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要别人保护……”黄晓君抽泣着，胸中仿佛积蓄着万千的委屈和内疚，就想在此刻一吐为快，“七岁的时候，男孩子欺负我，抢我的棒棒糖，扯我的辫子。我不敢跟父母说，只好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潘蕙知道了，为了我跟男孩子打架，手上被扭得一块块红肿。我还是哭，怪自己胆小，总是要让别人帮忙，让别人受苦。”
就在这月圆之夜，荒寂的莺歌子山坳里，黄晓君将自己从小的苦事一一道来。陈书翔早知道黄晓君和潘蕙是青梅竹马的好姐妹，然而小潘蕙帮黄晓君出头，去和男孩子打架的事情，倒让陈书翔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现在看上去腼腆文静的潘蕙，小时候竟是假小子样的凶狠角色。
“陈书翔！”黄晓君一把抓住陈书翔的双臂，“再碰到狼，你一个人跑，去救潘蕙，别管我。”
“不好。”陈书翔用坚决的语气回绝了黄晓君的请求。
“为什么？我不想再有人因为我受伤了。我这么瘦弱，即便拼死保护我，也逃不过去的。”
陈书翔不再理睬她，又走了起来，好像在自言自语：“笨蛋！保护你，保护潘蕙，都是一样的。每一个朋友，我都要保护好。我不想任何一个我认识的人，从我眼前无缘无故地消失！”
黄晓君一下愣住了，望着矗立在眼前的陈书翔背影，心灵深处好似又获得了信心的清泉，将刚才沉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突然感到刚才的哭泣是如此幼稚，即便自己是多么弱小，陈书翔也没有放弃过任何人。他想救潘蕙，他想保护自己，他想珍惜每一个和他熟识的人。这种纽带维系着他和众人的关系，支撑着他与最艰难的困境搏斗。
没走多远的陈书翔再次放慢自己的步伐，重拾信心的黄晓君，擦干了眼角的泪水，拖着还有些不利索的腿，努力跟上陈书翔。就在快要赶上时，黄晓君故意躲在陈书翔的身后，紧紧地跟着，却又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陈书翔不再多说什么，他能感觉到黄晓君已经赶上，就在他的身后。去救潘蕙的执着，再次充满他的心里。两个人不声不响，一路上没有更多的交流，在星空覆盖下的山路上，朝着心中的目的地默默前行。
走过一个转角，山里忽然吹起一阵风，阴嗖嗖地刮过陈书翔的脸，这就让他见识到山区夜晚的凄凉。虽说对意志坚定的他而言，这点寒冷算不得什么，但自己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对山风的问候，以颤抖作为回应。
陈书翔感觉到黄晓君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大概她也体验到这股寒冷，想要找个依靠吧。这手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好像整个身体就要靠倒在自己的背上一样。
“你冷吗？”陈书翔问道。
没有回答。
陈书翔有些奇怪，接着问：
“没事吧，腿上的伤还好吧？”
依旧没有回答。
一丝寒意再次由内而外扩散到陈书翔的大脑，他不再说话，慢慢地前进。只感觉搭在背上的手越来越沉重，脑后仿佛有一个粗壮的鼻息，将潮湿的气体，不断喷向他的后颈。恐惧的情绪渐渐占据他的内心，陈书翔仿佛能感受到自己肾上腺素在这几秒间迅速分泌，心跳以极快的速度上升。
陈书翔不敢回头，只能微微侧过一点，使劲用眼角的余光往一旁的山体看去。惨白的月光，还有手上幽幽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山体和地面上。在他影子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壮硕的影子。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两条腿跟随着他前进，一蹦一跳向前挪动。腿的后头拖着一条长长的黑影，仿佛是膨胀的第三条腿。这个影子的最上头，是一张长长的脸，张开的嘴巴露出一排尖尖的牙齿。这绝不是一个人类的影子，陈书翔马上就想到这个黑影意味着什么——
他的背后是一匹狼！
那狼似乎看出陈书翔的想法，也不再学人走路，立刻露出凶相，对准陈书翔的后劲就咬下去。陈书翔盯着影子，看得真切，一个匍匐，逃过这一下，心里只想好险。在地上连滚了几下，确定躲过第一下攻击，腰上一使劲，两腿划了半个弧线，正踢到要扑上来发动第二下攻击的狼脸上，自己顺着劲道又立了起来。
陈书翔和狼四目相对，互相对峙。他走一步，狼也跟着挪一脚。陈书翔努力将自己往山体的一边靠近，好让自己的后背不至于留给这狼。他趁机环顾四周，他刚刚经过一个转角，却没有发现黄晓君的踪影，他心里又多了一份担忧。而且没有听到黄晓君的呼喊，更让他的不安加剧。
“啊——”
还好黄晓君的尖叫声，在陈书翔最担心的时刻，从转角的另一头传来。至少她还活着，陈书翔稍稍放宽自己的紧张情绪。现在他必须迅速解决眼前的麻烦，赶快去救黄晓君。
那狼见陈书翔稍有分神，立刻就扑了上来。陈书翔已然看到这一攻，但方才还想着黄晓君的安危，回神不及，虽已做出躲闪动作，手臂仍不免被狼的尖牙划到，一粒粒鲜红的血珠，从一条细线里渗出。陈书翔也顾不得疼痛，抄起手里的火把打向那狼。
这狼毕竟还是条畜生，非常畏火，见这熊熊一团东西朝它打来，本能地躲避。这下正中了陈书翔的盘算。原来这挥火把一下，只是个佯攻，陈书翔从左边这么一挥，这狼自然就朝着右边躲闪。瞅准这个破绽，陈书翔发上狠劲，一脚踢在狼的腹部。这腹部是狼最柔软的部位，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头狼，被这下踢到，也要缓上半天。那狼自然也经不住这一下，四肢就软了，身体蜷成一团，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陈书翔没空理会这狼，拔出小刀，冲向转角处。黄晓君的呼喊再次传来，陈书翔心想或许还来得及。刚过转角，已有两匹狼候在那里，还有那匹被陈书翔弄伤的头狼，将黄晓君围在中间。黄晓君背靠山体，已是三面受敌，只能连连后退。
她一见到陈书翔，心情更加激动，脚下的步伐登时就乱了，恰巧这山路崎岖不平，黄晓君受伤的腿正好踩在小土坑上，重心一瞬间就失去控制，整个身体向后倒下。没等陈书翔赶上去，黄晓君就倒在了地上。
狼群怎能放过这个机会，一匹狼狂吼了一声，就要扑向黄晓君。陈书翔眼看来不及赶到，急中生智，将小刀扔向那狼。小刀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从狼的眼前划过，却没能伤到这畜生。好在这狼刚要进攻，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扰乱了视线，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陈书翔见手中武器一出，虽未能砸中，但黄晓君一时无恙，也松了一口气。
那狼见陈书翔向它攻击，掉转步伐，冲着他狂叫了一声。陈书翔紧紧攥住火把，只等上前挥向那狼。
此时只听得后头的头狼朝天长嗥一声，那狼竟像服从命令的士兵般，掉转方向，不再理睬陈书翔，转而继续缩小对黄晓君的包围。陈书翔看得很明白，狼群要先搞定弱小的黄晓君，再和他慢慢周旋。
“快走！”黄晓君大叫，“你救不了我的！快去救潘蕙！只有你能救她……”
另一匹狼没等黄晓君喊完，就一跃冲向黄晓君。已经倒在地上的黄晓君，只能做出简单的自卫动作，双手抱着头，一只脚对着可能是狼扑来的方向乱蹬。想不到竟踢到了狼，虽然力气不大，那狼在空中的方向却被改变，重重摔在黄晓君的身上。黄晓君只顾着抱头防卫，没想到狼的身体会直接撞向她，躲闪不及，被这几百斤的畜生推了一把，脑袋正好撞在山体突出的岩体上，当下就昏死过去。
陈书翔正奔向黄晓君，见到她昏过去，不知生死，更加是又惊又怒。那狼站起来，见黄晓君已经昏倒，和另一匹狼绕着她走了几步，盘算是否还要进攻。陈书翔已经拍马赶到，准备冲进狼网，救出黄晓君。
正当他要踢开那两条狼时，头狼“噌”地一跃，已经挡在了陈书翔的面前。那凶狠得令人生畏的眼神，依然还在。陈书翔这次直直地盯着头狼的眼睛，好似从它的瞳孔中，也能看到自己同样凶狠的眼神。
“你是不想让我救同伴咯。”陈书翔狠狠地对敌手发出挑战。
那头狼似乎听得懂人话，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冲着天上的圆月，发出一声长嗥。
后面那两匹狼，一听到首领的嗥声，如同接到总攻的指令，齐齐跃起，扑向昏倒在地的黄晓君。
陈书翔大吼一声：
“不——！”
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箭一般窜出，两匹狼应声撞倒。一个白色的身影，仿佛神兵天降，不知从山上的何处赶来，轻巧翻腾，一把抱起黄晓君，飞天般地离开了狼群的攻击范围。
第二十章 犬狼大战
只是短短的一瞬，站在陈书翔面前的狼群，就只剩下头狼一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一黑一白两个魅影，有如神兵天降，又似厉鬼驾临，横扫狼群。那黑箭似的身影，站立在方才黄晓君昏倒的位置。夜色正浓，陈书翔看不清那黑影到底是人还是鬼，只觉得身形堪与健硕的头狼匹敌，不分上下。
就在陈书翔猜测来者何物的片刻，那黑乎乎的一团身形里，露出一对直勾勾的招子，从那里发出摄魂的光芒，其凶狠的劲头，与头狼的眼神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莫非是另一头狼？陈书翔的心重新吊了起来。
那黑影从灰暗的角落缓步走出，又露出一双毛茸茸的前爪。一身黝黑发亮的皮毛，披覆在巨大的体格之外。一露出头，黑影就冲着头狼吠了一声。
原来，那是一条体格巨大的黑犬。
陈书翔从未见过这样的狗。即便有体格大如这黑犬的，也没有它如此健硕的轮廓。这黑犬犹如一块巨型的玄石，仿佛大到能够遮蔽照进山里的月光。在没有听到那声清晰的犬吠前，陈书翔甚至想到也许它是一头老虎，出没于山野中。如果说头狼给他带来的是对生存与死亡的畏惧，那这条黑犬则浑身散发着一股压迫的气质，这种气场从没有一个人类能够带给过他。
黑犬又吠了两声，不慌不忙地靠近陈书翔和头狼，原本就卷曲的尾巴翘得更高。陈书翔猜测这条黑犬是冲着头狼而去的，于是悄悄地挪动步伐，趁头狼注视黑犬的机会，暂时脱离战场。黑犬也不顾他如何移动，迈着霸王步，停在头狼跟前一米开外。
头狼收起了刚才对陈书翔的挑衅眼神，一排晃眼的尖牙转眼全都露在外头，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黑犬，两条前腿忽地并拢，收在胸前，牢牢地抓紧下面的土地，后退发力，前肢收紧，尾巴崩得笔直，身体弓成一座桥的形状。这是头狼将要发动最猛攻击的预备姿势，虽说之前在“狼道”里被陈书翔所伤，但这头狼着实了得。相较普通的狼群，这群狼的首领，有着更加突出的领导地位。对于喜欢群体作战的狼而言，这一条狼的实力，或许超出群里其他狼的总和。但它依然喜欢群体作战，却又乐于享受高于其它狼的地位。
头狼知道眼前的黑犬可能比一旁的陈书翔更难对付。这匹头狼，不仅从体格上不同普通的狼，更拥有远超于同伴的智慧和与人类打交道的经验。它杀过人，尝过血淋淋的人肉，它也被猎户们追捕过，尝过猎枪和铁夹的滋味。它知道，人的厉害，在于他们的脑子，他们聪明，他们会用工具，他们会耍计谋。它也知道，人的脆弱，也在于他们的脑子，他们多疑，他们容易恐惧，他们的意志过于脆弱，而神经过于敏感。所以它学会了如何利用人类的弱点来攻击人类。但是现在，它的敌人，是和它一样的兽类。从与它旗鼓相当的体格上，可以看到一颗和它不相上下，同样坚强的心。
黑犬见头狼摆出了攻击的动作，鼻子连喷了两口粗气，一排不逊于头狼的尖牙也铺陈在外。它的右前肢富有节奏地挠地，飞扬起一片尘土，被此刻的山风吹拔起来，弥散在战场的空中。
当右前肢的节拍敲到第五下时，黑犬的后退猛地一蹬，如离弦之箭射向对方。就在几乎同时，头狼弓起的身子也势满而发。一狼一犬，各自携带着猛烈的冲击力，与对方迎面相撞。
“嘭——”
头狼和黑犬的牙齿在空中重重地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震颤的闷响。两条畜生的颚部和颈部，同时承受这次撞击而产生的巨大冲量。若是普通的狼或狗，甚至体格更大的豹子，受了这一下撞，也难免撞断脖子。但头狼与黑犬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已经施展出紧接着的攻击。
它们一落地，同时向各自的右侧腾挪，猛然向对方头颈的右侧咬去。这一下攻击和移动几乎同时发生，双方都逆时针移动了位置，反而都扑了个空。双方还没完全收好姿势，下一道向左的反攻又分毫不差地同时冲来，又都是扑了个空。此刻双方再也不考虑从敌手侧方下手，而是准备直接从中路攻去，想要用自己的绝对实力压倒对方。头狼和黑犬一齐张开血盆大口，直截了当地咬向对方的面门。只听又是一声巨响，双方的嘴紧紧地咬合在一起，身子一动也不动。
虽说从旁人看来，头狼和黑犬只是原地不动，实则双方都在死命较劲，就看谁的力量更大。两条百里挑一的狼犬，战至这番地步，全凭各自的实力说话，只要有一方力亏松口，顷刻间就会折颈气绝。好一对头狼与黑犬，棋逢对手，互相咬住许久，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双方都知道，此时就是咬紧牙关的时刻，来不得半点松懈。
一旁观战的陈书翔，明白这条黑犬应是来帮助自己的，见双方已陷入死斗，想要趁机偷袭头狼，就此化解这段危机。他捡起扔出的小刀，围着头狼和黑犬打转，伺机进攻。正欲一刀刺向头狼，刚才被黑犬扑到的两匹狼却突然窜了出来，挡住他的去路。
陈书翔心想黄晓君被那白影带走，生死未卜，却总比陷落狼口要好，以他的本事，尚能和这两匹狼斗斗。不由分说，就攻向两匹狼。
想不到陈书翔大大高估了那两匹狼的战斗力。黑犬方才的那一扑，将那两匹狼撞得是五脏六腑都要翻腾出来，现在只是见那头狼与黑犬酣斗，也想像陈书翔一样趁机偷袭。但它们目前的身体状况，又怎敌得过带刀的陈书翔呢？没过几回合，那两匹狼就倒在地上大口呼气，奄奄一息了。
正与黑犬角力中，头狼见同伴皆已倒下，陈书翔已经提刀向他靠拢，又想刚才在洞里受过伤，心中不免有些怯意，想要抽身。黑犬又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它好像看出头狼的战意正在消退，更是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