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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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心曜月-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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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

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手阅读最晦涩的文字,他用满脸的胡子渣狠命的扎我的手背,他哭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怕极了……葶儿,咱们今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

“葶儿,你猜这碗里装的是什么……算了,你身子虚,还是不要用脑子比较好,告诉你吧,这是从茜草根中榨出来的茜素汁,好好看着为夫的手段。”

老九快乐的把茜素汁涂抹在了他自个儿、我和两个宝宝的手上,然后在一方大大的白绢上依次按下了手印……

“什么都看不到!”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不得不诚实的打击他的积极性。

老九得意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取出喷壶往白绢上一喷,顿时,生成了四个鲜亮绯红的手印,最大的是他的,其次是我的,两个小小的,是两个小宝宝的:“茜素不能直接在纤维上着色,但借助明矾水的作用,便可以生成不溶性的鲜亮绯红的色淀,而且具有良好的耐洗性……我决定了,今后每一年的今天,咱们一家子都保存一次手印,一直到宝宝长大成人……今后女儿出嫁了,就送给女儿做个念想!”

“那儿子会觉得老子偏心的。”

“不管他,谁叫他一出世就这么折腾人。”

“不可以!”

“好,好,再按一份好了。”老九边往我手上涂抹茜素汁边道:“给宝宝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出来参详参详。”

“还是请额娘取吧,我就生这么一次都差点踏进鬼门关出不来……可额娘却生了五哥、你和十一阿哥三个孩子,十一阿哥去得早,你又那么叫人不省心……”

“依额娘的性子,这十几天恐怕都睡不安稳罗,肯定梦里都在琢磨。”

……

今儿是宝宝出世的第七天,胤禟一大早就带着秦顺儿和何玉柱出去了,四日前苏麻喇姑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全皇宫的人都很悲痛,今天出殡,除留皇五子胤祺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胤祯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突然想起了在虚空中似真似幻的遭遇,心中百感交集……

似乎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伺候我坐月子的丫鬟婆子几乎都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好!是迷香!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第9章 

是梦魇?!胤禟说是啊,吓死人了,中了魔似的狠掐自个儿的手心,怎么唤也不醒……我原不信,脸上依稀还凝固着那把贴面匕首的刺骨冰寒!梦境怎会如此真实!我甚至觉得小五好象变了,可大家都说没变……我半信半疑,突然想起孩子们出世那天用茜素汁染的手印,便叫老九拿出来比对……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我太过神经质了!一切,只是个噩梦而已。

小四和小五窝在我身旁,一刻也不安分,动动小胳膊,蹬蹬小腿,伊伊呀呀的嘟哝着只有天使才能听懂的婴语。我无限满足的徜徉在初为人母的暖流里,幸福的几乎颤抖起来。

用绳儿系着只鲜艳的荷包来回晃悠,两对天真无邪的晶眸立即骨碌碌的跟着荷包转,嗯……宝宝们的视感很不错,刚将荷包收回,两只小王八羔子就立马惟恐天下不乱起来,小四扑腾的小屁股都撅起来了,我又好气来又好笑……小五,眸子里的泪像凝聚在荷叶中的水珠子,在啼闹的外力下一颗接一颗的滚出来……嶙峋的现实如横扫的镰刀,刷—刷—刷,脆弱的美满被割了个支离破碎……新生的婴儿,泪腺没有发育成熟,他们的哭,是流不出泪的干号……他有泪水,所以不是刚新生的婴儿,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小五……我被骗了,手印定是老九趁我昏迷时伪造的,小五是真的丢了!

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肝肠寸断,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当看到胤禟一边强做欢颜的与宝宝逗趣撒欢,一边又无比小心甚至偷偷摸摸的观测着我的情绪时,我便发不出声音也淌不出泪来,像一个晕车到了极致却又呕不出来的人,一个眼巴巴看着自己被蟒蛇生吞了一半却又再也无力挣扎的人……悲伤需要用眼泪去宣泄和调节,可当悲伤过了头,能挤出来的,只有满腹酸楚祭奠的微笑。也好,微笑是没有副作用的镇静剂,我们都需要镇定。

夜深沉,人寂静,向来沾上枕头便不醒人事的你,呼吸却依旧紊乱。你定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这般绞尽脑汁的蒙我……我也怕你知道了我知道后,会更难过自责,只好假装睡的格外的香甜……空气第九十九次出现了微弱的波动,这是今晚你第九十九次无声的叹息……真的好想钻进你怀里,可又怕自己崩溃的泪,会彻底烧焦你负荷过重的神经。

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像粘稠的糨糊,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却又理不出头绪,下不定决心……只是尽力的调养着身体,毕竟,一个虚弱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女人,又怎能养好女儿、寻回儿子?更何况胤禟的黑眼圈愈来愈重,眼中的血丝愈来愈多,脸瘦的微凹了进去,我甚至在他的额头上找了第一根,由疲惫和焦虑结合而诞下的细纹……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儿女催人老!

“我要进去见福晋,你们凭什么阻拦!滚开!怎么,我是洪水猛兽,她是细羽家禽,怕我一口把她吞了吗?”外面传来嘈杂声,其中一个女人尖利嚣张的嗓音分外的刺耳,我皱了皱眉,对侍立于旁的杏儿道:“让外面的人放她进来吧。”

进来的盛装女子显然精心修饰过了,削肩细腰雪肤桃腮柳眉樱唇,是个美人胚子,大红的牡丹旗袍衬托着倨傲而倔强的神情,眉宇间不加收敛的狂燥令明艳扭曲,如一朵即将被地狱之火吞噬的血玫瑰……这么冷的天,穿的如此‘冻人’,还刻意身着只有嫡福晋才能穿的“大红”,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我的心念一动,隐隐嗅出了点味道……

对着杏儿低低吩咐了几句,她依言而去……那女子也不行礼,唇上噙着轻蔑的冷意,她突然指着床上的宝宝:“蠢女人,我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个荒谬的谎言,可笑的令人发指!”

我冷冷的打断了她:“你还想告诉我,我每日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只是九爷找来的替代品,而真正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对吗?”

“你知道!”她讶然的退后一步,随即颤然失笑:“你早已知晓却还能不露声色!天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缺肝少肺、冷血冷心的女人!也对,倘若你的城府不深,手腕不高,心眼不多,又岂能将他迷的神魂颠倒,又岂能坐在嫡福晋的宝座上作威作福,不给她人丁点希望和活路!”

“原来你还知道眼前坐着的是嫡福晋,”我凶光一闪,杀机毕露:“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妻要妾亡,妾不可不亡?……今儿你犯的忌讳太多,怪不得我心狠,杏儿,桃儿,给她灌下去!”

“福晋息怒,”旁边有人求情:“刘氏千错万错,但毕竟还是三格格的生母,要不要等九爷回来了再发落?”

我不理会,冷笑着对刘氏道:“怎么?以为九爷回了,你就逃出生天了吗?”

刘氏凄声大笑,一仰脖便将杏儿递过去的茶碗饮了个干净:“毒妇,我的怨魂必化为厉鬼,日夜纠缠,要你恶疾缠身,灾厄不断,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话未落音,刘氏剧烈的呕吐出来,我一瞧污物,不出所料,她闯进来之前已经服了毒,“是生附子!桃儿,用浓茶水给她反复灌下,再用鹅毛探入她喉中催吐;杏儿,去取金银花、绿豆和生甘草,煎好后端过来给她服用,快!孙嬷嬷、钱嬷嬷,快把孩子抱到隔壁屋里去好好看护,你、你、还有你,也过去。”

一个时辰后,已经缓过来的刘氏花容惨淡,瘫在椅子上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你怎知我事先服了毒?最先给我喝的是什么?对一个真心求死的人,你能救一次,还能救第二次吗?”

“你来的时候,那种完全不顾后果的服饰和气势,又显得那样烦躁不宁,肢体不自然的颤抖,说话时嘴角的抽搐……所以,我怀疑你已服了毒,但服下的时间必定不久,因为你必须在毒发之前,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所以,我使计激你服下催吐剂瓜蒂散,原因有二:其一,你烈性决绝,必不肯说出服得什么,只有让你吐出来我看,才能对症下药;其二,趁毒物大部分或部分尚未进入肠道和未被全部吸收之前,催吐可排毒,否则,光凭后面那两剂绿豆甘草解毒汤,是缓不了这么快的……你是三格格的生母,三格格生的好看吗?”

刘氏的面容柔和了:“很好看,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及她。只可惜……”

“只可惜她不是儿子,又是庶出,而庶出的女儿,命运往往不济,你会担忧三格格的未来,对吗?好死不如赖活,难道你不想知道女儿什么时候长齐最后一颗乳牙?不想知道她亲手为你烹的第一碗茶是什么味道?不想在她穿上嫁衣后为她梳一个最美的发髻?不想为她的头生子送去二十个祝福的红鸡蛋?……你一了百了倒是好,难道你就不怕她学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却一个心疼的人也没有;你不怕她第一次来月事时,又痛又羞又害怕却又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供她诉说撒娇?……”

她掩面哭泣:“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什么都晚了,我犯下了无法回头的错!与弥子暇相熟的人正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失踪,九爷他们迟早会查到我!别忘了九爷的绰号是‘毒蛇’,平时蛰伏盘踞,一旦发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我是逃不掉的。”

“胤禟不是毒蛇!从来不是!”

“那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给你看他最好的一面。”

我根本不信,“你和弥子暇是怎么认识的?”

“进九爷府时,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即使如此,我依然天真的以为,他有了我之后,定会收敛吧,可我入府不到三天,他便又看上了一个男戏子,我可不像前面那几个那么谨小慎微,自甘卑贱,便寻上门去,却看到弥子暇正扮做龙女的模样,为他唱什么《水调歌头·梦龙女》……可笑的是,我和弥子暇本来是相对两生厌的敌人,可转眼工夫,我们便都沦落成了同病相怜的可怜虫。”

不幸的人总是在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胤禟啊胤禟,你究竟欠了多少债,造了多少孽?“是怎么唱的?你还记得吗?”我闭上眼睛,只觉身心俱疲。

“昨夜入东海,惊会龙君女。杏目桃腮,樱唇贝齿玉人娇。眉含情丝千缕,笑蕴万种风情,遍体裹鲛绡。波中呈曼妙,为我送娇娆。情暗动,心初乱,血似烧。香魂缥缈、逐伊清影共逍遥。我欲随波遁去,又恐龙宫威武,无计退心潮。怏怏梦还醒,无缘度长宵……”

挣扎着从床上爬下,让桃儿扶我走到刘氏面前,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恳求:“人,难免有行差踏错,走窄了的时候,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三格格失去她的生母……看在咱们同为女人、都是母亲的份上,求你告诉我,弥子暇究竟会把小五带去哪里?”

她愧疚的看着我:“我只知道弥子暇将孩子装在食盒里带走,说是要离开京城,隐居山林,其他的,我真的就不清楚了。可是,弥子暇的尸体已经被九爷他们找到,马车里面没有找到小五,这些,您还不知道吗?”

“什么时辰了?九爷怎么还没回?”这些日子,胤禟几乎都在酉时返家,偶尔有事耽搁了,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今儿好象有点反常……自从发现真相后,我一直以为弥子暇是关键,凭阿哥党的势力,在人海中翻出他是迟早的事,可是,他离奇的死亡令一切又变得错综复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

“格格,也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嫡亲孙女出嫁,明珠府也只送两个陪嫁丫鬟,”桃儿嘟起嘴抱怨:“可觉罗老太君却遣了奴婢、杏儿、梨儿和梅儿一块过来,就是要保护格格不受丁点委屈。您倒好,明明一肚子的黄连水,偏偏半丝苦意也不肯吐。对那个杀千刀的蛇蝎女人,你却命我们替她瞒着掖着,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傻丫头,”我把丝绢塞进咬牙切齿的抹着泪的‘娘家人’手里:“倘若让九爷知道了,刘氏还会有活路吗?人,总是在算计里走向腐烂;而佛,却能在宽恕中获得不朽,虽然咱们对佛的境界望尘莫及,但至少也不能像她那样一念成魔,铸下大错,小五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怀里,我又怎么忍心害三格格永失生母?这世界遗憾的事太多,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吧。”

桃儿低着头开始猛绞手中的绢子,欲言又止,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说!”

“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刚才奴婢在院子外面,好象瞧见九爷铁青着脸,带人上偏苑去了。”

“不好,咱们也去!”

……

行至偏苑外,只见三位小格格正被嬷嬷们带在那里玩耍,芜宁认出了我,绽开了娇憨而腼腆的笑,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三格格,稚弱清雅,如一簇粉嫩的春樱,柔得惹人怜爱……来不及多看也来不及多想,我进入偏苑,六名侍妾齐刷刷的跪在苑中瑟瑟发抖,12道射过来的目光比‘巴德哥赫猜想’更加复杂难解,这是我第一次从自欺的象牙塔中跳出来,如果‘七仙女’在之前只是抽象的概念,那么如今,我终于面对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一阵难堪和恍惚后,耳边却突然萦绕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我满怀委屈却提不起恨……

我命令自己微笑,于是亿万个脑细胞奔腾跳跃,向表皮传达微笑的指令,表皮细胞们,那些可怜的,远征俄罗斯的拿破仑的雇佣兵,不情愿的欠了欠屁股,蠕动了一下身躯,挤起了一小片儿微弱的涟漪……

“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

“回福晋的话,是九爷罚……福晋,您原谅她吧,她已经自己绞了头发,可九爷还是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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