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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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劫录-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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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丈人那里回来,夜已经深了,我满脑子都是政治风波,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觉。我妻远远躺在床榻的另一边,实在不耐烦了,用手轻轻一捅我:“夜深不眠,可要唤雪念来服侍丈夫?”

我知道她在打趣,但自己正在烦躁中,于是没好气地回嘴说:“好呀,正好叫雪念来陪夫人睡,我去马厩吧,料那里再怎般辗侧,马总不会踢我。”我妻笑了起来:“丈夫今日好大脾气。若有事不决,何不披衣去中庭走走,料必有所得的。”

她说这话,分明有什么特别的用意。我翻过身,望着她的脸——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看到一对明亮的大眼睛,眼中似乎蕴含有一丝笑意。“夫人叫我出门走走?出门走走有何可得?”她轻轻用手一推我:“丈夫但出去走便是。”

我心下疑惑,慢慢地坐起来,披上衣服,走到门外。今晚月色极明,庭院中如白霜铺地,寂静无声。已是九月,秋风袭来,不禁打了个冷战。我随便走了两圈,什么都没发现,倒是寒侵脏腑。正想回房去睡,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倒似乎是有人在廊下打哈欠。我循声走过去,只见苹蒿蜷缩在走廊下面,嘴巴张得大大的,伸直了双臂,又打开了第二个哈欠。我心中奇怪,简单一揖:“苹先生晚来不眠,如何倒在这里坐地?”

苹蒿转过头来,望着我一笑:“离先生也不得眠,倒出来闲庭信步哩。”我心中越发疑惑,难道妻子是知道苹蒿就在屋外,因此故意要我出来找他?反正睡不着,我苹蒿闲聊一番也罢,况且,我也正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

苹蒿坐得端正了一点,伸袖子拂一拂身边的灰尘,示意我坐过去。我才坐下,他就用等待的目光望着我,似乎知道我有事要问。然而千头万绪,从哪里开始才好呢?我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说:“前日萦山上所见老丈,不知究是何人?”

苹蒿回答说:“是某师尊。”我追问道:“名讳如何称呼?”萍蒿微微一笑:“万物是虚,何名独实?要名字做什么。”我被他噎了一下,低头想了想,才继续问道:“离某何德,令师执意要点化于我?”

苹蒿点点头,象是欣慰我终于问到了正题:“我曾与离先生言讲,万物皆虚,独你不同……”我皱了皱眉头:“万物皆虚?难道苹先生与令师,也是虚的吗?”苹蒿望着我,继续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期盼之色,似乎希望我有所领悟。

然而我不过凡俗一个,能有什么领悟?倒是曾经听说过有一派修道士认为:万物皆虚,我眼之所见,鼻之所嗅,耳之所闻,身之所触,斯物在矣;眼不见,鼻不嗅,耳不闻,身无所触,则其物不在;唯我心是真,心外更无它物。

从来鄙视和嘲笑这种奇怪的理论。你认为独你是真,舍你皆假,万物皆你心所化,那么我也认为独我是真,舍我皆假,万物皆我心所化,两者互为矛盾,究竟谁才是真,谁才是假?提出这种理论来的家伙,不过想证明自己比他人高一头,自己是唯一,他人它物都是虚妄而已,对付这种家伙,就该好好揍他一顿,让他看看什么叫“以假乱真”、“以假灭真”!

不过苹蒿当然不是在向我解说这种理论,因为他没有说自己是真,而我是假,反而在说自己是假,独我是真。这种奇怪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仔细想了想,犹豫半天,才大着胆子问道:“莫非……莫非在下本是上人谪贬凡世?”

有一种乡野传说,不被古来任何宗门承认:据说上人甚至仙人,是永生不灭的,若经劫数,则谪贬凡尘,再度修炼,等待机会重登上界。至圣曾经驳斥过这种说法,因为宇宙苍生甚至万物,有生就有灭,是不存在真正永恒的事物的。永恒的只有宇宙间的规律,有无间的转化,但其实宇宙也有生灭,所谓永恒,从来只是相对的,而没有绝对的。

听了我的话,苹蒿突然仰天大笑:“妙哉,妙哉,南辕而北辙,设无山川险阻,江海相隔,殊途同归,是之谓也。”这话听得我一头雾水——高人们总喜欢打哑谜,不肯明白讲话的吗——“在下不敏,苹先生教我。”

苹蒿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浮尘,缓缓说道:“你是不悟,非是不敏。我非是不肯教你,正为不得其教也。一分辛劳,一分收获,你在尘世间多辗转几年,也有好处。反正万物是假,宙也不得其真。你且慢慢想吧,慢慢想吧……”说着话,一边伸懒腰打着哈欠,一边往庭院外走去。

我愣在那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是根本毫无头绪。不过我妻说得没错,这样一来,倒把那些政治风波暂放脑后了。我被灌输了一大套莫名其妙的宇宙万物的道理,相比之下,人世间的风云动荡,如蜗角相争,又有什么意义?

第二天起来,苹蒿又早匆匆离开了,不知道去往何方……

第二部,龙池劫灰第三十一章秘窟

更新时间:2008…6…2410:46:10本章字数:4499

古诗云:心之所历,何异一窟,不知所往,不知所出。

安定持统元年腊月,忠平王郕瑜在永泰,高市王郕琅在南定,同时举兵,以“正纲”为旗号,各起五万大军,南北夹击京都。丈人也在成寿响应,募兵一万三千,准备东去与忠平王会师。

拥戴忠平王郕瑜为共主,称“靖国大将军”,然而高市王郕琅也称“安国大将军”,两个大将军,品阶相同,摆明了是暂时合纵,等诛灭大司马崇韬,大家还有后话。对于这种连小孩子都骗不过的把戏,我暗地里窃笑不止。

忠平王给了丈人“西平将军”的职衔,丈人还帮我讨了个“北营校尉”——我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武职,不过反正秩二千石,升官加俸,也没道理推辞。

丈人出兵,肯定要留人守备老窝成寿,我当仁不让地领下了这个“重任”。我对打仗没兴趣,况且也根本没上过战场,不是这块料——丈人则不同,他是与西北强蛮多年鏖战,积累军功才做上太守的,因此两位大王都抢着要拉拢他。“西平、石府两郡若有兵来,全靠贤婿抵挡,使我无后顾之忧。”临行前,丈人这样嘱咐我。我唯唯连声,心里却在说:“你倒是把尉忌或者别的什么会打仗的家伙留下来呀,我怎么懂得守城?”

当然,丈人是肯定要把尉忌这种猛将带在身边的,而尉忌得到上战场的机会,整张脸兴奋得通红如枣,我要是提议把他留下来守城,他定要恨我一辈子,没必要结这种怨仇。况且,我认为孤悬在西的西平、石府两郡太守,根本没胆子应崇韬的要求发兵救援京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赶紧派人去石府把父亲、姐姐他们接出来吧。

丈人浩浩荡荡出了城。他在的时候,总喜欢拉着我闲聊,我虽然不耐烦,却不敢起意逃走。这下子倒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安静静做点自己的事情了。

然而也无事可做。守城事宜我交给部下自去办理,回家看书又有点烦闷,想起来到成寿大半年,高航城内外的名胜古迹还没来得及观赏呢,不如趁这个机会游玩一番——可惜还是冬天,若那几个家伙等春暖花开再举兵,就更完美了。

独乐孰如众乐,我邀请妻子同行——婚前她曾在成寿居住过数年,应该去过不少地方,也能做半个向导吧。妻子听了我的提议,用奇特的目光望着我,问:“父亲要丈夫守城,你怎有闲暇去游山玩水?”我“嘿嘿”一笑:“城防之事,自有典守,你认为我横插一脚,会把事情搞得更完美吗?”妻子也笑了起来:“丈夫倒有自知之明。”

她向我介绍说,高航附近的名胜古迹并不多。城内只有寒云宫一处,肇建于景历祥福四年,有一百余年的历史了,不过最好逢年节集会的时候再去玩赏。城外则有阳濛岭、樵关遗迹和望秋亭三处名胜,不过她身为大家闺秀,以前是从未出城游玩过的,因此也都很生疏,无法为我做向导。

不能做向导就不做向导,沿途问讯,自去觅胜寻幽,也是人生一乐。于是商量定了,找一个风和日暖的白天,我们带着小丫鬟雪念和三五名随从,出城先往最近的望秋亭去。

据说威朝末年,群雄割据,高航一带是小国筹国的领土。当时筹国治理此地的邑宰名叫宽伦,为人严谨而仁慈。某年秋季来得晚,五谷迟迟不熟,眼看百姓们就要熬不下去了,宽伦在郊外视察,一时感慨,遂吟道:“望秋望秋,何秋之姗姗不至耶?”秋后百姓感念其德,就在他吟诵的地方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以纪念此事——这就是望秋亭的由来。

出高航南城门,走不上两里路,就来到了望秋亭。这亭子当然不可能是威朝时候的建筑,后人多次翻修,连样式都带有浓郁的本朝风味,看了实在无趣。若是春天来,想必四野一片青翠,或者秋季来,缅怀“望秋”之意,都还算不虚此行,但现在正当冬令,亭子周围到处光秃秃的,田中只有僵土,陇上枯草离离,一派萧瑟的景象——我实在后悔浪费时间到这种地方来。

和妻子一起下了马车,进入亭中小坐片刻。雪念把携带的酒食端上来,我们随便聊聊,用点点心,准备过个一刻钟就回城去。那小丫鬟长得越发标致了,我不免多瞧了几眼,可是又怕被妻子发觉,不敢过于放肆。其实我毫无背叛妻子的意思,不过爱美好色,乃是男人的天性。雪念就姿容来说,当然要比我妻差得远了,但别有一种袅娜风味,所谓春花秋草,各擅胜场,便不狎玩,皆可远赏也。

说起远赏,我妻这朵真正的解语花(她能看透我的心思,还不算“解语”吗?),我远赏了年许,至今还未曾沾身。虽然同屋而居,同榻而眠,但我们始终以礼自持(天晓得,那绝非夫妇之礼!),没出过什么事情。我就象衷心喜爱一朵玫瑰,但一则惧其刺,一则惊其美,不敢伸手去采撷——虽然有采撷的资格——这实在是大违本性的举动。但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看透自己呢?做出违背自己夙行的举动来,也并非罕见吧。有时候我甚至得意地想:没料到自己还真是个君子,有美同榻年余而不沾身的,恐怕普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不过,不会这才是我真正的品德吧,不会因此才被那老修道士看上,认为我有悟道的潜质吧?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若就此发展下去,人生太也寡淡无趣了。最倒霉的是,因为一点点天良未泯,因为怕被妻子看穿心思,我连别的女人也不敢招惹——没有尝过女人滋味的男人,还叫什么男人?我不会以不算男人的男人之身,就此孤独终老吧……

虽然明知道我妻能看透自己的心思,还是经常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果然,我才在懊恼,妻子突然微笑了起来:“景致无聊,因此丈夫也尽想些无聊的事情。咱们不如归去如何?”我听了这话,不禁背上冷汗涔涔,急忙站起身来:“夫人说得是。且归,且归。”

隔了两天,再往阳濛岭去。阳濛岭在高航城西约十里的地方,不算峻高,却很深幽。我们一行七八个人从辰末入山,延着石径慢慢向上攀爬,走到中午前后,石径就已经不见了,必须自己拔剑斩断枯萎的荆棘,开辟去路。

瞥眼望去,雪念那小丫鬟皱着眉头,娇喘嘘嘘,似乎已经快要走不动了。我也觉得脚底有些发痛,小腿有些酸软,正想建议停步暂歇,我妻倒先开了口:“日已当顶,何不暂歇,用些干粮?”我吃了一惊,只怕她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这才抢先提出要休息的,斜瞟了一眼,从她脸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什么来。

当下找了一处背风的崖底,铺上草席,仆役摆开丰盛的酒食。“若当夏令,此处必是古木参天,荫荫如夜,是避暑的好去处,”我们才坐下来,妻子左右望望,突然说道,“时不合景,景便褪色。再往深处去,料也无它,不如饭后便归去吧。”

我虽然赞同妻子的建议,然而心中实在懊恼。好不容易有了出来玩赏山水的时间和机会,偏偏季节不对,接连两趟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心情一低落,食物吃到嘴里也没什么滋味,只好一杯一杯地饮酒。

饭毕,妻子微微一鞠,拉着雪念转到不远处一片光秃秃的树林里去了。我知道她是去方便,自己也觉得有些腹涨,不过男人当然不必避讳什么,面对崖壁就可解决了。甚想尝试用尿在地上划出字来,可惜没能成功——我之无聊,竟至于此矣。

然而重新坐下,等了很久,却不见妻子和雪念回来。我知道女人麻烦很多,但麻烦到这种程度,还是第一回遇见,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想到这里,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我妻是半人半灵之体,就靠那一半的苹妍,有什么猛兽甚至妖物敢来招惹她?不过久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一边呼唤了两声,一边往那树林中走去。

才进树林,突然看到不远处树根下侧躺着一人,瞧服色正是雪念,我吓了一大跳,急忙跑过去扶她。小丫鬟本就轻灵俊秀,柔若无骨,现在晕倒在地,更是轻轻一托就抱了起来。往她心口拍个定心静气符,触手处绵软一片,惹人遐思——不过我马上紧张地四处望望,害怕妻子就在附近。

“嘤咛”一声,小丫鬟缓缓醒转。我急忙问她:“发生何事?夫人呢?”雪念面色惨白,却满脸的疑惑,一指身旁不远处:“夫人往那洞中去了,奴婢执意跟随,夫人不允,突然一阵头晕,便倒在这里……”

我心中更为疑惑,关照她去通知其他仆役,都到洞门口来等候,自己拔出佩剑横在身前,慢慢往那洞中走去,嘴里还喊:“夫人,夫人,你可在里面吗?”

我妻八成是进了洞了。雪念怎会无缘无故晕倒在地?莫非是妻子用苹妍那一半施了什么妖法,使其昏睡?我不禁想起当年在百木村和钟蒙山中发生过的事情,使人丧魂不醒,原是她的拿手好戏。

树林并不大,紧靠着山崖,山崖上的这个洞,看似并不甚深,走进去却突然一拐,黑漆漆的,远处隐约有一点亮光,似乎别有洞天。我一边呼唤,一边谨慎地慢慢向前挪动脚步,走出不过十多尺,突然身旁人影一晃,吓了我一大跳。

睁大了眼睛,藉着远处的微弱亮光仔细观瞧,原来此人非他,正是我妻。看不清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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