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断袖歌 by 于枫- 第8部分

　　甘愿，这总是他给他的答案。从前听起来，像甜言蜜语；如今听起来，却像沙漠中的甘霖，字字都那么珍贵而不可思议，撼动着他从来没有理会他的心。

　　「你甘愿？你当真甘愿吗？我不是为了你哭啊！我是为了李御国哭的！你为什么不怪我？为什么可以对我这么好？而我却又好像理所当然的接受你的温柔…我好罪恶…」

　　烨曦苦苦笑着，「你不罪恶，我从来没想过要你回报我。我…不忍心怪你啊。别多想了，别哭好吗？快点起身穿好衣服，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人煮了一些粥，比较不伤胃。」

　　看着烨曦接近逃出房间仓皇的样子，莫霁的心飘远了。

　　缓缓步至餐厅，映入眼帘的是烨曦用汤匙吹温热粥的样子，眼里有着藏不住的无奈，却又是如此的甘愿，彷佛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这样的温柔为什么不是出现在李御国身上？为什么是出现在烨曦身上？是不是真的，等在原地的，永远不会走？

　　「霁？」看着已经在厅外站了数分的莫霁，烨曦很想唤回他飞走的思绪。他不喜欢他的思绪总是漂浮在另一边，因为他会觉得莫霁离他好遥远。

　　遥远到伸手抓，只会摔得粉碎。

　　梦中，似乎总有一道影子罩住他。过去他对这个熟悉的感觉迷恋，如今在它的无情下沦陷，眼泪比爹娘去世时流得更无助、更心酸。他不要他的背影面向他！印象中他总是背对着自己离开的，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害怕、厌恶一个人背影？

　　记忆中的桂花，再也不像孩提时那样香甜，记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娘亲在花园中浇水，空气中飘散着的这辈子最喜欢的桂花香。而那个人，也曾经说过无数的风花雪月，说他一辈子都陪他闻这些小白花的香味。到最后，桂花的香味被名利的钱铜味代替，他又回到孤单一个人了。

　　那淡淡的桂花香他好想念…那个金风送凉的季节，风中的白色泪雨。

　　睁开眼，莫霁从睡梦中醒过来，回想起睡梦中的背影，不禁深深的喘了好几口气。一阵风吹过，脸上的冰凉感提醒他，他在睡梦中哭过了。他为什么这么脆弱？他怎么就不能也无情呢？

　　无奈的摇摇头，却在转过头时，看见趴在茶桌上睡着的烨曦。

　　门外的天色是清晨的鱼肚白，他…在这儿守了一夜吗？回想起昨夜烨曦强迫他睡下时所说的话，他又感觉一阵心酸。

　　你安心睡，我会在这里。

　　伸手擦去面上的泪痕，虽然疲惫却已经睡不着，他的目光聚到了烨曦面上。

　　他长得真的很好看，浓浓的眉毛坚毅的嘴型，但是脸上却有一种历尽歧途的沧桑感，彷佛他已经活过大半辈子，走过人生好多过往了。

　　他是孤单的吗？为什么会让人有这种感觉？而他…又究竟是用什么心态，爱上自己的？好难懂，他不懂为什么烨曦可以爱他爱得这样义无反顾，就像他也不懂为什么他会爱李御国爱得那么痛苦难当一样。

　　烨曦的眉间忽然皱起，随即睁开满是疲惫的双眼，正好对上莫霁的眼。

　　眨眨眼睛，烨曦强迫自己醒来，来到床褟边替他将被子盖紧。「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等天亮我再叫你起来。」

　　「我…不想睡了。」眼睛明明酸涩莫名，他却想拒绝睡眠，只因他不希望再次在梦中看见他。

　　烨曦叹了口气，他明明就已经好几天没有睡了，却还说不想睡，恐怕是和夜里他不停的呻吟声有关……他作恶梦了。

　　「你再睡一下好吗？如果作恶梦了，我会马上叫你起来。」他干脆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我陪你，你快睡吧。」

　　「我睡不着了…你让我躺着就好。」

　　很明白他是怕作梦而不肯睡，烨曦只好颔首，或许等他累了，他就会昏沉睡去。

　　桂季早已过去，一朵朵的小白花并未因为莫霁的望断秋水而生长出来。

　　他也知道现在的寒天不会长出桂花，可是他就是好想念记忆中可以让他心灵沉静下来的桂花。

　　远远地，烨曦便看见莫霁坐在后院，孤寂的看着那些没有开花的桂树。还要多久，这些树才会开花呢？他已经这样无言无语好几天了，而他几天这样，他也就陪了他几天。除了吃饭要烨曦盯着他才勉强吃上几口，他更是拒绝睡眠，非得烨曦在他身边坐下静静陪他才肯睡上一两个时辰，然后又是喘着气醒过来。

　　轻叹一口气，他这样发呆远望总比想不开做傻事好，可是他这几天真的瘦了好多，看得他好心疼，却又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才可以让他别这样…爱上一个人不可能那么容易忘记的。

　　拿起厚氅，他往莫霁走去，失神的他根本不知道他来了。

　　「你这样会着凉的。」为他披上厚氅，结实的盖妥每一分他才放开不断拉拢衣氅的手，将另一手的温桂茶塞进他的手里。「喝完，这样会暖一点。」

　　扑鼻而来温暖的桂花香味，让莫霁莫名想哭。他等了好久，等到的桂花，在这里。

　　「怎么了？还冷吗？进去里头坐好吗？」看见他泛红的眼眶，他知道他想起了什么。

　　莫霁喝下一口桂花茶，开口，语音的有点颤抖。「还要多久，桂花才会开？」

　　烨曦微怔，伸手催促他把茶喝完好祛寒。「冬天刚过一半，要到明年秋天才会。」

　　「我好想看桂花…好想…」

　　停止了想念的脑袋终于开始运转，数日来佯装的漠然原来只是逃避，当他说出他真正想问的话，想到真正不想想的问题时，眼泪，掉了下来。

　　一滴，两滴，轻轻的啜泣，变成再也受不了的潸然泪下。

　　偎身抱住莫霁，心中泛的疼连他也想哭。「我陪你，我陪你等桂花开，陪你看桂花开。」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你喜欢桂花，我就陪你看。

　　记忆过往的誓言像心火一般燃烧，这句誓言再也不属于他……还要多久，他才能看见桂花？

　　紧紧抓住烨曦的衣衿，就像是要哭出最深刻的哀愁。在烨曦的胸膛里，有淡淡的桂花香，孩提的纯真再也回不来，他被迫长大，代价是付出了他的心与爱。

　　「霁……」为什么要让一个刚长大的少年遭遇这样的痛苦？他的哭声像针一般刺进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抱他抱得更紧。

　　一曲断袖歌　11

　　因为在莫府待了半个月，烨曦几乎荒废了在王爷府的工作。相尹来到莫府时，说王爷知道他有私事并不怪他，便自己回到皇宫中住上几天，因为他本来就该是住在宫中的。只因宫中的不自由与阴暗，才让他决定不顾一切在宫外住下。

　　知道王爷对他的信任，烨曦只是感念在心，算算时间，他从没与王爷隔那么久没见过，王爷可以那么信任他，他是该非常感激的。

　　交代相尹回王爷府帮忙一下，自己随后便会回去处理旷了数天的文件，他有点不放心的走向后园去。他不敢放莫霁一个人在这里，但是他也不能荒了王爷那儿的工作。

　　「霁。」轻唤正在喝茶的莫霁，烨曦有点不安的走去。现在莫霁常常喝着他泡的桂花茶望着没开花的桂树发呆，睡梦中依然有痛苦的嘶吟。

　　用回望代替回答，缓缓放下握在手中的热茶。

　　「我跟你说。」在他身边坐下，烨曦替他再加了一些热桂茶。「我要回王爷府去将放了几天的事情办好，所以要离开。」

　　「嗯。」对于这十数天来他无怨无悔的陪伴，他还理不出头绪来思考，只是他发愣的时候，他总是在一旁陪他。

　　「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吗？」烨曦不是很放心的问。

　　「可以。」怎么他好像将自己看成了个小孩子？

　　「那…饭要记得吃，我会叫阿元给你煮些好消化的食物；桂花茶的茶叶我会叫相尹送来；如果睡觉时还是会作梦，你要叫自己起来，你莫霁不是那么软弱的。」

　　「嗯。」

　　「我过几天才会再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现在天气冷，若要坐在外面一定要多披件衣服。如果有任何问题，你要跟小棠和阿元说。还有客栈，你不能全都放给石副掌去忙。但是若是做不来的话，你也别勉强自己。」

　　他没说他都快忘了…他还有一间客栈，还有奴仆们，他们不能没有主人的。

　　「我知道，我会过去看看」

　　在他眼中看见了强装的坚强，烨曦又是欣慰又是心疼，把茶塞回他的手里，「拿着吧，暖点，免得手冻僵。我走了，自己照顾自己，我过几天就来看你。」

　　「我…」有点不确定，他走了之后，他好像…也剩一个人了。没想到这几天的陪伴作用那么大。他不否认自己软弱了，还好有他，否则现在他已经成了自己刀下的亡魂了。

　　似乎想到莫霁在想什么，烨曦笑了笑，柔声向他承诺。

　　「放心，我绝对不会不回来。我不过是回去办公，我不会放你一人。我说过我就算让你觉得烦也要留下。或许你…不在乎，可是我依然会回来。」

　　当他说出“不在乎”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确定自己又多勇敢了几分，没想到他竟然已经可以这样挖苦自己了。

　　「如果你还想着想要看桂花，你就闻闻这桂花茶的味道吧！至少有它的味道。好吗？」

　　「嗯。」

　　「那…我走了，自己保重。」

　　莫霁点点头，说出了差点让烨曦掉眼泪的话语。「你也是，保重。」

　　压下有点失控的情绪，烨曦定定的看了莫霁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心酸的笑脸，跨步离去。

　　这样的温柔，好伤人。你知道吗？

　　自从烨曦离开之后，莫霁重整了自己的心情，在石副掌的协助下，客栈总算因为掌柜的到来而恢复往日的热闹欢腾、高朋满座。

　　看着座无虚席的客栈，处处都是自己与爹娘的回忆，处处都是中心的奴仆们的血汗堆积出来的心血，或许他该改观，他还有这间客栈，还有那么多一起做事的伙伴，还有捧场的客人。

　　忽然，他想起爱驹唤晴。轻叹一口气，其实他早就不怪烨曦了。当时的情况这么危急，而烨曦身上又有剑，为了救他，他只好挥剑。唤晴是他孤独的时候，陪伴他的好友，但是马死不能复生，再想也没有用。若是让烨曦知道他在想唤晴，他或许又是一脸抱歉不断跟他道歉，这他就受不了了。

　　想到烨曦……究竟自己对他怎么想呢？他当初不喜欢烨曦对他说爱他，可是却又很理所当然的接受他只给他的温柔。当御无情的离开他时，烨曦面上的痛苦表情他从未见过。

　　早在御与郡主成亲之前，烨曦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而他究竟是咬下了什么决心，决定要跟他说这件事情的？而他却毫不知情，就这样误会烨曦，还将他赶出门……他的心，一定很痛吧？

　　当他说他再也等不下去时，他感觉他的世界再也没有另一双肩膀让他依靠…

　　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之间习惯他对自己的好，可是却又不能回应他的万般温柔。天！好罪恶，这样怎么回报他？

　　他说，他不是罪恶，是他甘愿。甘愿，究竟包含多少心酸与爱意，他已经分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很难捱。

　　不去想，会不会好一点？揉揉疼痛的脑际，莫霁暂时停下让他烦恼、伤心的好多事情，望向一室的热闹。

　　以前这样的热闹，都是他陪他看的…如今怀抱另一个女子，他幸福吗？

　　「少爷。」石副掌悄悄的出现，递给他一杯茶。

　　「最近真辛苦你了，都怪我不争气，这边的担子全落到你头上。」打从他还没出生，石副掌就一直是客栈的大功臣。

　　「少爷别那么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您最近…还好吗？」小心翼翼的，他深怕伤了莫霁。

　　李御国的事一传遍莫府上下，大家无一不恨李御国恨得很，根本不相信那个对少爷那么重要的李御国竟然一声不吭的就与常贵郡主结婚，而对于莫霁，打击一定很大吧？

　　幸好有烨曦陪着──他们当初还不相信烨曦，只把他当作是个无聊的登徒子，没想到当发生了这惊天动地的事后，陪着莫霁的，竟然就是这个不轻言放弃的烨曦。这算是讽刺吗？

　　顿了一下，莫霁摇摇头，藉着仰头喝茶不让忍住的眼泪淌下，「不好，一点也不好。」

　　这句凄凉的话语听在石副掌心里万般心疼，打从他小时后就将他当作自己孩子一般看待，他的无助与伤心，让他老人家听了真是不禁鼻酸。

　　「少爷…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要紧，我知道你们都很担心我，谢谢。」脑海里浮现烨曦的话…你莫霁不是那么软弱的。

　　既然他要无情抛下他，他何必再如此伤心？纵使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忘记他，至少他不要再动不动因为他的离去就哭泣。

　　他们的少爷，终于要被迫长大了。即使是如此不堪的原因，即使是如此伤痛的过往，他还市得接受长大的折磨。「少爷，您要试着看开一点，您…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代价却好大。

　　「谢谢，我会的。」轻答，他语音有那么一丝哽咽。

　　闭上了眼，他彷佛可以在这市声鼎沸的客栈里，听见过去爹娘的笑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石副掌，待会将这几天的帐目送来府里给我，我想我一定旷了许多没看。」

　　「是挺多的，我想至少要花上数日。您也别太勉强自己。」莫霁会想要回心到客栈的事业上，也许是想用公事让自己慢慢舔舐伤口吧。

　　「我知道了，我会慢慢看。」

　　「少爷，请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您最近一定很累吧？我们都很担心的。」店里每个伙计天天都问着他少爷的近况，他自己都不太清楚了，怎么告诉他们呢？

　　「谢谢你们，我会的。你去忙吧，我四处看看去。」

　　「是。」石副掌欠欠身，便进厨房去忙了。

　　合起帐目，他终于忍不住的闭上眼睛休憩一下。连续数时辰看着帐目明细，还要一边做下笔记，这对已经好几个晚上浅眠不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