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长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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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冷长平-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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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东仓河距离丹水的秦军营垒不过十二里路。
前方激烈的厮杀声。战马的嘶鸣声,交杂在一起。战事正如火如荼。可到了此处,却是一片寂静,好像战事离着此处甚远。
赵军前军一路胜战,后军接到捷报,却限于军令无法亲上战场,众人都有些百无聊赖。可大军仍是要随军前行,前方左边是小东仓河,右边是高山。道路愈来愈险,越来越窄。反正捷报频频,赵军将士们都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鱼贯着从山路中前行。
前方尘沙扬得更高,更听得隐隐传来金鼓之声。有一名赵军“啐”了一口,骂道:“早晓得秦军这么不堪一击,廉老头还死守这三年做什么?”旁人有人哈哈大笑:“不如叫你穆大将军来……”
可这话语未完,蓦地山顶上号声大作,战鼓雷鸣。山顶上投下无数巨石,登时把狭窄的道路封住。赵军毫无防备。道路本狭,登时挤成一团,有的被巨石击中。有的互相挤踏。
只听得蹄声杂沓,人喧马嘶,赵军纷纷都堕入小仓河中,他们身上铁甲厚重,一落河水,立时沉底。
赵军正在慌乱,几千黑甲骑兵却从山坡上,趁其不意俯冲而下,向赵军狂冲而来。赵军这才明白过来。有秦军要居中拦截。赵军士兵立刻都挥舞起矛戈长剑,拼死抵抗。
又有无数秦军黑甲。从山上直杀下来。司马梗号角声一起,两万秦军于金鼓齐鸣中一起朝两边屠杀。这些秦军长矛在手。飞鹰锐士人强马健,手中的秦国强弩箭如雨发,地势又狭长,赵军抵挡无力,死伤无数,霎时被巨石隔成了两段,首尾隔着巨石相望,相救不得。
莽莽山道中,河岸上到处是尸体兵戈,和青色的旌旗衣甲。断路前方的赵军只能追赶着前军而去,后面的只图先撤开这峡谷,向故关退却。
秦军见己方得胜,赵军败退,登时呼声雷动,纷纷挥舞着长剑长矛,朝着月夕与司马梗欢呼。
“司马将军,你带着这两万将士,在这里给我守住了,不可叫一名赵军通过。”月夕勒转马头,高声叫道,“所有飞鹰锐士听令,跟我去故关。”
飞鹰锐士士气正盛,齐齐高声响应,追逐着被截断的赵军,一路朝故关杀去。一部分落在后面的赵军,跑得快,已经退入了故关之内。月夕也不挑战,带着飞鹰锐士,只在小东仓河与故关之间,穿插绕行,一路清扫路上的残余赵军。
只要她与飞鹰锐士扫清这道路,将赵军逼入故关内,秦军便可在这一段路上再筑起营垒,将赵军彻底分为两段。赵军出击的主力没有粮草,无法回撤;而故关内的赵军则只能空守着粮草辎重,不能增援决战。
这青山绿水之间,月夕一路杀将过去,遍地都是尸首。秦军越战越勇,赵军边战边撤。遇上几只零散赵军,都不能抵抗。
月夕走马向东,不多时,前面尘头大起,一彪军马直冲过来。月夕冲在前面,只当又是小股的残余赵军。可不料这一支赵军人数不少,且抵抗得相当顽强。
一名赵军士兵已经负伤,血流满身,见到月夕带兵冲来,仍是不顾一切地直往前冲,要将月夕杀死。月夕信手抢过一根长矛,纵马挥杀,一矛便朝那士兵刺去。
对面一员赵将纵马如飞,倏忽抢在众人之前,转瞬杀入秦军之中。那人生龙活虎般勇不可挡,一剑隔开了月夕的长矛。月夕丢掉长矛,右手拔出长剑,直取赵将的眉心,那赵将抬起头来,那剑正到了他面前。
月夕大惊失色,却将剑一收,高声道:“赵鄢,你怎么会在此?”
赵鄢正杀红了眼,见到秦将装扮,满身鲜血的月夕,一时认不出来,依然举剑劈来。月夕以剑相挡,厉声道:“赵鄢。是我。”
赵鄢定睛一看,这才认出眼前之人竟然是月夕,他更是诧异不已。收回了剑,劈倒迎面而来的秦军。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月夕。
“赵鄢,你怎么会在此?”
“上将军叫我务必要护送……回邯郸。”赵鄢高声答她,可中间的话,不晓得是他自己收住了口,还是被疾风冲散了,月夕没有听的真切。
“上将军?哪个上将军?”不知为何,月夕只觉得全身冰冷,手上顿时停了下来。旁边一名赵军挺矛刺来。反而被赵鄢一剑挡开,一边叫道:“姑娘,赵王拜了少将军为上将军。他就在前军阵中。”
赵括?他怎会在此?月夕顿时一身的冷汗。
他若真的做了上将军,赵军主力已被王龁引进了口袋,中军被月夕而断,粮道亦绝。前军失去了故关的军粮和辎重补给,那赵括,赵括他……
月夕双手不住地颤抖,半晌才醒悟过来,纵马到了赵鄢身边。颤声道:“赵鄢,这里,此处……”
她心神一定。厉声道:“赵鄢,此处赵军败局已定,你莫要逗留,速回邯郸向赵王与平原君求援。”赵鄢闻言,一点头,拨马便走。
月夕呼哨一声,刻意带着秦军朝北追杀,见赵鄢带着一小队人马朝故关而去,月夕这才放下心来。
赵括……
赵丹终于还是没放过他。终于还是逼着他出战。可他怎么……他怎么……会是那样的鲁莽之人?当初他在中条山一战与眼前之战大同小异,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怎会瞧不出王龁眼前设下的迂回包抄之计?
又是谁,骗她说赵军的上将军是乐乘?
月夕猛地抬起头。厉声叫道:“王恪。”
王恪自一旁应声纵马而来,月夕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厉声问道:“王恪,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王恪见她面色骤变,只是莫名其妙。
“赵军的新任主将,不是乐乘。”
“怎么可能?那日在秦王宫我听秦王亲口说的。你没听司马梗也是这样说的么?”王恪立刻道,“莫非是赵军刻意隐瞒?”
“赵军隐瞒这个做什么?”月夕一愣。
没错,王恪没有说谎。是有人连同了秦王与司马梗,刻意要欺瞒王恪和自己。秦王欺骗王恪,是因为怕王恪在自己面前说漏了嘴。可秦王为何又要借王恪骗自己?
一定是有人早有谋划,要用到飞鹰锐士作埋伏;他亦晓得月夕与赵括的不寻常之处,只怕月夕延误战机,所以才处处隐瞒月夕,只为了留这一只伏兵,叫月夕为他所用。
不仅如此,这人今日在山上,更是依势而动,将令临机而出,将赵军一步步引入死局之中。这世上还会有什么人,用兵如此鬼神难测?
月夕突然脑子一清,对王恪问道:“你爹呢?我要见左庶长。”
※※※※※
月夕留下飞鹰锐士在故关之前,清扫赵军。她自己与王恪纵马奔驰,回大营去见王龁。
她不住地扬鞭催促,黑暗中马足不知在甚么东西上一绊,战马突然跪倒。月夕心中又慌又怕,竟然平生第一次控不住马,一个倒栽葱跌了下来。
她坐在了地上,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王恪到得跟前,扶起了她,才茫然爬了起来。
十几里路,快马片刻便赶到了王龁的大营前。
她直奔王龁的营帐,下马便要冲入帐中。却被守营的侍卫拦住:“白将军,左庶长有令,没有他的号令,谁人都不能入内。”
“号令?什么号令?”月夕冷笑道,“好,那你们进去,告诉左庶长,说我白子服……”她愣了愣,忽然轻笑道:“说我白月夕,要见上将军。”
她嫣然一笑,便是这厚重的盔甲与满面的血污,也遮不住她娇艳的女儿之态。那侍卫看得有些发愣,上下打量了月夕几眼,不晓得自己熟悉的白将军如何成了一位姑娘。
月夕见他没有动静,伸手便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指着那侍卫,厉声道:“还不去。”
“月儿,你做什么?”王恪上前要抢下月夕手中的剑,月夕一抬手便推开了他,却见营帐的门帘一掀,王龁从里面缓步而出。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侍卫退下,将营帐的帘子掀开了一个角,伸手示意道:“白姑娘,上将军有请。”
“爹,不是你是主将么?哪来的上将军?这是……”王恪听得惊诧。月夕却冷笑道:“左庶长还算老实,这战,果然不是你打的。”
王龁轻咳了一声,仍是伸手做请状。月夕将手中的长剑用力插到了地上,扬头直入营帐,王恪正要跟进去,王龁却将他一拦,摇了摇头。
月夕进了大帐,只见一人坐在几案之前,脑袋狭小,白发苍苍,正埋头瞧着案上摊开的竹简。他听到月夕的脚步声,慢慢地抬起头来,双眼锐利,一动不动地盯着月夕。
月夕见到这人,面上的不屑与傲慢霎时尽失,望着他,半晌才低声叫道:“爷爷,真的是你?”
“是我。”那人沉声道,“秦王有令:白起秘入长平,任何人不可走漏风声,但有违令者斩。”

☆、4 岂堪错上错

“原来不仅是赵军不晓得,便是我们秦军上下,除了左庶长,都无一人晓得是爷爷坐镇此战。”月夕苦笑道,“那爷爷如今又为何让我见你?”
“当初是怕赵军晓得老夫坐镇此战,不敢妄动,才刻意秘密行事。如今二十万赵军已经被围在长平谷底,这战便算打完一半,也不怕他们晓得老夫在此,”白起微微一叹,“何况,秦国上将军可以不见白子服,我白起却不能不见我的孙女。”
他凝目瞧着月夕,微喟道:“你这样冲回大营,是一切都晓得了么?”
月夕本有些木然,听到这一句,忽然浑身一个激灵,高声叫道:“爷爷,秦王令你秘入长平,月儿被瞒,也没有话说。可是谁叫秦王与司马梗骗了小恪与我,说赵军的主将是乐乘?”
白起一声不吭地望着她,半晌才沉声道:“秦赵举国大决,我秦国人人争先,无人可避。那五千飞鹰锐士是你一手带出来的,爷爷本只是想要你前来长平,以备不时之需。后来围势一现,便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你有几分本事,爷爷最是清楚,只有你,能善用飞鹰锐士,不叫爷爷的筹划落空……”白起叹了口气:“他只是被围了住,你不必……”
“只是被围住那么简单么?”月夕高声道,“中军断绝,粮道被断。他们二十万大军困在谷中。就算爷爷不动手,他们早晚也会被活活饿死。何况……何况……”
“爷爷向来战必求歼,决不会留一点余地。只要将这二十万大军按死在长平,退回故关的二十万大军便会溃不成军,届时赵国国内空虚,便是直攻邯郸覆灭赵国的好时机。爷爷。你一心要我们秦国大出天下,你真的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么?”
“老夫也未想到,这赵括行事会如此莽撞。与当时在渭水旁见他全然不同。可既然他犯了错,天赐良机。老夫便不会留妇人之仁。”白起沉声道,
“可那是赵括……”月夕尖叫道,“爷爷,他是赵括。”
“是赵括又能如何?难道不是我秦国的对头么?我瞧他这行兵布阵的样子,不过是外强中干,你也是看错了人了。”
“他几次救过我,在邯郸又屡次放过了我。”月夕霎时泪如雨下,泣声道。“那救了爷爷的随侯珠,本也是赵惠文王赐给他们马服君府的。爷爷,你不晓得,我做了许多对不住他的事情,他都未曾伤过我分毫,还被我打得吐血。若不是他对我手下留情,我又怎能从他手里抢得随侯珠回来,救了爷爷一命。”
她凄楚一笑,颓然道:“爷爷,为了要救你的性命。月儿百死不辞。可爷爷为何单单要月儿,去做害他的事情,逼他入了绝境?”
白起面色微微一变。良久才道:“他若肯率众投降,老夫可留他一条性命。”
“他怎么会降?”月夕苦笑道,“他若是那样的人,当初便会和我留在霍太山,不再踏足尘世一步了。爷爷,你也在渭水边亲眼见过他,同他说过话,你可觉得他是会降的人么?若是这二十万赵军能全身而退还罢了,若稍有万一。他只会……只会以身殉国。”
以身殉国这四个字一出口,月夕顿时怔住。站在了当场,许久也说不出话来。白起一直盯着她。见状道:“两国相争,岂能为儿女私情牵绊?他技不如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与人无尤;若真的身死阵中,倒能叫老夫佩服他几分。老夫只以秦国大略为念,其他的,也顾不了许多了。”
月夕惨笑道:“爷爷说的对,他本就不该对月儿手下留情。他赵括今日落到这样的地步,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她踉跄几步,转过了身,木然地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白起喝声道。
“月儿不晓得,只想一个人呆着。”月夕满腹辛酸,欲哭无泪,苦笑着说完,转身便出了营帐。
白起伸手想要拦她,却终于摇了摇头,缓缓放下了手。
※※※※※
月夕失魂落魄,走出白起的营帐,却一个不觉,撞到了一人身上。她瞧着眼前飘动的黑色衣衫,慢慢抬起头,苦笑道:“小师兄,你果然随着爷爷来了这里么?”
“死丫头,”靳韦面含隐忧,又微微一叹,低声道,“对不住,我……”
他显然是知情的,小恪见到的,真的就是他。不仅如此,大概他也是仅有的知道白起入长平的几人之一。
白起的兵法,凌厉世所难挡,由他出将,赵国便只有一败涂地的份。靳韦就算对月夕心存歉意,也敌不过他为故国复仇的决心。
“爷爷存心要瞒我,他要做的事情,一定是滴水不漏。我不怪你。”月夕淡笑着说完,也不管靳韦,只如魔怔了一般,呆呆地坐到了一旁山坳边上。
她脑中混乱一片,什么都想不了,对日后如何更是全无主见。
下面的山谷中,星火蔓延,满山遍野,都是被围的赵军。两边悬崖峻绝,层峦叠嶂,城墙绵亘无尽,如长蛇般蜿蜒于丛山之间。
以白起的本事,一旦将赵军围住,赵括又怎么能冲的破?她望着下面,突觉赵括又来到了自己眼前,眼含怜爱,温柔地望着自己。她蒙上眼睛,见到的是赵括,捂上耳朵,听到的仍是赵括。她低下了头,内心却如千百把利刃在绞剜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怀里,那个青色香囊,还有福伯给她的三枚刀币都在。她取了出来,怔怔瞧了许久,将刀币塞进了香囊内,又将丝条扎紧打了一个结,放在手中摩挲着。
他对她说的话,他为她做的事,他从前待她的一切好,无不叫她追悔莫及,苦不堪言。
她木然坐着。天色渐亮,又渐渐转黑,已是一天过去。王恪到了她身边。想叫不敢叫,终于轻轻唤了一声:“月儿……”
可月夕仍是低首垂眉。不作一声,就好似化成了石头一般。
一名秦王内侍打扮的人自白起营帐内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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