到头来,鸡飞蛋打,两手空空。

拥有时素来怠慢,失去才明白重要,人,总是这样。

一滴,两滴……这不是她的眼泪,姒黛移眼对上那双妖艳的血瞳,滴在自己额角的是画戟上的血狐丘的血。

姒黛想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可笑容尚未形成,哀求已经脱口:“求你高抬贵手……”为自己还是为狐丘低头?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思绪彻底乱了,贝齿陷进柔软唇瓣,定定望向扶楚五年前,她不及这妖女;五年后,更是一败涂地,为什么,大约是没有这妖女决绝吧。

“奴儿?”近似耳语的呢喃,不等让人听清,便被狂风暴雪湮灭。

不过,再轻微的响动,也逃不开扶楚耳力,听见这声轻唤,扶楚将执画戟的胳膊向后一撤,低头看去,因她闪避及时,那白皙修长的手仅抓住戟柄,绣着精美花纹的玄色袖摆随风曳动。

没有看那只手的主人,抬眼对上缩在他怀中的姒嫣:“怎么不跪了?”

孩子没了,姒嫣恨不能亲手宰了姒黛,岂会自取其辱,替姒黛求情,她或许不够精明,却也不笨,只是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赫连翊还会为姒黛出头,真真恨煞了姒嫣。

“奴儿!”这一声较之先前大了一些,终于换得扶楚侧目,似笑非笑:“怎么呢,你要替她跪?”

赫连翊一噎,听见扶楚又道:“说笑罢了,安王莫要在意,既然安王都替她出头了,我也不好不卖这个面子,这个事,可以商量。”

“你想怎样?”

扶楚一脸严肃:“昭告天下,为镇北将军慕氏平反,并风光大葬,且令这对男女披麻戴孝,到慕氏祖坟前请罪。”

赫连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扶楚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他记得不错的话,那个玉倾城本名唤作慕瑾容,正是镇北将军的后人,不待姒黛出声,他已张口拒绝:“奴儿,你不要得寸进尺。”

扶楚云淡风轻:“还没让安王你拿他们两个的人头去祭奠慕氏满门英烈,算什么得寸进尺?”话罢,一挥画戟,轻松甩开赫连翊的抓握,再指姒黛。

他力气竟不敌她,手中一空,心也荒凉,称王称霸这些年,早就不能忍受这种憋屈,到底爆发:“来人,王后累了,将她带进去。”

姒嫣那双眼,顿时如死水,而姒黛眼中却生出一丝光彩来她们都以为赫连翊这么对扶楚,是在维护姒黛。

苑门空空,没人进来,赫连翊眼底现出诧异,吴泳更是不安。

扶楚漫不经心环顾过在场众人表情,轻启朱唇:“进来。”

‘叮铃、叮铃……’没注意何时停歇的诡异铃声再次响起,一辆奢华銮舆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除了扶楚和子墨外,在场几人皆瞪圆眼睛,看那銮舆慢慢行至扶楚身前停下。

驾舆之人面容清俊,赫连翊略一思考,便想起此人正是扶楚的大总管,胥追,脸色顿似死灰。

胥追跳下銮舆,正要跪拜,忽见一只如雕如琢的手从舆帘后探出,没给人时间遐想,飞快撩开帘子,露出一张虽憔悴,却依旧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眼中显见晶莹流转,极轻极柔,好像怕惊醒梦境般的低语:“楚楚。”很想、很想你。

扶楚抬头,绽开绚烂笑容:“瑾容。”她若是女,他便是男,她若是男,他便是女,这样的默契。

赫连翊猛地回神,鸳鸯眸中几欲喷火。

虽胥追事先给玉倾城铺垫了见面后可能的惨烈,可看清扶楚被血水染红的丝袍,玉倾城还是难以遏制的颤抖起来。

扶楚将那画戟丢在赫连翊脚前,给胥追递了个眼色,胥追打了个响指,銮舆后闪出四个姿容秀丽的婢女,几个纵跃,跳得人眼花缭乱,须臾功夫,四人用布帘为扶楚撑起一个隐蔽空间,又近前一婢,手捧红色锦袍,钻进帘内。

再次出现,扶楚已褪下血衣,换上红色锦袍,红发血瞳与身上锦袍相得益彰,如盛开在雪地中的花盏,极致的妖娆。

胥追恭敬禀奏:“陛下,外面的两拨人全部拿下,当如何处置?”并不介意让在场众人知道扶楚的身份,更不在意,让他们知道自己中计了。

扶楚看也不看赫连翊,淡淡道:“除姜氏部众外,诛。”走了两步,突然回头望向子墨,莞尔一笑:“萧奉常护驾有功,请回宫中,寡人要好生谢他。”

一直冷眼旁观的萧白璧回了扶楚个洒然笑容,乖乖就范,他打不过她,动起手来,反倒难看。

在扶楚登上銮舆前,赫连翊推开姒嫣,快步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广袖:“奴儿。”

扶楚转过头:“安王陛下,看看仔细,寡人乃大宋惠王扶楚,你尚未年老,便这般健忘了,你那傻后,早在五年前已故去了。”

他不肯松手,眼睛通红,又浮现泪意:“奴儿,你怀上这个孩子,是为了麻痹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那时,他想保全她,所以毫不迟疑的牺牲掉或许可能出现的骨肉,可她留下了他;今次,他心心念念的希望保留下他们的孩子,可她毫不犹豫的一掌击落了它,他以为她爱他,可现在,他不能肯定。

扶楚微微眯了血眸,突然想起当年投河前,她曾想问他的那个问题:‘那些开心的日子,难道就是要我怀上你的骨肉,然后给姒黛做补心的药引?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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