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早有宫女上来把缎子接了过去，子夫连忙跪下行礼道：“奴婢卫子夫，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哦，原来今天是你送缎子来的啊，正好，本宫正想找你呢。起来吧。”
子夫站起身来，心里有些砰砰乱跳起来：“不知道太后娘娘找奴婢，有何吩咐？”
“你听说了宫里要遣散一批宫人的事吗？”王太后直奔正题，开门见山地说。
一听见这句话，子夫更有些紧张起来，思忖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说：“奴婢也听说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敢确定。”
“这是真的，过几天就要公布名单了，凡是自愿出去的，都有机会出去，到时候本宫和皇后自会派人检验，要是可以放出去的，就会放的，这也是为了太皇太后凤体安康，以应善气。”王太后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等着子夫说什么似的。
“这是皇上圣恩，**宫人都感激不尽呢。”子夫忙恭恭敬敬地答了一句。
“不要害怕，抬起头来，让本宫再看看。”
子夫无奈，只得抬起头来，正对着王太后深不见底的目光，只见王太后仔细打量了子夫一下，忽然嘴角漾出一丝微笑：“在织室大半年，你倒是越发显得俏丽了，别看瘦了些，却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呢。”
子夫有些羞红了脸，忙道：“太后枉赞了，奴婢只是一介粗笨丫头，哪里敢当得起太后的夸奖。”
“这可不是假话，太后，就连我看着，也觉得是与众不同呢。”风筝忽然在旁边带笑地插了一句口，四周寂静，众人都是大气不敢喘一口，这个风筝还敢和王太后用这种语气说话，可见她在长信宫的地位的确非同一般，是王太后心腹的人，果然，，王太后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还带笑地点了点头：“这丫头一脸福相，要是放出去，还真有些可惜呢。”
“奴婢大胆，请太后一个恩典，放奴婢出宫。”子夫忽然又跪在地上，向王太后说着，这句话来的这么突然，她自己心里都有些吃惊，方才在织室，心里还在犹豫，可是自从一进入长信殿，她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虽然王太后和风筝只有寥寥几句，表面听来也是一团和气，可她能感受到，长寿殿和长信殿中间也是矛盾重重，自己若是卷了进来，后果堪忧，不如趁这个机会出去，倒也未尝不是一条生路。
这一瞬间的心思，使她自己不由得脱口而出，话一出口，自己又不安起来，到底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怎样的呢？难道真能舍得刘彻吗？
“哦，你也想出宫？”王太后盯着子夫看了几眼，道。
“是，奴婢家人都在外面，进宫这大半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人，所以请太后圣恩。”话已经出口，就不能反悔，子夫咬咬牙，继续道。
“难道宫里就没有你惦念的人吗？”王太后缓缓地问道。
“宫里毫无亲眷，奴婢孤身一人，只觉得十分寂寞。”
“可是，要是有人惦念着你，你也要出去吗？”王太后的话中别有深意，子夫已经清清楚楚地听出来了，可是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道：“奴婢粗笨，不知道太后话中的意思。”
“好了，既然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宫也就不挑破了说了，你自己寻思吧。再说了，本宫也不想让你出去。”
王太后语声不高，可是却不容置疑，子夫心中蓦地一惊：“奴婢只是一个粗使丫头，就是留在宫里，也做不好差事，所以还请太后开恩。”
“那可不一定，本宫看中了你，你就是想逃也逃不过，要你做的，你就得去做，你就能做好，你可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片好心啊。”王太后的口吻忽然严厉起来，子夫不由得身上一凛。
“不知太后要奴婢做什么？”
“本宫要你做的，也不是什么难事，对你，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让你留住惦记你的那个人。”停了停，王太后又道：“难道，你不惦记他吗？”
“奴婢愚笨，不知道太后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太后满意地笑了：“这丫头倒也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就对了，凡事放在心里就好，不用全说出来。看来本宫的眼力还没错。只要你好好做，自然吃不了亏。”
子夫心里已经全明白了，她不由得抬头望了望王太后，只见她的神情虽然和蔼，却是已经决定的样子，子夫心中一喜一悲，喜的是看来太后是站在她这一边的，现在还希望由她来对抗陈皇后，悲的是也许自己真的没有希望出去了。
不容细想，只听王太后又道：“事情就这么定了，本宫的意思，料想你也全明白，就不用多说了，好了，你就回去吧，以后到了该找你的时候，本宫自然会派人找你的，你要时时小心啊。”
说着，飘渺的身影已经缓步远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消失在重重帷幔之后，子夫抬起头来，空旷的大殿中只剩下了自己和风筝，她呆呆地站在原地，风筝走上来，微笑地向子夫道：“别愣在这里了，太后娘娘的话，你都已经明白了吧？快回去吧，要保重身子，以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多谢风筝姐姐关心。”子夫连忙行了个礼，道谢道。
风筝扶住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可不敢受你的这个礼，以后啊，只怕还要请你这个好妹妹多多照应呢。”
子夫想起王太后话中的意思，不由得心中一动，口中忙说：“姐姐开玩笑，我可是承担不起。姐姐对我这么好，我都觉得无以为报。”
“不说这些客气话，我们都是好姐妹了，以后就多多照顾吧。你快回去吧，要是缺少什么，就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长信殿后面的一排房子里。”
“多谢姐姐。”子夫还要说话，只听里面传出一个声音：“风筝姐姐，太后叫你呢。”
“哎，来了。”风筝向子夫笑了笑，就连忙进去了。
走出长信殿，冬日的太阳悬在天空，给这个寒冷的人间带来一丝暖气，地下的雪已经全化了，子夫向织造房走回去，已经完全丧失了的希望又重燃起来，只是不知道，到底还会发生什么？
、第四十四章 旧人
回到织造房，已经是快到午饭的时候了，李主管正坐在房中喝茶，见她回去了，便叫住道：“卫子夫！你过来！”
“回主管，缎子已经都送过去了。”
李主管的脸色缓和了些：“那就好，太后没说什么别的话吧？”
“没有，请主管只管放心。”
“刚才平阳公主派人来找你，我说你到长信宫送东西去了，今天下午你就不用做活了，一会就到公主那里去吧。”李主管今天分外和蔼，笑容满面的望着她。
平阳公主？这大半年了，都没什么音讯，怎么突然想起来看她来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了？子夫心中闪过这一个不祥的念头，心也有些慌了，忙问道：“不知道公主现在哪里？让奴婢到哪里去找公主？”
“听说是在猗兰殿，你一会就过去吧。”
猗兰殿？听说这是刘彻出生的地方，平阳公主进宫来，怎么不到长信殿去？子夫心中有些奇怪，可是也来不及细想，就道：“奴婢一会儿就去。”
“子夫，见了公主，说话可要小心啊，正巧，今天有人给我送来了两件首饰，我看你戴着正合适，等你回来，你就试试。”李主管用从来没有过的口气笑着道。子夫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却只得口中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哪里敢领这样的赏赐？”
“我年纪大了，戴着这些也都不好看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不是正合适？你就别推辞了，回来就到我房中来。”
“是，奴婢自会过来。”说着，
李主管满意地挥了挥手，子夫这才退了出去。只见织室的人已经散了，都在三三两两地向饭厅走去，子夫在人群中找到如月和吟霜，两人都有些担心地问：“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有，我就是送去了就回来了。”子夫微微一笑，道。
“太后表面上看来一向是很和气的，比皇后要好得多，不会为难你的。”如月看着子夫，道。
子夫点点头，她想如月是在椒房殿做过事的，一定了解王太后的为人，试探地道：“我看太后也是个宽厚的人。”
“太后虽然表面上看着柔和，只不过是内敛不露而已，心机深重，可不是一般的人，不能小觑啊，你要是接触的时间长了，就会知道了，真是比海还深，不过你只是送了趟东西，想来没什么事的。”如月因为在宫里历练过的缘故，说话一向谨慎，此时也是轻轻吐出这几句话，可是子夫已经全明白了。
众女子在旁边经过，子夫和如月也就不说了，吃了午饭，子夫便悄悄向如月道：“平阳公主今天打发人来找我，我要出去一下。”
如月也有些吃惊：“公主怎么想起来找你了？”
子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去了再说吧。”
“你要到哪里去？”
“主管说叫我到猗兰殿去。”
如月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那你就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子夫走出门去，在宫里大半年，虽然久不出门，可是偶尔送东西，加上听众人的言语，宫里的路径也熟悉了大半，猗兰殿在离织室不远的地方，地方却十分偏僻，听说从前是没人住的地方，只不过当今太后做美人的时候，性子与世无争，便挑了这个没人来的宫殿居住，可是却是在这里生下了刘彻和三个公主，从此之后这里便成为了宫里的宝地，先帝和刘彻几番要重新修葺，可是王太后都以耗费国家钱帑为由，坚持拒绝，更是增加了贤德的名声，饶是如此，猗兰殿还是因为其独特的地位，成为了这未央宫最重要的殿宇之一。
子夫从前只是听说过而已，虽然距离很近，也没有来过，今天走近来这里，只觉得虽然地方隐僻，却隐隐有一股不一般的感觉，外面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栽种的几色花草，显得清新脱俗，一看就知道此处宫殿的主人不是一个一般的庸俗之人，门口侍立着许多宫女内宦，还有几个穿着普通衣裳的丫头，子夫却一眼认出了林润樱，还有两个平阳公主身边的侍女，连忙笑着迎上去道；“润樱妹妹，你也跟着公主进宫来了？姐姐们也来了，大半年没见面，你们都还好吧？”
润樱看见子夫，分外亲密地迎上前来；“卫姐姐，你可把我想坏了，你不知道，自从你进了宫，我总是惦记着你，可是也没有机会进来看你，身边少了一个伴儿，可是孤单呢。”说着又仔细打量着子夫：“卫姐姐，我看你瘦的多了，是不是宫里的日子特别难过啊？”
子夫笑了笑：“自然也称不上是好过，不过既然已经进来了，又有什么法子，这也是各人的命罢了，说不得将就着熬日子吧。”
润樱好像有些不好说似的：“卫姐姐，从前咱们在公主府里的时候，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说一句话，你可别多心啊，听说你不是被皇上亲自点名带进来的吗？怎么又被发配到织造房去了？”
子夫坦然地道：“皇上也只不过是那天看我歌唱的过得去，一时兴起，才把我带进来，准备让我在宫里唱歌的，可是宫里人才济济，哪里轮得到咱们这小小的公主府里的人，这不是，过了两天，皇上早就把我忘到脖子后头去了，一天偶然看见我，就说用不着我了，叫我到织造房里做事。我能又怎么着？也只好来了。”
润樱脸上满是同情的脸色：“姐姐，知道你发配到织造房，我哭了好几场呢，从前我就听说，织造房的差事苦的很，今日一见，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果不其然。”
子夫笑着安慰她：“好了，好了，我们做奴婢的，生下来还不就是受苦的命？在哪里受苦不一样？这我不是也熬过来了？你也别为我担心了，你这大半年怎么样？看你还是一点没变，咱们府里从前的姐妹还都好吗？”
润樱哀伤的神色渐渐褪去，呈现出一丝喜悦：“都还好，不过没了卫姐姐，咱们府里的歌舞可是大不如前了，要是有什么小宴会还好，要是碰上什么大的宴会，公主总是发脾气，说这些人不中用，到了这个时候就念叨着你，说从前你在府里的时候，总是能创出新的歌舞来，独冠京城。卫姐姐，你在宫里织造房，可真是委屈了你的一身好技艺了。”
子夫淡淡笑了笑：“也不能这样说，宫里什么样的人才没有？我在公主府里还算过得去，在这里就不行了，本来就是薄命之人，就好生在织造房里待着罢。”
“那，卫姐姐，你以后能不能有出宫的机会了，难道就要在这宫里待一辈子下去吗？”润樱格外关切地说。
“也未必，宫里有定例，年满二十五岁的，就会遣散出宫，到时候我也许就能出去了。”
“啊，那还得好几年呢，卫姐姐，你可怎么过啊？”润樱吃了一惊，道。
“那也没有法子，宫里就是这个规矩，只要是进来的，就得等到二十五岁才能出宫。我也已经认命了，就在宫里这么熬下去了，到了那天，就可以出宫看见家人了。你今天怎么也跟着公主来了？不练舞吗？”子夫有些奇怪地说。
“我想卫姐姐想的了不得，几次公主进宫，我都要跟着进来，可是怎么哀求，公主就是不许，今天总算是看我可怜，大发慈悲，叫我进来了。不像她们，每次都能跟着公主进来，真叫我羡慕坏了。”说着笑着看了平阳公主身边的两个侍女一眼。
那两个侍女对视一眼，笑着向润樱道：“你还说呢，我们虽然每次都能进来，也只不过跟着公主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请请安就完了，难道还能到处走动不成？就是心里惦记着卫姐姐，也不能来看啊。”
润樱话还没说完，只听里面忽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女声：“子夫还没来吗？外面叽叽喳喳地在说什么？”
润樱连忙闭口，笑着向子夫吐了吐舌头，只见门首的侍女连忙答道：“回公主，子夫已经来了。”
说着向子夫笑着：“卫姐姐，你快进去吧。公主今天特意召见你呢。”
子夫向两个侍女笑了笑：“那我就先进去了，一会出来咱们再说话，现在来不及了。”
“姐姐快进去吧，今天公主是特意召见你呢。”两个侍女忙替子夫打起帘子，子夫感激地笑了笑：“我自己来就好。”
里面已经看见了平阳公主的身影，子夫不敢再说别的话，只得连忙进去了，猗兰殿中装饰十分朴素，一色的摆设都没有，只有家常的木几、茶杯、小榻等物，平阳公主站在一层帷幔之后，好像在对镜看着什么，子夫站在帷幔之前，轻声道：“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