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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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锦囊-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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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挨过三十大板的冯铨正俯卧在牢房里,上过药的伤口还是疼得钻心。他一向为人老实,从小到大也没吃过这等苦头,再加上满腹心事,真是内煎外熬苦不堪言,泪水禁不住便顺着眼角滚滚地往下淌。
这时罗疏悄悄走到牢房门口,隔着木栏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打破沉默开口道:“很疼吧?”
泪流满面的冯铨没有理会她,兀自低着头沉默着,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肯合作。于是罗疏便倚着牢门席地而坐,放低了姿态继续和他说话:“一看就知道你是没有吃过苦的人,这样牺牲自己,一定是为了保护什么吧?”
她用柔和的语调与冯铨交心,却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可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一刹那,牢中人的眼泪忽然涌得更凶,竟连眉头也狠狠蹙起来,神色中满是被人道中心事的委屈。
“你若一直这样不开口,等明天上了堂,要受的罪可就远远不止三十大板了。”罗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在离去前不无惋惜地丢下了一句,“唉,只可惜你一心一意地保护人,可谁又来保护你呢?”
说罢她径自转身离开,还没走出两丈远,就听见牢中的冯铨痛哭失声。
翌日韩慕之再度升堂提审冯铨,不料还没等到用刑,那冯铨便已哭着开口认了罪:“小人有罪,小人什么都招了……小人包船是为了抢亲,谁知却抢到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小人也吓了好大一跳,还没和他说上话,他就抢着跳了船!当时因为天黑,我们一船人打着灯笼在水上照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不知他是死是活。哪知没过两天就听说河里发现了尸体,那个人小人我不认识,实在不知道死的是谁……”
韩慕之听了他泣不成声的供认,心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于是轻快地一拍醒木,开口道:“你先别慌,待我细细问你——你一介良家子弟,却为何要抢亲?抢的又是谁家?”
冯铨听了韩慕之的疑问,立刻又委屈地流了两包眼泪,哽咽道:“小人一家都是本分人,若不是被逼急了,哪会做下这样的丑事?小人去年和对岸的梅家结亲,娶了他家的姑娘红英做妻子,哪知红英的兄嫂贪图彩礼,迟迟不肯让红英过门。小人我与红英情投意合,她也深恨兄嫂贪得无厌,因此暗中与我约定好日期,让我带着人上门抢亲,到时她与我里应外合,跟着我回家后,便是她兄嫂也不好过问了……”
韩慕之听了他的供词,却又疑惑道:“既然你和她情投意合,又约好了抢亲,怎么会抢了一个男人上船?”
“小人我也想不通啊!”冯铨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泪,吸着鼻子道,“那天我们一行人撞开她家的院子,一路冲进她住的厢房,就看见床上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我就猜想虽然她答应与我里应外合,但到底姑娘家羞怯,肯定不愿在这么多生人面前露面,所以才会躲在被子里。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脚又小,哪能跟着我们一起跑?于是我们几个人就合力扛了被子出门,中途被子里的人一声没吭,我也就没起疑。直到后来上了船,我拿出酒菜想给红英压压惊,被子里的人却始终不肯露出脸来,我只当是红英在和我闹着玩,便扑上去用力扯那被子,哪知就在争抢之间,被子里面竟然跳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我一时吓傻了,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冲出船舱,跳进了河。”

第十八章 梅红英

韩慕之听完了冯铨的话,不禁又问:“这些话,你昨天为何不招?”
冯铨跪在地上凄然道:“小人之所以不招,一则是因为惧祸,我本无心杀人,人却确实死在我眼前,怕说了也分辩不清,才想撒谎蒙混过去;二则是自家娶妻,还要靠抢亲才能得人,这样的事说出来必定招人耻笑。红英背着兄嫂与我暗订淫奔之约,虽然两家已通媒妁,说出来总归也有损她的名节。故此小人昨日才不肯启齿,望大人恕罪。”
韩慕之听罢叹了口气,饶过冯铨知情不报之罪,却仍是责备道:“本官岂是敷衍塞责、玩忽职守之辈?你越是惧祸,就越该早点说出真相。本官念在你秉性良善,先不罚你,你自己务必认真反省,今后好自为之。”
冯铨得到知县的宽待,连忙俯下身磕头谢恩。
韩慕之便又问道:“你说你不认识道士玄清,当日你抢亲不成,后来就没有再与梅家的人有联络吗?”
“出了这样的事,小人又惊又怕,又疑心自己之所以抢错了人,是因为密谋已被红英的兄嫂察觉——那对夫妻为人蛮不讲理,我还怕他们上门寻衅,又哪敢去梅家打听消息?”冯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小人原本打算先在家里躲几天,等风声过了再设法联系红英,结果还没来得及上梅家,就被大人拘捕了。”
案情线索到此又被中断,韩慕之不禁微微蹙眉,心想接下来还得往梅家去查。
此案通过冯铨的供述,瓜连蔓引,又牵扯到冯铨还没过门的妻子梅红英身上。照例良家妇人除非死罪和奸罪,都不能收监,只准拘在家中讯问。因此韩慕之便暂且退了堂,回二堂后招来罗疏,请她去梅家走一趟。
“多亏你昨日说动了冯铨,这案子才能有进展,”韩慕之望着罗疏赞许道,又嘱咐她往梅家去,“今天还要再麻烦你辛苦一趟,上梅家去见见梅红英。我顾及她是小家碧玉,只怕羞涩惊怯,不能将所有事都说清楚,不如你还是作妇人妆扮,上门拿些软话好好安抚她,诱她说出实情。”
罗疏点头答应下来,又笑着谢了韩慕之的夸赞:“那冯铨今日肯招,主要也是因为害怕再受刑。他虽与梅红英情投意合,愿意为她遮掩家丑,可心里说到底还是觉得委屈,所以今天才会撑不住说出了实情。”
韩慕之闻言便也忍不住笑道:“那孩子倒是个老实人,我也不忍心再看他吃苦头,可惜我在大堂上只能唱白脸,好在还有你,可以从中斡旋。”
罗疏低头笑了笑,便向韩慕之告辞,带着任务离开了二堂。回厢房后她换上了早先为林氏案置办的湖蓝色袄裙,又到衙门外租了一头毛驴代步,由陈梅卿安排的一名捕快领着,一路往梅家去。
偏偏她牵着裙子跨上毛驴时,又被无所事事在衙门附近闲晃的齐梦麟逮了个正着。齐梦麟第一次见她穿女装,顿时眼睛一亮,连忙蹭上去搭讪道:“你又打扮成女的了?果然整个县衙都知道你是女的,就我不知道!”
罗疏不理他,径自赶着毛驴往前走。齐小衙内讨了个没趣,转身冲进县衙,不一会儿竟骑着一匹五花马追了上来,硬是一路不紧不慢地跟着罗疏,笑嘻嘻道:“你身上这衣裳样式,扬州早就不时新了,赶明儿我送你一套浅桃红堆纱的裙子,准保你喜欢。”
“不必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喜欢?”罗疏抬头横了他一眼,拿这越挫越勇的无赖没办法,“世人都道扬州好,齐公子既然恋乡,何不赶紧回去?”
齐梦麟撇撇嘴道:“再好的地方,从小住着也腻了,我难得有自由,一定要玩到过年再回家!”
“齐公子真是好兴致,眼下才三月,”罗疏嘴里不觉讽刺道,又赶着驴子往一旁让开了两尺,避开越凑越近的五花马,却由衷赞道,“你这匹马真好,从哪里来的?”
“自然是我家的,”齐梦麟一听罗疏夸奖自己的马,不禁捋了捋马鬃得意洋洋道,“我骑着它从扬州一路到临汾,已经瘦了不少,以前可肥呢!全扬州的马也没它漂亮!”
这时一直在前面引路的捕快忽然回过头,咧着嘴开起了玩笑:“是啊,谁都知道,扬州城里瘦马最多。”
齐梦麟听了捕快粗鄙的玩笑,刚想笑,忽然想起罗疏过去的身份,不由紧张地瞄了她一眼,发现她果然神色不悦,于是立刻板起脸来咳了两声,另找话题:“话说回来,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一旁的罗疏依旧冷着脸没有回答,倒是走在前面的捕快浑然不觉地接了话:“哦,我们这是要上梅家去问案呢。”
“去梅家问案?”齐梦麟听了不由诧异起来,“问案为什么不将人抓到大堂里问,反倒要你们上门去?”
“因为咱们要审的人是个大姑娘,不方便把人抓去大堂抛头露面的。”捕快回答道。
齐梦麟一听说有大姑娘可看,顿时来了劲,乐滋滋地骑在马上笑道:“既然是问案,本公子也少不得跟着你们走一趟,说不定还能帮点忙。”
这时罗疏终于被他假模假式的借口逗乐,撑不住笑着反问:“齐公子能帮什么忙?”
“怎么?你以为我没用?”齐梦麟指着自己的鼻子,大言不惭地邀功道,“你别忘了,尸体可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然后呢?”罗疏斜睨他一眼,故意提醒他回忆当日的窘状。
“然后……”齐梦麟顿时词穷,张口结舌了半天,忽然又指着罗疏道,“然后你也是我救的!对不对?”
罗疏闻言双眉一蹙,没好气地望着他答话:“对,我是你救的。今天我就还你这份人情,让你跟着凑热闹。”
“哼,你欠我这么大个人情,这样就算还清了?哪有那么便宜的?”齐梦麟嘴上虽然如此说,心里却挺满足。
“当然就算还清了。当初你若不救我,现在恐怕连这点好处都还没有呢。”论起插科打诨,罗疏又岂会输阵,“这就好比做买卖,当初救不救人由你,如今报偿多少在我,你顺心我如愿,才叫皆大欢喜。”
齐梦麟听了她的话,嘴里不禁啧啧叹道:“你可真会做生意,这如意算盘拨得,就连苏杭的商人也比不过你!”
就这样一路插科打诨,罗疏一行人不知不觉便抵达了梅家。县衙的另一拨捕快比罗疏出发得更早,这时已将梅家控制起来。梅红英和她的兄嫂被分开拘在三间房里,罗疏走进梅红英的闺房时,就见她正垂着头静静坐在床边。
罗疏打量了一下整间厢房,这时才走到梅红英面前坐下,轻声问道:“这间就是你平日住的屋子?”
梅红英原本被官差吓得失魂落魄,这时听见一道和气的女声,不由抬起头一眼看见了罗疏,双眼中打转的泪珠顿时跌落:“这里是我住的屋子……外面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官差突然上门找我,姐姐可否告知一声?”
罗疏见她面色慌张,连忙安抚道:“别怕,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梅红英闻言脸色一变,见罗疏态度和善,这时终于颤着声问:“是不是和冯郎他有关?”
罗疏点点头,等她继续往下说,不料下一刻梅红英却忽然哭出了声,上气不接下气道:“是不是我哥哥报官抓他的?”
她的话令罗疏心中一动,索性将错就错地往下问:“他现在人在狱中,你可知道你哥哥报官抓他,是为了什么事?”
“知道,”梅红英点点头,手里不安地捏着裙子搓揉,泪眼汪汪道,“是因为抢亲。他没能抢到我,却被我哥哥知道——我哥哥这样的无赖,没事还要闹三分,出了这样的事,岂肯饶过他的?定然会去告官讹他一笔。可是姐姐,如今我拼上性命也要说,我与冯郎是共谋,你们别罚他,罪在我身上。”
罗疏从她的话中听出蹊跷,不禁问道:“你住的这间屋子离外门最近,所以你才会想到与冯铨里应外合,让他半夜抢亲,对不对?”
她见梅红英点头,便又疑惑地问:“你既然里应外合,夜间必然会先去院子里拔开门闩,届时冯铨长驱直入,另有一帮人对抗你兄嫂,又怎么会抢不到你?”
梅红英低头抹着眼泪道:“话虽如此,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那天我哥哥因为有事出门,我正暗自窃喜,谁知嫂嫂忽然说晚上要与我换房住,我原先不肯,可她一向刁蛮惯了,又是撒泼又是打骂,最后我只好顺着她……唉,闯下这样的大祸,连累了冯郎,还不都是因为我懦弱。”
话到此处,案情瞬间豁然开朗,罗疏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和一枚银戒指,递到梅红英眼前问:“这两样东西,你可认识?”
那梅红英只往罗疏手中瞄了一眼,便抬起头疑惑地回答:“认识,这是我嫂嫂的东西,又怎么会在姐姐手里?”

第十九章 终身事

罗疏便将手帕和戒指收回袖中,起身向梅红英告辞,临出门前又对她温言相慰道:“你放心吧,冯铨他不会有事。你先在家中耐心等几天,往后你二人必然会团圆。”
说罢她推开门,门后登时就冒出齐梦麟贼兮兮的一张脸,她不由一哂,推开他飞快地关上门,没好气地讥嘲道:“你还真是会见缝插针,到哪儿都不忘看姑娘。”
“来这儿不就是为了看姑娘的么,啧啧,果然挺清秀,”齐梦麟意犹未尽地向屋中张望着,随后又问罗疏道,“刚刚我都听见了,现在你是不是要去审她的嫂子?”
罗疏拿这专爱偷听壁脚的家伙没办法,索性不再理会他,径自前往关押着红英嫂子梅氏的厢房。
梅氏此刻独自一人坐在厢房中,心下正忐忑不安,猛听得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便连忙抬起头来张望,一双精明的丹凤眼斜挑着,将来人上下打量了几遍。
罗疏迎着她放肆的目光坦然走上前,与梅氏面对面坐下,温和地开口问道:“近来你家晚上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梅氏听她语气和软,心中惧意便先去了一半,装模作样地撇嘴笑了笑:“怪了,晚上除了关门闭户、蒙头睡觉,还能发生什么事?”
罗疏一听她话里的意思,便知道这梅氏为了自保,根本不会将冯铨抢亲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于是她索性对梅氏开门见山道:“有一晚你丈夫不在家,你便强行与你的小姑红英对换了卧房,可有这回事?”
“没有。”梅氏一口否认,拉着脸冷笑道,“她那里是什么金窝?我好好地自己屋里不睡,倒稀罕睡她的屋子?”
罗疏见她还在抵赖,只好低头从袖中掏出了手帕和银戒指,递到梅氏眼前给她看:“这两件东西是不是你的?”
梅氏随意瞥了一眼,依旧面不改色地否认:“不是我的。”
罗疏闻言一叹,将手里的东西重新塞回袖中,低声对刁蛮的梅氏道:“你可知道,玄清已经为你死了。”
梅氏听了罗疏的话,目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已越发尖利起来:“什么玄清?我不认识!你们别尽找脏水往我身上泼!”
罗疏看着梅氏表情狰狞的脸孔,只得无可奈何地对她说出自己心中推演的真相:“那日你的丈夫因事出门,你便约好了与玄清夜半私会。你的卧房离大门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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