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血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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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家血魂碑-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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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还阳(2)

先前寄爷提到要找东西做“瘟灯”时,我就应该想到所谓的“瘟灯”就是“草把龙”,只是身处这样的环境,残存的记忆早被寄爷的终极变化所湮没,同时我也从来没见过真正的“草把龙”,对它的印象仅仅来源于我爷爷讲诉的故事,所以当寄爷提到“瘟灯”二字时,我和覃瓶儿一样懵然无知,不知这新生代土家梯玛口中的“瘟灯”是何方神圣或何种金钢宝贝。

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寄爷把我的肉身做成“草把龙”就能让我回到那层“纸”的前面么?这是不是梯玛向老汉传授给寄爷的觋术呢?短短几天时间,寄爷怎么就学到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

寄爷当然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见满鸟鸟把插在稻草上的香支一一点燃,把火把递给满鸟鸟拿着,白烟燎绕中,弯腰捡起覃瓶儿放在地上的那包黑黑的东西,打开,从那包东西中扯出一件漆黑的长袍披在肩上。我仔细一看,天爷爷,那件长袍不正是刚刚清和大师披的那件八幅罗裙么?寄爷是从哪里得到的?难道我先前看见的清和大师竟然不是阴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刚才寄爷和覃瓶儿奔向吊脚楼难道就是去找清和大师?这么说,覃瓶儿不顾我和花儿的安危玩失踪,竟然与清和大师的出现有关?

我越想越迷惘。本来,“我已经死了,魂魄与肉身已经彻底分离”这个想法在我脑海已经初具雏形,我也已经基本接受这一残酷结果,此时第二次看见那件八幅罗裙出现,我对自己当前处境的判断,又出现一种上不挨天、下不粘地的感觉。我到底是生?是死?是在做梦?还是出现了幻觉?

寄爷接下来取出的四件东西更让“我已死亡”的信念飘渺不定。那四件东西分别是一顶宝冠、一支牛角、一把怪刀、一个拴着六个铃铛的马头形物件,这些东西正是先前出现在清和大师身上的物品。

寄爷庄重地戴上那顶宝冠,把牛角放进嘴里,仰天呜里哇啦吹了一阵,收回挂在腰上,然后左手握着那马头形物件,右手握着怪刀,交叉斜举在头顶,向一个方向缓缓跪下,嘴里叽叽咕咕,声音很低沉,所以我听不清他到底是在说还是在唱,更听不清他嘴里吐出的是些什么字眼。覃瓶儿和满鸟鸟睁着黑洞洞的眼睛,定定站着不动,显然被寄爷神秘怪异的装束和莫名其妙的举动震住了。花儿这厮表现得更过分,居然远远跑开,蹲坐在地上,吡牙裂嘴警惕地望着寄爷。

寄爷那既像祈祷又像祭拜的仪式持续了大概七八分钟才宣告结束。站起之后,他右手舞刀、左手舞那马头形物件,微垂着头,开始绕着我穿着稻草的肉身转圈,嘴里仍在低声叽叽咕咕,同时扭腰摆胯,前四后三边舞边缓步前进。

看着寄爷那怪异的舞蹈动作,被庄严、肃穆、紧张气氛深深笼罩的我,居然想起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歌词: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早睡早起咱们来做运动……

更让我困惑不解的是,先前清和大师摆动那马头形物件时,我并未听见任何声音,而此时居然能清晰听见那六个铃铛略显闷浊的叮叮声,那把怪刀在惨白的火把光照耀下和星星点点的香头映照下,向泼水一样散开一团白光,隔在那层“纸”后面的我,也能清晰感觉白光带起的灼热气息,浑身上下出现一种蒸桑拿的感觉。

寄爷围着地上那条“草把龙”忽左忽右绕了几十个来回,停止舞动,定定站在我肉身的脚前,扭头对旁边痴呆状的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我需要噻你的一样哟东西……”

覃瓶儿如梦初醒,呆了几秒钟,声音颤颤地问:“什么东西?”

“这样东西噻,鹰鹰曾经给你呀哟喂……”寄爷仍是一副唱腔。

“……”覃瓶儿呆住。我心里也很纳闷,我曾给过覃瓶儿什么东西?

“就是噻他用他的血给你嘛治过脸嘛啰喂……”这对白很正常,只是寄爷那苍老的怪腔怪调实在让人听来劳神费力,真搞不懂他的脑子是出了问题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为什么老是要用一种吟唱的方式说话呢?

“您家说的是……我的血?”覃瓶儿迟疑地问。

“对的嘛哟喂!”

“……”覃瓶儿咬咬白牙,毅然决然说:“您家答应过我,要把鹰鹰的魂招回来,别说是我身上的血,就是需要我的心我也认了……”说完,张口就向自己的食指咬去。

“等下。”寄爷这两个字虽然没有脱离哼唱的味道,总算没有附加一些“呀”、“啊”、“啰喂”的辅助词汇,我听来感觉十分亲切。

“……怎么?”覃瓶儿定定看着寄爷。

“不能嘛用指头血噻啰喂~”寄爷见成功阻止覃瓶儿咬破指头,又夹杂一些辅助词汇慌腔走调唱了一句。

“……”覃瓶儿显然不知所措了,呆呆看着寄爷,好半天才嗫嚅着说:“……要用哪里的血?”

“要用嘛……”寄爷唱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一顿,吓得我差点一翻跟斗,第一时间想到了那里的血。我暗骂寄爷这点子出得太臭太没常识,就算那里的血是救死扶伤的灵药,你怎么就知道覃瓶儿这几天恰逢“颇不宁静”的时期呢?回想起在安乐洞中他判断出覃瓶儿是未破之身,我越发感觉这老家伙属于那种把簸箕说得比天大的故弄玄虚之辈。

覃瓶儿果然与我心意相通,很可能与我一样的心思,雪白的脸唰地黑了——当然,很可能是红了,我现在除了黑白二色,根本分辩不出任何其它颜色。

“……我……我这几天……没、没有啊……”覃瓶儿瞥了一眼旁边的满鸟鸟,勾着脑袋结结巴巴地说,不光声音颤抖,身子也在轻轻抖啊抖,抖得我的心也跟着悬吊吊的。

寄爷一呆,半天才唱道:“……我说的是嘛舌尖上的血噻伊呀哟喂……”

我气得几乎发狂,不光是为他那古里古怪的腔调,还为那“欲唱还休”的暧昧。舌头上的血有什么可忌讳的?吞吞吐吐害得我的思想拐了老大一个弯。我真想亲切地对寄爷说一句满鸟鸟经常挂在嘴边的“日常用语”。

覃瓶儿听寄爷要她舌头上的血,显然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吐出舌头,银牙一咬,一股黑色的液体崩溅而出。我刚好站在覃瓶儿的对面,这一幕看得十分清楚。

寄爷见覃瓶儿咬破舌尖,用那柄怪刀拨开我肉身头部的位置,肉身的额头清晰地露了出来。寄爷在肉身上那个不是“土”字的“土”字第一横旁边用刀划了一下,然后对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你呀你嘛把舌头上的血噻滴在这个噻伤口上吧!”

覃瓶儿黑血满口,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疑惑,听寄爷要她把舌头的血滴在肉身额头上的伤口上,乖乖地走到肉身身边,半跪于地,俯下身子,将小嘴贴近肉身额头,舌头上一滴滴黑血像蜡油一样嘀嗒而下。

满鸟鸟畏首畏脚站得远远的,鲜有亮光的黑眼眶一瞬不瞬盯着寄爷和覃瓶儿忙碌。

我的注意力不在满鸟鸟身上,见覃瓶儿舌头的血几乎把肉身额头全部盖住,那层“纸”后面的我仍半点反应都没有。我暗地苦笑,寄爷恐怕又是在玩“摸石头过河”的伎俩了。

唉!这新生代土家梯玛的法术也不过如此。

第二十五章 通神(1)

寄爷见肉身额头上的血水渐多,止住覃瓶儿,唱道:“覃啊姑娘,可以了……呀嘿!”

覃瓶儿并未马上站起来,而是低头痴痴看了肉身半晌,轻叹一声,把还沁着血水的嘴唇贴在肉身额头上深深吻了下,抬头再次痴痴看了肉身两眼,缓缓起身站在一旁,两只黑咕隆冬的眼睛死死盯着裹着稻草的肉身,根本不看神态举止乖张怪异的寄爷和探头探脑张望的满鸟鸟。

那层“纸”后面的我看见覃瓶儿的脸更加苍白,嘴唇抿得更紧,身子一动不动。我虽然不能从她脸上看出明显的喜怒哀乐,但我内心深深知道,此时的她肯定在为我的生死而担忧、而彷徨。我长叹口气,就算我再也不能与肉身合二为一,覃瓶儿这番心意,也足令我倍感欣慰和知足。

我已从她和寄爷的对话中得知,寄爷肯定告诉过她,我的肉身与魂魄已经分离,寄爷现在古里古怪的行为正是在为我“招魂”。本来,我对人是不是真的存在所谓的“魂魄”一直存怀疑态度,不过,我的亲身经历却告诉我,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可理喻的事情正在时时刻刻发生着。

寄爷见覃瓶儿让开,缓步走到我的肉身脚前边,微抬头,紧闭着双眼对天叽叽咕咕一阵,转身从蛇皮口袋中掏出一把香来,估计有二三十根的样子,就着满鸟鸟手中的火把点燃,空中白烟袅袅中,一团白光出现明显的拖影。我注意到,寄爷用燃烧的香头在空中划的图案,依稀就是土家白虎图腾的影子。

这让我把注意力从覃瓶儿身上移开,转向伟大的新生代梯玛——寄爷。我倒要看看,这位农二哥的出生的土家汉子,怎么把游离在外的我的魂魄招回肉身。

寄爷把香头在空中反反复复舞了七次,七个土家虎形图案一闪即没。

寄爷有意无意向我站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我心里一突,难道寄爷能看见那层“纸”后面的我?寄爷那看不出含义的黑洞洞的双眼,是在示意我做好“灵魂归位”的准备吗?

寄爷挥手示意满鸟鸟站远点,满鸟鸟往后一跳,跳出三米开外,摆一个标准的百米冲刺姿势,上身微倾,脑袋扭转大约九十度,白少黑多的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肉身。寄爷见覃瓶儿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势,唱道:“覃啊姑娘,你站远点嘛哟嘿……”覃瓶儿悚然抬头,看见寄爷的手势,迟疑地走到一旁,默然而立。

清场完毕,寄爷把香把高举过头顶,跪下点燃一堆早已准备好的纸钱,火光熊熊中,寄爷埋头继续叽叽咕咕,我只听见声音越来越急促,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而空间中黑暗似乎越来越深,寄爷、覃瓶儿、满鸟鸟的身影开始飘忽,他们身上的黑白二色也开始交替变换。

寄爷的叨咕声越来越急,几乎连成一条线。而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在我的肉身前来回折身踱步……蓦然,寄爷立身站定尖啸一声,声音势若裂帛。啸声未落,手中仍在闪着白光的香头闪电般向我肉身胸口的位置戳去,扑地一声闷响,那原本烧得正旺的香头瞬间齐唰唰熄灭,而肉身额头位置,一团黑色液体电光石火向我喷溅而来……

我还没得及反应,一柄闪着白光的怪刀带起一团炙热的气息飞舞而至,我感觉浑身上下瞬间仿佛被熊熊大火包围,有一种赤身裸体滚入沸水的感觉。我的意识瞬间模糊,耳中却清晰地听见一阵急促的叮叮声。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的那一霎那,我竟想起两个充满神话色彩的词:凤凰蘖磐、浴火重生。

……

“鹰鹰……鹰鹰……”模糊中,一声声泣血的声音在急促地呼唤着我,我很想畅快地答应一声,奈何那声音就在我心中恣意奔腾,硬是不能将它吐出口腔,眼皮像挂了重物,怎么努力也睁不开,而额头上的疼痛像枝桠一样顺着神经缓缓漫延……

“安叔……他不会有事吧?”我听见覃瓶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无人应声,寄爷那古里古怪的唱腔没有再次响起。

“龟儿子,你要死也提前打个招呼嘛……格老子的,你死了我就成了光杆秤了,一点都不好玩……老子现在不是‘日绝’你,你这颗‘砣’噻,简直就是寡母子叹气……没得里鸡拉巴用,这花花世界还没享用够就‘稀皮’了……有本事,你跳起来咬我一口唦?”这声音,太熟悉了,这腔调,太亲切了,这用语……太绝了。——不是满鸟鸟是谁?

这声音带着无穷的魔力,当一丝疼痛刚好“长”进心底的时候,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两张一丑一美的脸端端正正悬挂在我的鼻子上方。

“鸟……鸟,你……哪里痒是吧?”我虚弱地说。

美脸中下部的位置爆发出一阵尖叫,“啊——他回来了!安叔……我太爱您家了!”美脸随即像被一阵狂风吹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有点郁闷,覃瓶儿搞错对象了吧?她爱的应该是我,该拥抱的也应该是我,怎么会去爱那胡子拉茬、老气横秋、神神道道的“安叔”?

丑脸倒是很镇定,轻轻晃了一下,仍悬在我鼻子正上方。不过,从那黑洞洞的眼神和脸上抽动的雪白肌肉,明显看出那“镇定”是强装出来的。

等等,黑洞洞的眼神?雪白肌肉?我眼中还是黑白世界?现在的我,到底是“本我”还是“虚我”?——久违的疼痛很清晰地告诉我,我确实回来了,“魂魄”与肉身已经合二为一,因为,当我艰难地抽身坐起时,很清晰地闻见我身上散发出一股稻香,尽管那稻香被浓重的霉味和腐味挤得几乎不能钻进我的鼻孔。

但是,我不得不悲哀地接受现实,我那糊了花儿眼泪的眼睛,仍只能看见环境中的黑白二色。丑脸下方那张曾经让我魂飞魄散、恨意难消的黑色巨嘴充分证明了这一点。第二个证明就是丑脸一尺开外那团雪白的火把光芒。

巨嘴开始发挥特长,“狗日的,你还是舍不得我嘛,我就说嘛,离了我这杆‘秤’,你这个‘砣’还不是一块废铁,最多值一块二毛五一斤,打捆卖了也不够一壳酒钱……”听见这透着一丝惊喜的不和谐音符,我气得,几乎看见自己两个鼻孔在咕嘟咕嘟冒青烟……

疼痛越来越烈,迫使我想站起来把额头上锥心的剧痛像草屑一样抖落。

这个愿望不能实现,因为我还被一堆黑色的稻草捆着,稻草上插着烧了大半截的香,点点香头白光很晃眼。

正想拼力喝斥满鸟鸟把我解开,熟悉的唱腔远远响起,“覃啊姑娘,你把这身衣服嘛拿去给他穿上哟嘿……”唱腔未落,一阵欢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绵延到我身边,一个黑白分明的美少女出现在我的视线。但见她,头包八寸高的丝绒帕子,帕子上坠满亮闪闪白灿灿的银饰;上着矮领长袖大衣,下着短促的直筒裤,领口、袖口和裤管边襟嵌着三四道花边,满身“喜鹊闹梅”、“双凤朝阳”、“蜻蜓点水”等细腻而精致的图案……美中不足的是,这美少女从头到脚黑白相间,就像一张细腻传神的人体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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