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歌- 第12部分

读高中寄宿了以后要好很多，也从此，方青梧惧怕放寒暑假。

那样口齿毒辣无比的奶奶，死于方青梧大四那年的秋天。听说，死得很安详。奶奶死在87岁上，死在平和的秋风里，应当无憾。

自方青梧到了清乡奶奶家以后，见父亲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高中毕业那年，方青梧考上了大学，父亲也不过回来看了一眼录取通知书，前后一共待了五天而已。于是，方青梧仔细算了算自己这些年与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竟然没有一个月——这其中，甚至没有一个春节！

父亲那么忙碌，但方青梧认为他那是活该——该忙碌的时候，该努力的时候，却把精力放在了赌博上，到头来吃这么多苦，完全是活该，自作自受。

大二那年寒假，父亲殷勤地催着方青梧回家。等到方青梧回去了，才明白过来在电话里父亲为何那样含糊其辞——他带了一个外乡女人回来。那个女人很本分的样子，虽然看着她方青梧心中还是比较憎恶的，但毕竟长大了，她还是客客气气地叫她“阿姨”。自那年以后，方青梧再也没有回去过，直到这次青纹要结婚，这才不得不再回去一次。

火车抵达成都时，正是凌晨五点钟。

一走出火车站，迎接方青梧的就是人声鼎沸外加车水马龙——每次她见到这样的景象，便忍不住再次感叹大城市的昼夜不分与忙碌急促。

成都这个城市除了天黑与天亮之外，基本让人分不出昼夜。深夜一两点，若你还有精神从你家的落地窗往外面的大马路上望，便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车辆以及不紧不慢的行人。

这个时候打的依旧如上班高峰期一样十分困难，于是，方青梧决定等到六点坐公交车。站在寒风中哆嗦着，正有些无趣地想要拿手机上网，电话响了。是叶舒。

“喂，青梧，你出站了吗？”叶舒那边不知在干什么，十分嘈杂。

“到了，正在等公车。”方青梧心中不胜感动——她只是告诉过叶舒自己是这一天的车到成都，并没有说是凌晨五点。

“在哪个站？广场中心站吗？”叶舒的语气不徐不疾。

“不是的，在城北中心站，27路车这里。不说了，你回家了是漫游，等你回来了再聊。”方青梧继续说道，“再有二十多分钟就发车了，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好。”叶舒笑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叶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与细微之处做的让人感动不已。

“嗨！傻瓜！”方青梧的肩头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啊？是你？”方青梧不知可否地转过身望着面前的叶舒，激动得不能言表。

“很冷吧？”叶舒握住了方青梧没有戴手套冻得通红的手，把温暖传递给她，“你真笨，都猜不到我会来接你。”

“呵呵……”方青梧幸福地傻笑着。

这个世界上，若孤独无依的你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是那么在乎你，关心你，你还会觉得这世界是孤独而冷清的吗？

这一年的冬末春初，方青梧竟觉得十分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温暖的夜晚和初春，可惜，如今已是初秋，天气有些冷了。
呵呵，一边听着风雪里的《白马啸西风》，一边体味秋天天气，一边回忆起初夏写这个故事时候的一些事，这也算十分惬意。




、象池月夜（上）

这天是星期三，由于学校还没有开学而又即将开学，方青梧也是每天早早起来准备着开学的教案。冬末春初，天气十分阴寒，膝盖上的冻疮又隐隐作痛，这痛让方青梧一次次记住这个十分寒冷的冬天。

正准备以一碗醋汤面打发午饭时，电话响了，是叶舒邀她一起吃午饭。

地点定在一家中餐厅，这家餐厅布置的十分优雅，柔和的灯光，橘黄色窗幔，很让人觉得温馨，但是方青梧相信这顿饭肯定价格不菲。好在与之相应的菜品也不错，味道亦是棒极了，方青梧这才在心中少了些怨念。

“你这几天有安排吗？”叶舒似是不经意地说，“若是没有的话我想借用你几天时间。”

“下周一正式开学，这几天也就是准备教案，外加调整心态。”方青梧一想起学校的事就笑的十分勉强——那些学生，不是一般的令人头疼。

“那好，你吃完饭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一起出去玩儿几天。”叶舒好笑地盯着方青梧，顿了顿又加了句，“顺便，调整心态。”

“去哪里？”要知道方青梧虽入蜀已四年，也就去过成都周边的一些名胜古迹，可是从来不曾出成都去旅行的，一听要出去玩，不禁有些好奇。

“去了就知道了。”叶舒心满意足地笑了，随即便卖起了关子。

当方青梧坐着叶舒的车驶出成都市区，望着初春成都平原上那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时，心中还有些不真实——这一场旅行可真是毫无预兆且无可预知的啊！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莽撞地答应了叶舒的邀约——一个不算十分熟稔的人的邀约。

即便是在初春，成都平原上的景色也是极美的。烟树、绿竹掩映着参差的人家，松柏、河渠点缀着那碧绿的原野，早开的桃杏粉粉的俏丽可爱，而河渠里亦有试暖的白鸭悠然自得地戏水嬉戏……车开了一到一小时，便能看见山。许是高速路外的绿化要比别处好很多，张目能及的亦只有笼在轻烟里的错落有致的山峦——这一切都让方青梧觉得忘我的宁和。这样沁人心脾的宁和让方青梧顿时失去了对此行到底归往何处的好奇——这一路已是风情可观的啊！

下高速路时，方青梧注意看了一下出站口：峨眉山！是李白笔下那个“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的那个峨眉山！愣愣的，方青梧许久回不过神来。

峨眉真乃天下名山。

“你怎么突然想起了来峨眉山？”虽然已经真真实实地下榻到了秀泉山庄，方青梧还是觉得此次峨眉之行甚是不真实。

“呵呵，”叶舒笑得十分得意，“我也不知道这是峨眉山啊！我只是把车开上了高速路，不想竟然开到这来了。”

方青梧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他。走到窗前，推开山庄客房复古的窗，一抹月光幽幽洒进来，顿时令房间里的灯光失了色彩。抬头望去，却见半天上挂着一轮半圆的月亮，四周静悄悄的，全无闹市的嘈杂与灯火冲天，暗蓝的天幕上，那一轮月亮宛如一位出尘的仙子，宁和却也楚楚动人。

夜是那么宁静，月色是那么宁静，这初春的山野亦是那么宁静。方青梧不禁想起小时候还住在自己家的情形，那时候家里房间比较多，小小的她便已不耐烦和妹妹睡同一间房，便霸道地挑了一间窗外临远山的房间、每天晚上，在外婆甜美的故事里安然入睡，而一到月明时分，却怎么也不要外婆作陪，乖乖地早早关灯睡觉——其实是不曾睡着的，而是躺在床上盯着窗外那一地的皎皎月光出神。那是的她常常幻想会有仙女穿着无缝的五彩天衣，踩着月光含笑敲响自己的窗棂……
真的是许多年不曾见到如此祥和的月光了啊！方青梧轻轻在心底叹道。

半晌不见身后的叶舒有动静，回过头去却见他正在埋首苦读。方青梧蓦地从那些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笑道：“不想你却这么爱看书。”

“哈哈”叶舒轻笑起来，扬了扬手中的书，“这话应该我说你才对！真想不到你出来散心还带着唐传奇，我真的服了你了！”

“呵呵。”方青梧微微有些羞赧，辩解道，“大半年不曾翻看这些东西了，猛地发现自己连昔年记下的唐诗都已忘了大半，凑巧最近正在读唐传奇。”说话间她已走到叶舒身旁，笑问道：“你也看得下去唐传奇？刚刚看的是哪篇？”

“正看到红拂夜奔呢！”叶舒合起书，笑道，“李靖真有福气，遇到了红拂。”

“你怎么不说红拂有福气，终于等到了李靖让她脱离了苦海呢？”唐传奇中方青梧喜欢的不多，而这篇《虬髯客传》恰是她喜欢的，因此说到这个话就有点多，“而李靖可真有胆量，竟也接纳了夜奔而至的红拂。”

“我想彼时的李靖多半是感动了。”叶舒也陷入了沉思，“他一个一名不文的毛头小子，得到了杨素家姬红拂的另眼相看，这于不得志的他而言不异于是一种莫大的鼓励。试问天下又有几个慧眼识英雄的红拂？试问天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在人生不得意之时遇到慧眼识英雄的红拂？”

“英雄终究是英雄，遇不遇到红拂他都会是英雄。”略一沉吟，方青梧似有些凝重地说，“而红拂就不同，若遇不到李靖，她只能是人前卖笑的家姬红拂；而遇到了李靖，她的一生就变了，她也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红拂了。”

“呵呵，原来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灰姑娘。”叶舒望着方青梧笑了，那笑容似是三月的春风，芳香醉人。

“这世界上真的有王子吗？”方青梧也忍不住笑了，“还是，这世上的大多数王子都被巫婆施了魔法变成了青蛙王子？”

“哈哈，但愿这世间的公主都醒着，不是睡美人公主！”叶舒笑得十分开心，但忽地又像是无意又像是故意地深深望了方青梧一眼，道：“那么，你是哪一种公主呢？”

作者有话要说：哎，这一章当时貌似是胡编的，字数十分的少……
呵呵，这是我当时写的原话：我真的很神，能从红拂夜奔扯到仙度瑞拉上，再扯到王子公主。我想我写的这种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雷文——嗯，我自己也觉得够雷人的！
捉虫吧，看到这里的人……




、象池月夜（下）

第二天一大早，叶舒方青梧二人便踏着朝阳启程了。到底是年轻人，他们没有选择坐汽车上山——爬山也许一天都爬不到山顶，而坐汽车也许两个小时就上去了。好在这几天天气一直很晴朗，中低山区并没有积雪，想来徒步爬山也不会太困难。

沿途山川比较萧瑟，毕竟才经历了冬天。山中很是安静，真是但闻鸟语不见人迹。起初，二人还有兴致欣赏沿路的风景，等到了中山区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山势之陡峭真的令人叹为观止，而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台阶爬起来叫人无比费力又无比绝望。当你在树林的掩映中爬完一段台阶以为柳暗花明了，却不想，路转坡回啊——除了石阶还是石阶，除了陡坡还是陡坡！

一路上叶舒都对方青梧极其照顾，两个人的行李都在叶舒身上，有时方青梧实在爬不动了，叶舒更是百般鼓励。好在方青梧一向不是娇娇女，虽然爬山不是她擅长的，但是坚持、坚持不懈却是她一向做事的态度，因此，日暮时分，他们二人竟已到达了洗象池。深山里当然是没有宾馆的，好在还有寺庙设有客房可以借宿。

洗象池原名初喜亭，意为游人到此以为快到山顶了，心里欢喜。清康熙年间建寺，传说古时佛教始祖释迦牟尼的大弟子普贤菩萨骑象登山时，曾在寺前一六方池中汲水洗象，因而得名。而“象池月夜”则为峨眉山十景之一：每当云收雾敛、碧空万里，月朗中天，月光映入池中，水天一色，宛若置身云霄，令人气爽神怡。

方青梧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宿在深山古寺之中。洗象池其实地势极限，上倚陡峭不可攀渡的高山，下临不可寻来时之路的峭壁，真不知寺中那一方池水是从何而来。水池虽小，池水却很清澈，许是高寒难耐的缘故，池中并未落俗养上锦鲤，但过往的游客却还是将硬币及各色漂亮的小石投入池中，故而月色上来，池中虽只映了月，却也是满池星辉，美妙不可方物。

高山上的夜晚极其寒冷，虽然已是十分疲惫，方青梧二人还是裹了厚厚的羽绒服出来欣赏这深山里的夜色。看过了象池里的月色，方青梧便走到池外的石栏杆旁，凭栏远望，虽望不远，却也能看见月色下错落有致的山峦，被着银样的月光，清幽而又孤寒。望着原处的山峦，方青梧开始回想这一天的旅程，想起来都觉得不可置信——那么多山峰，自己真的一座座反过来了吗？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叶舒已走到了方青梧身旁。

“我在想……”　方青梧回过头来望着叶舒狡*一笑，“你能能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叶舒觉得颇为意外，愣了一下又笑开了，“我答应你。”

“好啊！”方青梧笑的十分开心，“那么明天我自己的东西我自己背了！”见叶舒立刻敛了笑，又哀求道，“听说前面的路已十分平缓了，我自己肯定能行的。再说了，今天你也累了……”

“好。”愣了半晌，叶舒才似松了口气答出一个“好”字。

“其实，我今天非常感动。”方青梧沉默了一会儿，只望着远山缓缓说道，“从前无论走多远的路，从来没有人替我拿走肩上的包袱，今天，我也算真正轻松了一次。可是，自己的事情终是自己做的好……”停了一瞬，方青梧又忽地回过头来，望着叶舒无比真诚地说，“不过，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你太要强了，也太见外了。”叶舒低垂着眼帘，瞧不清眼中的神色，只听他低声道，“你总是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哪怕有人真的愿意帮你也不肯放手，这样你不觉得太累吗？你是我见过的少有的不爱占别人便宜的女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疼？”

“还记不记得那次在歌城，你负气出来，那么晚了，不好打车又没有公交车，你都不肯叫我送你。还有这次你回来，凌晨五点到站，宁愿自己巴巴的在那里等到天亮也不愿打个电话给我……”叶舒缓缓抬起眼睛盯着方青梧，又道，“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有些什么，有没有别人，但，从今往后，你能不能把我也放进你的心里呢？”

“啊……”方青梧完全楞住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得叶舒发了这么一大通牢骚。而当她正在绞尽脑汁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抹黑影压了过来，唇角一热，连她的那一声浅浅的惊呼也被堵了回去。

那是浅浅的一个吻，然而却又将不尽的温柔深深地种进了人的骨髓。

叶舒轻轻放开她，眼睛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一丝惊慌不安，以及，那一股深深的不可置信，随即又笑开了眉眼。他浅笑着揽着方青梧的腰，附在她耳边说：“吓着了吗？哈哈，给你个东西压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