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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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太阳-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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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要哭了。”

葛妈说:“看把孩子弄得多难受,让我抱吧。”她伸手来接,玉瓶伸臂往外递,由于泪水糊住了眼,没看清,还差着一点就松了手,不巧还来了个大嗝,一抖,黑太阳从指尖上滚落到地上。他本来就想哭,可找着理由了,呦呦鹿鸣起来。葛妈赶紧把他拾起来,看看额头上迅速起了个大包。她一边用手给他揉包,一边唱道:“疙瘩疙瘩散散,莫让奶奶看见。”

葛妈看黑太阳哭声小了一点儿,又弯下腰,让他能看清她的动作。她用右脚尖跺着那块地面道:“给地下挖挖,给地下挖挖,看你还碰我们吧!”小太阳盯着地面,又瞅瞅她,把哭声咽回到肚里。葛妈又从他的小手腕开始,往上梯级式地一顿一捏,最后用食指搅动他的腋窝,每一捏的同时都有节奏地相应唱道:“这儿苦,这儿甜,这儿杀猪,这儿过年,这儿的麻雀挠不完,挠呀——挠不完!”她还用额头顶他的小额头,用老脸亲昵地摩挲他的小脸蛋儿。莫说,她哄小孩还真有一套。经她这一出表演,黑太阳竟破啼为笑了,并笑得直冒鼻涕泡,葛妈又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鼻子眼儿——放大炮!”

孩子是不哭了,可是玉瓶还独自儿打着撕心裂肺的嗝儿。温妈说:“我能给你治住。”

“快给我治吧,再耽误一会儿,心都快震破呐”,玉瓶捂着胸口勉强说。

温妈猛然挎起脸,拉了个吵架的架势,面目狰狞地吼道:“嗝死你,那我才高兴呢!我还要趁着你还不上嘴,抖抖你们家见不得人的老底呢!”此话一出口,玉瓶觉得她好好个人怎么突然就不说人话了呢?简直是含了一口血喷了过来似的,染了自己一个大红脸。玉瓶心想:怪不得人家说“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需待七年期”,只怨我和她相处还不到七年,不太了解她。她怎么说变就变,变得像渔夫的老太婆、穿上外婆衣裳的大灰狼,简直可恶之极!玉瓶忍住怒火,没有发作。

温妈也不瞅她的表情,对着别人讲起故事来:“那是土改时,那一天我在东关外看处决大地主、大恶霸,有五个,其中有一个是光县首富胡善人——大土匪陈鳖三的老丈人。我在他家打过短工,所以认得他。”玉瓶试问:“您不是说要给我治嗝吗,怎么扯那么远呢?”

温妈没眼瞅她,冷冰冰地说:“等我把故事讲完唦。你吊气,怎能让大家跟着一起吊气?”于是接着讲道:“每两个解放军管住一个犯人,按跪下,把五花大绑的绳子解掉扔地上,每个犯人身后都另有一个解放军端着枪,抵住后心。胡善人扭脸对他后边端枪的解放军说:‘同志,给我个快刑噢?’那解放军瞅瞅他,没理他,轻得几乎看不出来地点点头。一个当官模样的解放军高高地举起五星帽,往下一落,‘嘣嘣’几响,扭胳膊的解放军都撒开手。犯人有的性命小,头一耷拉,拄地下就不动了;有性命大点儿的,强勉站直腿,朝四周看看,晃两晃栽倒那儿,也毕了;胡善人身大体胖,性命格外大。他站的时间最长,几乎把在场的每个人都打量了一遍,似乎在寻找亲人,最后用滴血的嘴角笑笑,颇有所获地、陶醉般地闭上眼,往后仰倒,但还在动弹。那解放军用刺刀尖把他的长袍掀起,把脸盖住,估计是不让围观的群众看到他的死相缠绕一辈子吧。用枪托照他的蛋包子‘铿铿’砸了两下,他像上梯子一样蹬了几下腿儿,总算毕了。解放军中走出一个会文化的,蹲到胡善人身旁,把一页黄草纸铺地上,从衣兜里掏出小本子,用树棍儿醮着地上的血,把本儿上的五个人名儿转到大纸上,然后到沟边,用那棍儿挑了些稀泥巴,把这张简陋的布告贴到附近的墙上。其他解放军把地上的五根绳儿捡起来,挑在枪头上回去交差了。一根都不能拉下,几根代表今天处决了几个。解放军走后,一个女子从人群中冲出,从荷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馍,掰两半儿,爬到胡善人白肚皮上醮胸口‘咕咕’流出的血,趁热慢慢吃着。我听别人议论说:那女人嗝得要死,得地是‘噎死病’,用这法儿能治。”

说到这儿温妈才正眼对玉瓶说:“你猜那女人是谁?”

“谁?”

“你老婆子呀。”

“不对吧?您们不是从河南搬过来的吗?怎么知道这儿以前的事儿?”

“你糊涂了吧!女人是水命,流哪儿没准。你妈黄金花不也是这儿的,结果说婆子说到河南去了,我和她是同一个媒人说到同一个村子的,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哪,隔这么多年,您咋见得醮血馍的是我老婆子?”

“那么恶心人的事儿,看到眼里一辈子拔不出来,我想忘都忘不掉。她的脸模又不会变,我记得清清的。——对了,那怎么样了?”

“什么?”

“嗝呀!”

“噢,好了,啥时候不嗝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怪哟!”

温妈说:“打嗝无药可医,真的嗝得狠了喝水也止不住,只有这个法子灵。我也是听老一辈人说的:突然和打嗝人说点刺激他(她)的话,讲点能调动她注意力的事儿,足以引起她内心各种滋味大折腾,毁名誉和伤自尊一起端来,大脑各种想法激烈打架,这样效果最好。具体做法吗,比如突然和她翻脸,说她坏话,揭她短,说些她极想知道或极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儿,起码也要是些今古奇闻、神秘鬼怪的事儿,目的只有一个:把他(她)的注意力从打嗝上移开。”

“这叫什么疗法?”

“这叫意念转移疗法。不知道你们有过这样的经历吧?本来天就冷,再遇到个不顺心的事儿,心马上揪个疙瘩,人克制不住地哆嗦,牙控制不住地往一块儿磕,一秒钟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如果这时突然传来个好消息,马上就不擞了,心也暖和了,鸡皮疙瘩半秒钟就消失了。”

龙玉瓶答:“有过有过。经过这回事儿我可学会了,以后谁打嗝了我也趁机欺负欺负她,她受了气还要感谢我。”

葛妈把黑太阳还给玉瓶,指着她脖子问:“你打嗝时我才注意到,你这儿怎么长个疙瘩呀?”

“胎里带的。我也不知道老天爷怎么偏偏让我长个这,和男人们的喉头一样。女的长个这多难看呀,我妈编圈圈安慰我说:这是贵处,命像疙瘩一样硬,吃得了苦,活大寿限。”

“让我摸摸”,温妈伸手摸了一会儿,说:“可不,和我们家老鬼的喉头一模一样。”

“我们这儿天高皇帝远,也遇不到一个科学家,要是遇到,我一定要问问女人长喉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书中带言,旧中国医学不发达,但人得病不能等到发达了再治吧,会等死的。老百姓常说“偏方治大病”,在没有医学条件又没钱的情况下,老百姓自不然就发明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具体是哪个人研究出来的,大多都无据可考呐。鲍河传说着一个笑话,说:韩乎是个背锅上树——前(钱)紧的人,一次他得了病,去找大夫任务医治。任大夫给他一号脉查出病症,对症下药得人参。韩乎一听是贵药,就求乞道:“任大夫,有没有功效相同而便宜一点儿的药?”“熟地。”这个吝啬的家伙一听,有门,更进一步问:“有没有更便宜的?”任大夫看出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就擩白①他道:“干狗屎和白糖!”这家伙还不识趣地追问:“不要白糖光要狗屎行吗?”

馒头醮受大刑人的血治痨病的偏方在旧社会很流行,为什么偏要醮死刑人的血?醮其它原因伤亡人的血或牲畜的血为什么就不行呢?至于这号问题就不好回答了,估计这要么有封建迷信色彩,要么就是特殊的血对病人有特殊的精神刺激作用吧?

胡善人临死环顾一周,看到了亲人,笑着死呐。那醮血吃馍的女子是他的大女儿胡玉雪。后来温妈向张嘴笑问起有没有吃血馍那回事儿,她矢口否认,说她姓张,又不姓胡,那根本不是她,是温妈认错了。弄得温妈一头雾水,反而以对玉瓶说了谎而为愧起来。

大榆树下的人们突然听到非常特别的声音,立刻齐刷刷地向天上望去。

①擩白:方言,用挖苦的话敷衍。

第一卷 第七章 三嫂打得过弟兄两个

大榆树矗立在打谷场之西、仓库门前的空地上,在一个横向发展的粗枝上绑着秋千,它是孩子们的娱乐工具。在大榆树的另一个旁逸的粗枝上吊着一块破犁铧——简陋的钟,它只有队长才有权敲响,用来召集开会或吆喝上工。虽然榆树长在山坳的低洼处,但树尖却与山村周围的山岗平。在树尖上架着一个大喇叭,真是名副其实的树尖上吹喇叭,声音能翻山越岭响彻几十里外。该喇叭是用来宣传政策、贯彻精神和播放革命歌曲的。

今天是1970年月4月24日,我国首次成功发射了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该星为一个直径1米的72面体,重173公斤。卫星上装有遥测、跟踪等多种仪器,以及一台《东方红》乐曲发生器,它以二万零九兆赫的频率向地面不断放送《东方红》乐曲和遥测信号及数据。它的发射成功,是我国发展空间技术的一个良好开端。

当人们正在大榆树下闲聊的时候,突然听到从喇叭里传来神曲《东方红》,在场的所有人的浑身都象急速过电一样激动。每个人都原地不动,屏住呼吸,心弦被乐弦带动着共鸣,脑筋被旋律敲击着共振。那一刻,女人有屁也憋回去,男人吸了一口烟也不敢吐,都怕强气流会破坏空气而影响别人倾听。顽皮的孩子们在那一瞬也象突然长大了,一个个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呆在人群中,似乎也懂得了其中的神圣。

当时这一伙人朝圣一般的表情被摄入了一张黑白照片,镌刻入了那个神圣诗史,反映着中华民族精神的精华:贫穷、落后、一穷二白都不可怕,只要团结、齐心、崇拜就什么也不怕,天不怕、地不怕。有此精神中国必然崛起、繁荣和强大。

从1945年党的七大上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和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是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写入党章起,到1976年9月9日毛主席逝世这一时期被称为毛泽东时代。从毛主席逝世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中国人大部分还比较忠厚老实、正直纯洁,基本上不会吃喝嫖赌抽、奸滑刁钻等。这个时段被称为毛主席惯性时期。这种“惯性”是伟人离世后所留下的余威,是人格力量所辐射出的杀伤力;是生者对逝者一生丰功所产生的油然敬畏。这种特殊的“惯性”的例子可举两个:一是西楚霸王自刎后,汉兵良久不敢靠近,当断定他真死无疑后,为了争尸邀功,互相残杀,死伤了好几十人,最后尸体被五将分割,该五将均被刘邦封侯;二是东汉末期,当世的第三猛将典韦为保护曹操连杀二十九人后倒毙,半晌无一个敌兵敢从他身边通过。他们都有“惯性”,但都只有一会儿,而毛主席的“惯性”长达十三年之久。

毛泽东时代的人都象被打了兴奋剂,从毛主席那里摄取到超自然、超世界甚至超宇宙的能量。那个时代的人胃内空乏而心内充实,物质贫穷而精神富有。那个时期的民风已是共产主义的民风,那个时代人们的精神境界已提前进入了共产主义,他们有幸提前感受了一回共产主义的高尚氛围。

那时全国已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喜人气象。强大的政治声势使人们根本没机会沾染恶习,人们也根本不起贼心,思想纯洁得象蒸馏水。那时的人们极重视羞耻,即使犯点儿错,敲着锣串乡自陈己过,比罚他二百钱还狠,保准不犯下次了。当官的抱着国家的钱回家,让老婆帮着点清后又如数抱回单位,老百姓领用公物也不会借机“家”拿大。

那时没有人监督谁,谁也不监督谁,谁也根本不需要谁监督,其原因就是人们爱党爱国的心思大于爱己爱家的心思。为公舍己舍家的故事当时多不胜举,人们就是有那么一股子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的干劲。冬天里干活跳到冰水里也不怕得关节炎,女人们干冒汗了看谁敢带头打精子包①。户家的一铜一铁都交出来支援国家大炼钢铁了。总之,身是国家的,物是国家的,党叫干啥就干啥。纵向说,中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没有调教出这样理想式的老百姓;横向说,全世界也没有出现过如此与领袖齐心的老百姓。那只有是在毛主席的领导下才创造出这样的奇迹和神话。神话变为现实的例子不多啊。一个人的血脉连通了全国甚至全世界人民的血脉,一人挥手,天下狂呼,没有临之而不胆寒的敌人,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

毛泽东时代的人最能吃苦,并能苦中作乐,都有饱满高昂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这真应了那句话:动中静是真静,苦中乐是真乐。法国卢梭有句话是:艰苦的生活一经变成习惯,就会使愉快的感觉大为增加。

几十年后,黑太阳就非常神往毛泽东时代,主要是向往那个时代人们纯朴的精神面貌。几十年后的人们,物质享受几乎是应有尽有、无所不有,简直是吃尽穿绝,但却有那么一部分人空虚无聊得要命,心烦意乱得要死,终日面临变态神经的底线,徘徊在崩溃自杀的边缘。

书归正传。那一刻,黑太阳在母亲的怀里叽哩骨碌地滚动着小眼珠,看着人们庄重的神情,也停止了呓哑学语,似乎也了悟了其中的精神。

没几天又进入了一个夏天。这夜晚间,关大炮把席片铺在门外,早早地把黑太阳放在上面,让他先睡。黑太阳吮吸着小指头,仰望苍穹,看得那样专注和投入,仿佛在他的视野里马上会冒出天外来客似的。满天的星斗象一个个金字,而时而“飞白”的流星则是一位伟大的读者发现了妙句,于仓猝间摸笔在下面画的横杠。

黑太阳独个儿读着天书,还没翻到第二页就被两页眼皮儿遮住了视线。大炮和玉瓶趁他睡了,办了事也酣然入梦。

那年月人们生活不宽裕,主妇们为了省粮,做饭的观点就是“饭不够汤来凑”,常常把饭做得稀谷光汤,能当镜子,多要个孩子多添一瓢水就解决了。因此大人们夜里都要起来解一回手,同时也要喊小孩子起解,不然他们就要上梦楼、找厕所、画地图、下汉口。

任家和关家是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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